第4章：淮州（4）
霜霜坐在洞底，看着对面已然恢复成人型哭得悲痛的梅花妖毫不留情地笑出声来。
“笑！小心老娘扒了你的皮！”
梅花妖听到那被霜霜压在胸腔中的笑声后朝霜霜龇牙咧嘴一顿怒吼，霜霜这才不笑了。
然而她转头便去哄她怀里的白骨了：
“郎君，不怕啊……有妾身在呢，别怕啊……”
霜霜看着身着华服的美丽女子将一具枯骨抱在怀中，嘴里还说着什么“不怕”之类的话只感觉毛骨悚然。
你的郎君要是能复活看见这么一幕估计会更害怕吧。
吐槽归吐槽，霜霜还是很想知道梅花妖和她郎君之间经历过什么事，看她郎君只剩下一具枯骨的模样，难不成只是简简单单的人妖殊途？
“那个……美人姐姐……”
梅花妖听到霜霜是在叫她后狠狠地瞪了霜霜一眼，她抱着她的郎君的手不禁收紧。
“你想干什么……”
霜霜很想说：
其实我真的对你怀里的骨头没兴趣。
“咳咳，美女姐姐，我看你和贵郎关系如此之好，可否讲述些你们曾经的爱情故事给我听呢？”
梅花妖瞥了霜霜一眼，眼中的“疑惑”不言而喻，她似乎也没想到霜霜会问这么个问题。
“……算了，跟你讲讲也没什么关系。”
“我和郎君是在一年冬天认识的……”
……
我和他是在一年冬天认识的。
“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呵哈，哈哈哈！好一个碾作尘！”
雪中红梅满绽，如炽热的血在冰冷的雪中留下痕迹，缠绕出的红线不断编织终成红梅，落到那倒在雪地中的男子的眼上。
男人像是喝醉了般，手上还拿着经书，脸颊红得不自然，仿佛他来雪地里倒下只是为了驱走身上的热。
我从梅花树后悄悄走出来，拾起那掉落到他眼睛上的那朵梅花。
“诶？”
然而地上的男子却在我伸手之际猛然握住我的手腕，他愣愣地盯着我，嘴里还喃喃自语着：
“是……梅花吗……”
我又气又恼。
人族男子都这么轻浮吗！
我扯扯手腕想要甩开手，却又不自觉地被男人的醉态所吸引，只看见我的手挣脱开来之时，男人叹了口气：
“果然，我一定是在做梦吧……我何凭风半生仕途不顺，碌碌无为，也唯有此刻才能看见心中所念啊……”
然而正是这一番话，让我重新注视着他。
心中所执……
如果按照他所想，他现在看到了我，以为自己在做梦……也就是说，我是他的心中所执吗？
瞬间，心中宛若炸开了烟火，又像是春风洗涤我的心脏，让我感到蜜饯一般甜腻的喜悦。
“那……你，喜欢我吗？”
小心翼翼地，我问出心中所念，期待着男子能够给我一个心中所想的答复。
“梅花……喜欢……”
我轻笑出声，就连这寒冬都不曾感到寒骨。
“那……你记得娶我为妻哦。”
不等我问更多，便听见有人呼唤。
“凭风！凭风！”
不远处传来女声，那女子正呼唤着男人的名字。我慌忙化成梅花，只在那枝头看着那慌忙赶来的女子。
“何凭风！冻死你得了！”
女子大吼道。我能看出她此刻明明恼怒到了极点，但她仍吃力地扶起男子，一步一步，朝着不远处的木屋走去。
我悄悄跟着他们前去。到了木屋，我趴在床边静静地看着屋内的情况。
只见女子拿起布在热水中烫了又烫然后小心翼翼地搭在男人的额头上，女子本来因为冷而冻的通红的手此刻因为热手的浸泡而变得有丝丝红肿。
我看了眼自己纤细的白嫩的手指不屑一哼。
也就这些凡人会害怕寒冬，本妖可是在严寒之中绽放美丽身姿的。
“真是，这么冷的天还跑出去，怎么不把你冻死在外边！”虽然嘴上说这么说，然而手上的动作却一点也没停下来。
“哈哈……梅……”
我听到男人喃喃自语后得意一笑。
看吧，他昏迷满脑子想的都是本妖女，他心中最在意的还是我！
不再看那女子是如何照顾男人的，我悄悄离开，回到自己的枝头。
……
霜霜看了眼梅花妖，她在讲述这些故事时，脸上仍然有少女对心上人的爱慕之情。
其实在一开始她听到“心中所念”后大概就能够猜到了：
何凭风心中所念的并不是梅花妖。
准确来说，何凭风心中所念，所执的均是“梅”，是香自苦寒来的梅花，是逆境之中也能够坚持自身，隐忍寒冬的自己。
自古以来，梅都被称作“四君子”之一，何凭风所喜爱的正是能够在仕途不顺中坚持本心的精神。
他把内心的自己比作梅，他所念所执皆是自己。
然而梅花妖不懂这些，她遇到了因为仕途失意喝闷酒而倒在雪地之中的何凭风，何凭风借酒吐真言让梅花妖误以为他所念的是自己，于是便以为何凭风喜欢自己。
接下来的故事，霜霜不听也大概可以猜出个八九分了。
……
“快看呐！诶唷乖乖……这棵梅花树开的咋这么好！”
“就是啊，其他梅花早就败了，只有这一棵，开得跟那糖葫芦串似的嘞！”
我坐在枝头，听着那些凡人对我的本体的赞美得意地扬起嘴角。
那当然，那些还没修成正果的小梅花岂能与本姑奶奶相比？
我悄悄动用了自己的妖力，让这棵梅花树足足开了一个月之久，为什么呢？
还不是为了等那个人……我眨眨眼，看着那日冰雪早已融化露出的草地。连草都开始发芽了，你怎么还不来见我？
第二年春。
最后一朵梅花败了。
那来来往往的人中，始终没有我想要见到的那个人。我轻叹一口气，然后又感觉心中有些气愤。
不是说好的，心悦于我吗！
怎么这么长时间都不见来找我呢？
我有些失望，但随即又想着：山不找我，我便向山去。我悄悄靠近那不远处的木屋。
距离木屋越来越近，而随之我的心跳也越来越快。原来妖精也会心动……祖母没有骗过我。
当时祖母跟我讲她和祖父的故事时，我还不屑一顾，妖精就是生来要吃人的，才不会对什么凡人动心思呢。
然而此刻，为何我的心脏又跳动得如此剧烈呢？
然而等到我看到木屋时，我居然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寒冷，比冬日的冰雪还要冰冷。
那木屋破旧不堪，我心心念的人早已不在此处。屋内潮湿至极，只留下一张床铺，还有一些破烂的杂物，其他什么都没有了，屋子的角落甚至还结了许多蛛网，那飘落灰尘让我止不住咳嗽。
我慌忙走出屋子，心中一阵失落和愤懑。正当我不知如何是好时，我看到一个背着箩筐的大娘正慢悠悠地走在路上。
我慌忙赶上前去：
“大娘大娘，您知道这户人家去哪儿了吗？”
大娘看了我一眼，似乎是听不清我说什么，于是我又提高了些音量，大娘这才听懂，只见她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指着那条路的尽头。
“谢谢大娘！”
我顺着大娘所指的方向，一路疾行，不知不觉居然走到了城中。
“站住，搜身检查。”
守着城门的侍卫将我拦住，我居然急得忘记直接用妖身潜行过去了。
不过这样也好，城中不免会有些作法的道士，要是被他们撞见，我也就不好现身找郎君了。
“进去吧。”
在得到准许后，我一路小跑进城中，四处打听城中的人有没有叫“何凭风”的。
“那个大爷您知不知道有个叫何凭风的人住在哪里？”
“大娘，您知不知道何凭风这个人……”
“公子公子，您……”
我走了多久就问了多久，直到我化形的双腿都忍不住打颤，我这才累得跌坐在护城河的围栏边。
“郎君……你在哪儿啊……”
委屈直涌上我心，一时间感觉眼前被泪花糊住了眼。
正当我潸然泪下之时，我感觉自己被一抹身影所笼罩。
我缓缓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位穿着桃花粉罗裙的女子。此刻我心中一喜。
我记得她，当时郎君从雪地被这个女人搀扶回去，这个女人又是为郎君擦汗又是熬汤的。
“姑娘，听说你在找何凭风，是吗？”
“是啊是啊！姐姐，你知道他在哪儿吗？！”
女人对着我温柔地笑了笑。
“走吧，我知道的。”
虽然之前心中对这个女人有些许不喜，不过此时她能带着我去找郎君，我自然是不计前嫌的。
我跟着女子在城中绕了又绕，终于来到一家并不起眼的小院里。
“凭风。”
女人喊了喊郎君，时隔多日，我终于再见到了我所爱的郎君。
他此时脸上并无那天倒在雪地之中的醉意，看着我，他的脸上竟然浮现起丝丝疑惑。
“凭风，这小姑娘在城里到处打探你的消息，是你的什么远房亲戚吗？”
女人将菜篮子放到膳房，换上围裙，把袖子撸起来，手上拿着几颗菠菜，借着水清洗。
郎君看着我，似乎是在思索。
虽然我不知道为何郎君见到我，脸上一点喜悦的神色都没有，满是疑惑和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