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 50 章
银辉溶溶, 天河倾泻。
一泓池水静而无波,里头一闪而过的光,是池鱼身上反射出的银色。
扑通, 一只银鱼跃出水面,将池水与月色相交糅合而反射出的银色变得破裂, 形成一个个细碎的微光碎片。
便在此刻, 风也起了。
一圈圈涟漪在池内荡漾,搅动一池春水。
一袭红衣从桥上走过, 于萧萧风声中徐行。
那人半张脸藏在面纱之下, 眉眼精致而锋利,任月光洒在那宛如羊脂玉般莹洁的肌肤上, 印出淡淡光晕。
远远看上去, 就像是剑刃上的月光,既冷厉且柔和,令人不知是该为其温润而被打动,还是该警惕他的锋利。
叮地一声嗡鸣, 是剑的碰撞与共震。
剑戈寒意与池间月光一同, 于红黑交错间灼灼耀眼,划破夜色。
两柄剑相撞,剑刃皆发出呲呲的响声, 摩擦出红蓝相间的一点火花。
半晌,黑衣人飞速后撤两步, 收起武器, 却堪堪挡在红衣人前行的桥上。
红衣人并不追击, 停于桥下,也随手将剑插回了鞘内。
一红一黑,于桥上相对而立。
“是你么?”
黑衣少年目光灼灼, 凝视着那与自己心目中形象迥异的人。
红衣人并未答话,只摇了摇头,便一点也不设防地朝前走去。
一步又一步,他走得从容而翩然,淡然而肆意地朝黑衣人走去。
那随风裹挟而来的淡淡冷香,在夜色里显得尤为清冽,那温凉月华下,锋锐如利刃的强大气场席卷而来。
信步而来的红衣人从黑沉的夜里缓步走来,一双琥珀色的曈里光华流转,细看却不含一丝情绪,宛若山尖上的白雪皑皑。
那样的高高在上又理所当然,丝毫不把对方放在眼里,却又不自知。
却让人丝毫生不起气来。
一步,一步。
清冽的冷香逸散于夜色里,弥漫于鼻尖心上。
不多时,那人便漫步
而来。
桥上很窄,只容一人走过。红衣人却像丝毫不曾见前方之人,依旧朝前走着。
已经很近了,隔着两步之遥,对方既没有慢下,也没有加快步子,仍然徐徐前行着。
这般近的距离,廷夜几乎可以看清对方轻颤的睫羽和潋滟的眸光。
红色的衣袍被风吹起,若有似无地拂过廷夜垂于身侧的指尖,令他忘神的思绪回归。
心下一惊,廷夜后退了两步。
输了。
在脚步后撤的那一瞬,他便意识到了,一步的妥协,便是下一步的容忍。
此局胜负已定,他是输家。
气势上被对方震慑压倒,武艺上又无法胜过,甚至对方无意与自己过多纠缠,廷夜泄了气。
他侧过身,任那艳艳独绝的烈烈红衣与自己擦肩而过,端的是风华灼灼、遗世独立。
那团耀眼的鲜红携着一身清辉冷意,从夜色中来,却又步入夜色中。
月儿西沉,夜色深寒,廷夜依旧于桥上恍惚。
恍惚间,不知是真是假,是真实还是妄想,他看见了。
素白纤长而脆弱的脖颈,一枚月牙弯弯的牙印,深深印于廷夜的脑海中,难辨真假对错,分外模糊又格外清晰。
幽深冰冷的占星塔高高屹立,塔身皆为深黑色,仿若能吸光一般,周围皆是洞深幽玄的黑沉,任月光落满人间,也无法将其照亮。
塔下,数十名士兵身着铁甲,目光炯炯而立,见有陌生人前来,虽只一人,却也颇为警惕,隐隐成掎角之势,将那名红衣人围了起来。
似是不察,又或许是毫不在意,那人只仰头望向那几可通天的塔顶,目光柔柔,其间有星光闪烁。
士兵皆是愣了一瞬,为首者率先反应过来,大声叱道:“何人在此,速速离去!”
柔和的嗓音带了些低哑,似笼了一层纱的月光,悠悠回荡于空中。
“轻尘。城主特许来此,望允通行。”
像是柔顺的丝绸略带些沙沙的质感,那嗓音间低低的喑哑并不影响女子声音的动听,反而增
添了几分独有的韵味。
但那些士兵却丝毫不为所动,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便大喊一声,冲上前去。
他们将刀斧剑绳运转得颇为娴熟,须臾间毫不留情,迅猛地朝那名冷艳英气的美人而去。
行走于夜色与光晕间,那袭大红顺势飞身而起,不待呼啸的兵器一同砸来,只足尖一点,那翩若惊鸿的身姿便如云间月、雪上霜般轻柔,悄无声息地飘落于兵戈交接的另一侧。
不待众守卫反应,大红色的衣袍灌入了烈烈风声,飞身奔月而去。
此情此景,令众人都不免呆住了。
那人于清辉之间逐月而去,灼目的红飞升而起。
铺天盖地,大大的衣袍被风吹起,遮掩住了沉沉天光,那缱绻而升的姿态令人神往,恍若不染尘埃的神袛般冷清,而妖娆旖旎的红色衣袍,看上去又宛如神仙妃子般动人心扉。
司嫣于夜空中穿梭,每当察觉到要下落时,便靠近占星塔,借力凌步而上。
可这塔着实太高,而落足之处也狭窄而难觅,若是一招行差踏错,便是坠楼而亡、身陨于此。
这么几个来回,他几近脱力,却又不敢轻易放松心神,只沉沉凝望着塔尖、时时注意着脚下。
这般疲累危险而小心翼翼的情形,在下方的守卫们看来,却是那人步于雾间,轻而易举地登云而上。
司嫣无心分神多思,只凝神屏思,最后稳稳地飘然落于占星台上,方才于心底长嘘口气。
这口气不待喘好,一道醇厚深沉的声音于占星台上响起。
“很好。”
一袭锦衣华服的大漠之主负手站在风声呼啸的占星台上,不辨喜怒地看着他。
周身威严肃杀的气场将氛围凝固停滞成紧绷的弦,仿若一触即发。
方才攀上九重高台的红衣美人气未喘匀,见此却并未被震慑到,反而低笑一声,颔首接下了这句难辨褒贬的赞扬。
二人相对而立,任月光雪华与萧瑟狂风卷起衣角,任奇异对峙的气氛蔓延。
在上位者的威压并不能
折弯那人的风骨,他并不被那经年累月积累的气魄而感染,反而茕茕孑立、温和疏离,于夜色里灼灼其华,惊艳绝伦,几近刺目。
对峙半晌,是城主先开了口。
“轻尘姑娘好身手。”
一句含笑的夸赞逸散于空气中,将方才剑拔弩张的气氛化解了。
在上位者总是喜怒无常,所有人都习惯了,连耶律殷自己都惯于做那个掌控局势的人,妄图以自己的权势高位和情绪变幻来控制所有人。
可眼前这人明显不在他掌控之中。
“耶律城主可真守信。”
蒙面美人听着他的夸赞却蹙了蹙眉,转瞬也含笑而语。
这话明里暗里都在讽刺耶律殷那明明已允其上占星台,却又派守卫围攻的不守信诺之举。
耶律殷皱了眉,下一刻又舒展开,不自然地讪然而言:“孤只是试探姑娘身手,并不曾想伤害你。”
却见对面之人冷声笑道:“正是如此,刀剑无眼,怪不着城主。”
耶律殷听着此话,颇有些气恼,念着自己有错在先,更兼有求于人,只得软声道了声不是。
他又想起,那红衣女子手持嫩绿的柳条,那柳枝明显是江南水乡才能温阳出的江南柳,而非大漠的红柳。
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这枝春色,是耶律殷允诺其进入占星台的因,也是他暴露真相来冒险一试的果。
没有人能将一枝柳枝从江南安然无恙地带到大漠,那枝柳条脆生嫩绿,不被风沙侵蚀,没有丝毫枯萎,就鲜活得仿佛是才从枝桠上摘下来的。
这样冷艳的美人,献上一枝这样生机勃勃的柳枝,就颇有深意了。
耶律殷假意夸赞着她精妙绝伦的剑舞,称她巾帼不让须眉,顺势还要予她赏赐。
见主上这般喜爱,且方才剑舞确实动人心魂,众人也纷纷开口夸赞起来。
见台上人并无表示,耶律殷但笑不语,任众人言辞夸赞,而后挥了挥手,引身侧侍人上前,低头耳语了两句。
那侍女听毕,几步上前,大声询问
道。
“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却不答。
侍女再三询问,那红衣女子终于有了反应。
她不再颔首低眉,而是直直盯着上座的城主,冷言道:“要与我对话,自己没长嘴么?”
此言一出,全场俱惊。有那护主心切之人当即斥责她不敬主上,便要下令将此人捉拿起来。
“慢。”
城主一向威严沉稳,不可侵犯,却止住了其他人的动作,当真亲自与她对话。
他先对着众人替那女子解释了一句,语气淡淡,似乎一点也没被冒犯到,令台下之人皆称赞他礼贤下士的风度来。
“方才是孤考虑不周,身负所长之人必然恃才傲物。”
说完,他才转向那女子,沉沉询问。
“孤与你对话,可否告知孤你的名讳?”
众人担心着女子会继续发难,当即给城主没脸,都神色凝重地看向她。
却不料那女子并未如何,倒是认认真真地说了自己的名字。
“轻尘。”
见她开口,气氛终于缓和下来。
见女子并无恶意,众人心中想着,或许她并没有想冒犯何人,只是直言不讳。
这般冷艳英气的美人,又身怀高超剑术,性情古怪高傲些,也是常理。
“倾城,一舞倾城,好名字!”
有人配合地称赞一句,却又被那女子认真地反驳了。
“不,是轻尘。”
她一字一顿地说出“轻尘”二字,让本来欢快起来的气氛又凝了起来。
这人可真较真。
此刻,无人再认为她是故意冒犯城主,只觉她过于较真,是个表里如一的冷傲美人。
见席间无声,耶律殷一边思索着此人的背景和来意,一边试探着询问。
“孤要给你赏赐,你想要什么?”
“小女子想在占星台与城主一叙。”
耶律殷一惊,身侧的手一瞬攥紧了。
他惯会伪装,只一瞬便松开,仿若无事地抚着下颌,直直盯着那立于场中的女子。
她依旧独自立于风中,惊艳无
双,手中还持着那枝柳枝。
“孤允你。”
耶律殷望向那人,眸中神色莫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