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 52 章
林昭情绪不对, 在场的人里知道她是林震女儿的,只有李锐。
他当机立断安排其余记者去参观营区, 又或者先去部队食堂就餐。
陈列室里,就只剩下他和林昭。
在父亲去世之后,林昭从未有过这么难过的时候。
好像快要无法呼吸,回忆兜头而来层层叠叠压在心口,让她喘不过气。
过往画面不受控制,在眼前一帧一帧以零点五倍速回放。
去年秋天n市地震,她在灾区看到谢辰青。
他英俊冷白的脸上全是血污, 指尖磨烂,作训服看不出颜色。
身上脏不敢抱她, 只把下巴抵在她肩侧,说:“林昭记者,给我抱抱。”
他不知道几天几夜没有休息, 垂着头坐在废墟上睡着。
当他看到她,叫了好几声“林昭”,生怕她是假的一样。
那个时候,她只是傻兮兮捧出一个小面包,祝他生日快乐。
现在想想,那个时候的谢辰青该有多难过。
明明自己有那么多的心酸和苦楚, 却把她的情绪她的烦恼认认真真放在心上。
是她迟钝。
是她一直以来什么都不知道。
是她仗着他对她好为所欲为当一个小朋友。
却从来没有认真问过他,谢辰青, 你过得好不好,你是不是很难过。
林昭蹲下身脸埋进手臂,有个清润干净的声音在心底慢慢浮现——
“只要林昭想,谢某万死不辞。”
高中的时候,他是不是就想好了。
读军校, 毕业考核拿学员旅第一,毕业分配选择武警江城支队,到缉毒一线。
当年他imo满分金牌、原本可以保送去最好的大学学数学……也是因为这个吗?
衬衫袖子湿了一片,原来心疼真的可以有如实质。
那些不为人知的时间地点,谢辰青做过的事情,一点一点在脑海里清晰。
他失联的两个月,并不是什么野外集训,更不是不回她信息。
是参加联合扫毒。
上次在墓地,她闻到的浅淡消毒水味道,根本不是错觉。
那个时候他大病初愈,第一件事是去看望她的父亲。
林昭眼睛肿得像核桃,问李锐:“叔叔,他当时中弹,是不是伤得特别严重?”
李锐叹口气,递纸巾给她。
“他当时是要掩护我们的一名战友,被毒贩击中背部,住院之后情况很不乐观,差不多是鬼门关里走了一趟。”
“在此之前他就被毒贩在肩膀上砍过一刀,那刀如果偏移一寸后果完全不堪设想。”
他一个人揣着所有秘密负重前行,没有透露给她哪怕一点。
就像是《湄公河行动》里那句台词说的,“你之所以看不见黑暗,是因为无数勇敢的人把黑暗挡在了你看不见的地方。”
而谢辰青,就是那个帮她挡住所有黑暗的人。
林昭蹲在那缩成一团哭得停不下来,堂堂一个武警支队的支队长在旁边,老父亲似的递纸巾。
李锐并不知道她认识谢辰青,以为林昭只是想到林震。
他不知道怎么哄哭鼻子的小孩儿,就想着说点喜气的、开心的。
“你先别哭,你先听叔叔跟你说。”
林昭便抬起头,红眼小兔子似的,打着小哭嗝点头:“好。”
“这个谢辰青呢,跟你同岁,军校毕业。”
“个子得有187或者188,长得比电视上那些男明星好看多了,见到真人你就知道了。”
林昭眼泪挂在脸上,迷迷瞪瞪蹬着一双圆眼睛,让她看起来又可怜又可爱。
她一边抹着眼泪、一边瘪着嘴角说:“我、我知道啊,您跟我说这个干嘛?”
“你知道什么你知道,你就只知道背着小熊跟我们跑五公里。”
林昭破涕为笑。
李锐被她这跟她爹一样傻了吧唧慢半拍的小脑袋瓜子愁坏了,他像个掏心掏肺的老父亲,本着肥水不流外人田原则,循循善诱:“之前我就跟他提过,说我好朋友的女儿在荆市电视台工作,问他有没有意向认识一下。”
林昭打着小哭
嗝,大脑已经明显缺氧没有思考能力:“哎?”
“你不知道这小伙子在我们这儿多受欢迎,万一哪天支队来个军民共建组织个联谊,铁定要被小姑娘抢了,”李锐神神秘秘压低声音,“所以叔叔给你预定了,他说等缉毒案破了,有意向跟你认识认识。”
林昭慢了不止半拍的小脑袋瓜,吱呦吱呦慢吞吞运转。
想起某天,谢辰青和她说队长给他介绍女朋友了。
“长得好看吗?”
“嗯。”
“个子高吗?”
“不高,但是刚刚好。”
他声音带笑,她却掉进醋坛子里,还气鼓鼓挂了电话。
“叔叔,他现在在哪?”
“在国外执行任务。”
李锐心说,这下林昭应该能高兴一点点了吧?
他们营区武警官兵上千,谢辰青大概是年轻人里最出挑的了。
却见,小姑娘刚才硬生生憋回去的眼泪,此时此刻更加汹涌。
他挠头,这下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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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昭工作时间强打起精神,却在空闲下来的间隙,整个人丢了魂一样。
午饭时间,她们一行人被安排到部队食堂就餐。
一个虎头虎脑的小伙子,盯着林昭看了好几眼。
他戳戳自己旁边呆头呆脑那位:“你觉不觉得这个来采访的记者有些眼熟?”
呆头呆脑:“感觉好像在哪见过。”
虎头虎脑:“啊!我想起来了!”
他俩迈着整齐的步子跑到林昭面前:“林昭记者!我们认识你!”
林昭指着自己,迷茫道:“认识我吗?”
虎头虎脑笑道:“我们谢排长柜子里有张照片,就是你!可惜排长现在不在家。”
林昭更加懵了,她反应了下,才反应过来谢辰青军校毕业后是中尉、副连,在部队是排长。
她问:“什么样的照片?”
呆头呆脑回答:“那会你还是短头发,穿校服,他站旁边。”
他军校报到前的高三毕业典礼。
他剪了寸头,她剪了短发,邹瑜喊她,
两人回头瞬间被抓拍下来。
那张照片,林昭也有,洗出来存在家里的相册。
谢辰青就一直带着这张照片吗?
林昭低下头,眼泪吧嗒吧嗒掉进饭里。
她大口大口吃饭,连带着酸涩难过一起咽下去。
同事们对此毫无察觉,见林昭眼睛发红也只以为是她共情能力太强。
毕竟跑各种灾害现场的时候,她是泪点最低的那个。
两天后,林昭告别李锐,坐上返程飞机。
此行和她一起出差的还有一个大学校友赵凡。
当初大四面试两人在考场外匆匆打了个招呼,林昭记得她不是因为同校同专业,而是因为赵凡在军训闭幕式那天,当着所有连队的面,跑过去要谢辰青联系方式。
两人位置靠在一起,赵凡率先开启了话题:“林昭,你还记得谢辰青当初带过咱们那级男生连的军训吗?”
林昭点点头。
赵凡:“没想到这么巧,我们这次来的就是谢教官所在的部队,也没想到他还有这样一段经历。”
酸涩上涌,林昭眼睫密密垂下来,没有说话。
“当初,我还去要过他的微信,但是蒋沈教官说他有喜欢的人了。”
林昭这下终于有反应了:“他有喜欢的人?”
赵凡:“对啊,也不知道结婚了没有。”
她回忆了下,告诉林昭:
“当时蒋沈的原话是:‘你们谢教官,每周发手机就打一个电话,打完电话就自己在那低着头抿着嘴笑,不是喜欢是什么?’”
“当时谢教官就在旁边,冷着他那张冰山脸,是默认。”
-
林昭接到谢辰青的电话,是在这一年的最后一天,距离他回国还有180天。
和奶奶吃过晚饭,她洗完碗酒足饭饱窝在客厅小沙发,面前摊着一本相册。
有爸爸妈妈,有爷爷奶奶,有正在换牙的她。
还有穿蓝白校服、刚剪了寸头的谢辰青。
天边一轮圆月清冷无言,让她蓦地想起高三时第一次和谢辰青一起跨年,放飞的孔明
灯上写着:金榜题名,长命百岁。
谢辰青现在在干什么呢?
会不会也有一个这样的瞬间,突然想起她。
“春风亲吻我像蛋蛋蛋蛋挞……”
麦兜的铃声响起,看到那个已经很久都没亮起过的名字,林昭手里的手机一个不小心滑落。
她从地上捡起来,指尖颤抖着按下接听键。
“谢辰青。”声音不稳,攥着手机的手指关节泛白。
电话那边,人声嘈杂,谢辰青干净的声线清晰:“嗯。”
林昭怀里抱着小抱枕,手指揪住一角:“现在的季节,南半球是不是特别热?”
谢辰青散漫道:“还好,空调开得很低。”
在谢辰青周围的防暴队队员瞪大了眼睛,仿佛听到什么世纪大笑话,不可思议看向他。
维和警察防暴队谢辰青,那侧脸好看得像是画出来的,只是没想到顶着这么一张人间绝色脸,却在这坑蒙拐骗小姑娘。
空调?温度低?现在的气温已经逼近四十度,跟高温比起来更可怕的是防不胜防的蚊虫和稍有不慎就会感染的疟疾。
林昭又问:“吃得还好吗?”
谢辰青平直的嘴角慢慢有了笑:“嗯,跟在部队的时候差不多。”
防暴队队员们再次被谢辰青满嘴跑火车的能力刷新了三观。
想当年,他们的炊事班精益求精,在深山老林都有闲情逸致炒糖色。
而现在,早饭西红柿,午饭土豆,晚饭西红柿炒土豆,脸都快变得红黄相间,除了冷白皮的谢辰青。
他们发挥传统种菜技能、自己垦荒种的小青菜,不知道啥时候才能吃上……
“那边的人怎么样?英语交流可以吗。”
谢辰青声线干净,是少年感的冷质声线,话音漫不经心:“民风淳朴,很是热情。”
蒋沈刚喝到嘴里的水,毫不夸张“噗呲”一下喷了出来,喷了旁边人一脸。
谢辰青目光扫过,嘴角轻轻翘了一下。
是啊,这里的民众、暴徒真是热情得不要不要的,隔三差五
给你聚众斗个殴,兴致来了还给你鸣个枪听听。
中国人矜持含蓄,开心了也就放放鞭炮。
人家这儿放枪,那可真是热情似火,开枪比吃饭都简单。
他们这群人缉毒、防爆端枪行走边境线,枕戈待旦活在危险最前沿,但刚来的时候听着跟中国鸡打鸣一样频繁的枪声,依旧十分不习惯,不过后来也就慢慢习以为常。
在中国听鞭炮,要分辨一下是二脚踢、麻雷子还是大地红。
他们在这听枪声,也会分辨一下,这枪是大口径的还是小口径的?
有奖竞猜,苦中作乐。
“你呢,过得好不好。”
谢辰青清冷的声音,带着淡淡的、关心小朋友一般的温柔,落在耳边。
林昭裹着小毯子,在沙发角落缩成一团,手环着膝盖。
偏过头,手指擦过眼睛,指尖湿润。
她过得不好,一点都不好。
她想他想得要命,每分每秒脑袋里都有一个叫谢辰青的人。
半夜经常会惊醒,梦见他中弹,梦见他被砍刀砍刀肩膀。
还会梦见,他被压在地震的废墟下面,不管她怎么努力都掀不起那面坍塌的墙……
良久的沉默,静到彼此呼吸都清晰,他柔声问她:“怎么不说话了。”
想念难过心疼在听见他声音的时刻,全部交织在一起。
林昭深呼吸,确定自己不会让谢辰青听出哭腔,才慢慢绕开“过得好不好”这个话题。
“谢辰青。”
“嗯。”
“我爸爸的朋友给我介绍男朋友了。”
电话那边呼吸一凝,林昭嘴角轻轻弯起,小兔牙可可爱爱的。
他问:“长得好看吗。”
林昭点头,虽然他看不见:“嗯。”
谢辰青又问:“个子高吗。”
“嗯,很高,”林昭笑眯眯,“腿还特别长。”
电话那边直接沉默。
她记得那个时候的自己直接找理由挂了电话。
武警中尉谢辰青果然定力比自己好了一大截。
“谢辰青,
你怎么不说话了呀?你不是也被介绍女朋友了吗?没有什么意见建议吗?”
他轻咳了声,像个傲娇小学鸡:“比我高吗,比我好看吗。”
片刻后,又小心翼翼低声补充:“我腿也长。”
窗外的圆月亮落了雪,林昭忍不住想象他说这句话时的表情。
垂着长长的睫毛,像个可可爱爱的小男孩,让人心都快化掉。
可是,她只能听见声音,却见不到他人。
视线只好落在面前摊开的相册,蓝白校服的少年干净温柔,平直嘴角有十七岁的青涩。
电视上,这一年的跨年晚会拉开序幕。
一个不认识的歌手,正在唱一首很老的粤语歌,那歌词莫名应景:“剪影的你轮廓太好看,凝住眼泪才敢细看……”
“谢辰青,他比不上你。”
林昭窝在沙发上,软软糯糯一团,弯眼睛有泪光闪烁。
她脸颊紧贴着电话,声音小小的、轻声说:
“快点回来吧……我都想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剪影的你轮廓太好看,凝住眼泪才敢细看。《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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