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第 51 章
十一月初, 天气渐冷，空气里多了烤地瓜的香甜味道。
林昭下班回家时, 附中的学生们刚刚放学。
蓝白色校服的少年少女，背着笨重的书包，在人群中悄悄看向喜欢的人。
那个时候，她暗恋谢辰青也是这样明显吗？
自以为藏得很好，其实旁观者一眼就能看出来。
飞机自上空飞过，航行灯明亮，如同一颗划过的流星。
而手机里, 静悄悄躺着谢辰青的告别短信：
“林昭，明年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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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 三月份派出的第9支赴k国维和警察防暴队回国。
一队维和警察身着深色维和警服，头戴蓝色贝雷帽，家人亲朋好友等在机场。
迎接他们的是鲜花是拥抱是热泪盈眶, 是走时咿呀学语如今已经可以叫爸爸的人类幼崽。
与此同时，第10支维和警察防暴队蓄势待发。
他们其中，有孩子刚刚出生没来及去看一眼的父亲，有趁着孩子熟睡悄悄离开家的母亲，有家人在维和中牺牲的烈士子女、如今踏上至亲生前征程。
更多的是长则几年短则一年没有回过家的武警官兵，亲人得知维和消息特意赶来机场见他们一面。
几年不见, 亲人佝偻的腰背、斑白的头发、眼角的皱纹，比犯罪分子的利刃更能割伤人。
入伍时、分配时的场景历历在目, 在父母满是泪水不舍担心的视线中，他们毅然决然转身，眼眶通红同样湿润。
谢辰青没有告诉家里。
爷爷奶奶到了安享晚年的年纪，不应再因为他担惊受怕。
前往k国之前，他留了信件, 压在他的大檐帽正下方，事无巨细交代后事。
到了林昭，只有简短的一句话。
如果他能安然无恙回来，送给她的便是求婚戒指。
如果不能，就只有这句话。
“林昭，一世平安。”
十几个小时后，飞机降落在k国国际机场。
谢辰青告诉林昭的、那个东南亚附近风景优美的小岛并不存在。
他们踏
上的这片土地，素有“火药桶”之称，动荡、贫穷、战乱这样的字眼，在这里有更为具象的解释。
那是只在电视上看过的画面。街道上，装甲车一辆一辆碾过尘土飞扬，扛着枪的士兵来回巡逻，跨国犯罪团伙潜伏在暗处，街上的无业游民或许分分钟就能亮一把ak47给你看。
孩子们不在学校读书、而是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走到你面前，乌黑明亮的眼睛盯着你，问你要不要买他们的东西。
就在这距离祖国几千公里的异国他乡，当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到维和警察阵营时，中国的五星红旗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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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昭的手机里，不再有谢辰青的信息。
以前每次电话视频，最怕他认认真真看着她说“集合了”、“点名了”、“交手机了”……而如今，她连听到这样的字眼都是奢望。
他出发之前就给她打好了防疫针，告诉她那里经济条件不发达，信号或许会时有时无。
如果联系不到他，不要多想。
他不会不回她信息，也不会出事。
她便很乖，只说：我等你回来。
很奇怪的，明明平时也不能见面，但是他在江城支队和在国外给她的感觉，就完全不一样。
在江城支队，她心里是踏实的；可他一出国，她心里突然变得很空。
看到好看的云、看到又圆的月亮、吃到好吃的食物，都会无可救药想起他，而后拍照发到那个没有回音的对话框，附带一条：
【距离谢辰青回国还有240天。】
【距离谢辰青回国还有230天。】
……
不用上班的周六上午，林昭起了个大早。
蒋念慈去早市买菜回来，开门时葱油饼的香气扑面而来：“好不容易不加班，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林昭笑笑：“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睡不着。”
心里闷闷的喘不过气来，可能因为天气不好。预报里说荆市马上就要迎来今年冬天的第一场冷空气，窗外狂风肆虐，天阴沉沉的。
林昭打开电视机，不知道从什
么时候起，她不再看综艺和美食，而是不自觉换到军事节目。
比武、演习、缉毒、追凶，那些惊心动魄的画面，寻常百姓一辈子不会见到，却是父亲和谢辰青的日常。
今天的纪实节目，主持人正在讲述一起缉毒案，现在节目已经接近尾声。
“在此次军警联合扫毒行动中，潜逃七年的毒枭k某持枪拒捕，被边防支队的武警官兵当场击毙。据悉，该名武警官兵在此时已经中弹，但仍然一举击毙通缉犯……”
那个名字和内心最深处最想念却又最不能提起的人联系在一起，蒋念慈手里的水杯掉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玻璃渣和温水一起四下溅开。
林昭慌忙去清扫，手指在捡起细小的玻璃渣时不小心被刺破，十指连心血流不止。她轻轻攥起不让奶奶看到，只是忍不住想这样擦破皮的疼痛尚且让人皱眉，那……父亲中弹的时候呢？
画面切换，电视上切换一段久远的纪实录像。
七年前的枪战画面，那个身中数弹倒下的身影，是蒋念慈的儿子、是林昭的父亲。
画面最后，天降大雨，穿军装的武警官兵抬棺，脱帽向林震遗体三鞠躬。
“七年前的缉毒行动，武警边防支队林震牺牲。如今案件侦破，毒枭k某在境内外的勾结势力已经被公安部门全面掌控，贩毒分子现已被全部缉拿归案……”
后面电视上说了什么，林昭全部都听不见。
眼泪肆虐，七年间两千多个日日夜夜里，不管她开心还是不开心，她没有一个瞬间忘记她的爸爸妈妈。
每每想起，那个射杀她父亲的在逃毒枭，心里都有一根刺越扎越深，心脏每次跳动都被扎得鲜血淋漓。
总是忍不住想，爸爸牺牲的时候有多疼多绝望，又有多不甘心，闭上眼睛前耳边是枪战眼前是鲜血淋漓，连自己母亲和女儿都没有见到。
“好了，不哭了，终于抓到了……该高兴，该高兴！”
蒋念慈的手颤抖，枯枝一般遍布老年斑，她伸手去给林昭擦眼泪，却让林昭
心里更酸，她紧紧抱住自己的奶奶。
爸妈相继去世后，老人为她撑起一整片天，奶奶在她眼里无坚不摧，她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瘦小的？
泪流不止，林昭哭到哽咽。
那个身负枪伤依旧击毙毒枭的人……
是武警支队的叔叔、父亲生前的战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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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林昭到电视台上班。
单位领导在开会时提出：“我想做一个缉毒警察林震的专题。”
林昭瞬间从“周一综合征”中清醒过来，眼睛圆圆的，一眨不眨。
领导看向她：“咱们有名同志在入职的时候说过一句话，‘我们不应该因为他们默默无闻就忘记他们’，我当时听到觉得很受触动，因为这也是我一开始当记者的初衷。”
林昭攥紧手指，掌心全是汗。
从高中到现在，她从未行使烈士子女特权。
时至今日，领导同事无一人知道她是缉毒武警林震的女儿。
这次台里成立专门工作组负责此次专题，她是其中一员。到部队采访并非易事，各种报告、程序走了大半个月，最终得到武警总队允许。
从荆市前往江城的飞机起飞。
林昭从拱形的小窗户往外看过去，云层柔软，阳光鲜活耀眼。
这一天终于到来，毒枭被击毙，她亲自作父亲的报道。
四个小时后，林昭一行人抵达武警江城支队营区门口。
营区的武警官兵正列队跑五公里，整齐划一的“一、二、三、四”震破苍穹，她脑海蓦地浮现儿时画面。
母亲随军时，她也曾从家属院的楼上，看爸爸叔叔们跑步。
有时候，她还要背着自己的小熊玩偶，学他们负重。
如今，她的生命里又多了一个很重要的人。
他在父亲生前战斗过的地方，像他们一样，武装负重、步枪射击，一声集合令下奔赴最前线。
如果她也能加入他们多好。
林昭拨通电视台领导给她的座机号码，电话接通，她自我介绍：“李队长您好……”
她说完，电话那边停顿几秒，林昭误以为手机信
号出了问题，又轻轻“喂”了一声。
武警支队队长李锐接起电话时，正在营区的陈列室。
面前的是林震和他的合影，那时他们军校毕业后第一次缉毒立了二等功，合影的时候两个傻小子对着镜头板着脸憋笑。
林震闭上眼睛之前最后一句话，是我有个女儿，才刚上高一。
电话铃声响起，一个温和的女孩儿声音：“李队长您好，我是荆市电视台新闻记者林昭。”
电话挂断，穿军装的人向着营区门口大步走来。
站岗的小伙子神经紧绷，迅速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不怒而威的支队长，此时也只是个和蔼的长辈模样：“昭昭。”
林昭笑，眼睛都红了：“李锐叔叔。”
上次见面，还是在父亲的遗体告别仪式……
林昭登记身份、提交各种手续，丝毫不马虎，之后才跟着李锐往营区走。
李锐问：“奶奶身体还好吗？”
林昭点头：“岁数大了，不喜欢去医院，但是我每年会带她体检。”
李锐欣慰笑道：“真是个好孩子。”
“那个人被抓到，你已经知道了对吗？”李锐敛起表情。
林昭“嗯”了声：“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李锐带她来到营区的陈列室，看到父亲照片，她深吸口气，不让自己带上任何情绪。
谢辰青在身边的时候，她总是像个委委屈屈的小朋友，想哭的时候、忍不住就让他哄，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他给养出这么个坏习惯……
可是谢辰青不在的时候，她是新闻记者林昭，她比任何人都坚强。
摄像大哥调试好摄像镜头，李锐介绍林震生平。
从军校时的出色表现、到毕业时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从抗洪抢险再到抗震救灾，再到他生前最后一次执行任务——军警联合扫毒。
眼前一帧一帧还原父亲生前画面。
林昭无数次眼泪上涌，又被硬生生压下去。
“时隔七年，毒枭k再次卷土重来。今年除夕夜我们例行边防检查，从一辆轿车的前盖
搜到一袋白色粉末，当时我们的侦查员推断，这是一起跨国贩毒案件，和毒枭k脱不了干系。之后，我们武警支队联合公安禁毒、刑侦部门召开多次作战会议，直至5月份收网。”
李锐讲话的时候虽然语气平缓，可每个字都很有分量。
林昭知道，这些平静的字眼背后，是枪林弹雨，是险象环生，是生死一线。
她在震撼之中，问出此次采访最后一个问题：“毒枭k是被我们的武警战士击毙的对吗？当时他已经身负枪伤。”
“对，这名武警战士军校刚毕业一年，是我们支队的一名排长，非常优秀，”李锐看向林昭，“之前总队通知记者要来采访，我们的同志在整理林震生平资料时发现，这名武警战士是当年荆市地震的幸存者，当年把他从废墟里救出来的人，正是林震。”
摄像做了个“哇”的嘴型。
这不就是“长大后我就成了你”吗？
你没有抓到的毒枭，我将他绳之以法缉拿归案。
饶是见过再多大场面，他还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林昭大脑一片空白说不出话。
就在这时，李锐拿出一份十一年前的报纸。
当她视线落在某处，眼睛定住瞬间，强忍一天的眼泪不受控制砸了出来。
那张像素模糊的照片里，穿迷彩服的父亲蹲在一边，眼睛看向自己面前的小男孩。
十来岁的孩童脸上身上全是泥土和血污，紧紧抿着嘴唇，黑白分明的眼睛茫然看向镜头，鬼门关里走了一遭，似乎是哭都不会哭了。
在他怀里，还有个比他更小的孩子，被打了马赛克。可视线轻易就能穿透那层马赛克，看到那血肉模糊触目惊心的现实。
照片下方，黑体标注：
“荆市70级大地震中幸免的谢辰青，和他死去的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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