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第 41 章
八月, 夜幕笼罩,暴雨倾盆。
越野车的车载广播正在播报:“各位听众朋友们, 大家晚上好,今天是201x年8月3日,农历六月二十三,星期五。受台风影响,强降雨导致a省多地受灾严重……”
林昭看向车窗外,视野被雨水覆盖,白茫茫一片。
身处灾害最前沿的, 除各方救援力量,还有很多她这样的新闻记者。
他们需要在第一时间将新闻播报, 让社会各界了解真实情况。
林昭低头给奶奶发语音:“奶奶,临时接到出差通知,我从台里出发, 晚上就不回家啦。”
蒋念慈问:“去哪儿呀?”
林昭怕奶奶担心,便笑眯眯回:“有个培训班,在帝都,回来给您带好吃的点心。”
身经百战的摄像大哥,看向这个撒谎不眨眼的实习记者:“小小年纪,还是实习期, 领导派你来,真是狠心。”
林昭笑笑:“职责所在。”
“不害怕吗?”摄像大哥问。
她抬起头来, 语气轻快:“当然怕。”
同样都是血肉之躯,同样是父母子女。
但是依然有人冲到抗洪抢险第一线,保护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
难道他们就一点都不害怕吗?
只不过是在那些瞬间,把自己生死置之度外罢了。
几百公里外,武警江城支队, 紧急集合哨声刺破黑暗响彻营区。
夜幕之下狂风刮过脸颊,一众武警官兵整齐列队,神情肃穆。
“稍息!”
“立正!”
是夜,两百余名武警战士深夜集结奉命出征。
一辆辆军车驶出营区大门,驰援抗洪一线。
林昭到灾区,已经是翌日凌晨五点。
她在路上遇到一个老人,佝偻着背,头发花白,全部家当系在包袱里。
老人眼里尽是浑浊的泪,眼睛看向自己家的方向。
那里已经被洪水淹没,目光所及之处,树木弯折、洪水湍急。
狂风暴雨洪水如利刃当头劈来,被武警官兵用血肉之躯狠狠拦截在身后
。
“都被冲走了,”她的家乡话林昭听不懂,可那双眼睛里的悲伤绝望却让林昭感同身受,“养的鸡、鸭,都没有了,都没有了……”
老人年纪大了,靠着在集市上卖鸡蛋、鸭蛋赚钱。
这下洪水暴发,冲走的不光是她家,还有她的生计。
安慰苍白,但林昭还是柔声开口:“鸡鸭还会有的,现在安全才是第一位的。”
老人用灰白的手帕擦眼泪,“多亏我们的子弟兵啊……”
暴雨不停,林昭身上的雨衣滴滴答答落着水。
她脱下来帮老人穿上,自己只剩一把轻易就能被狂风弯折的伞。
看到谁,她目光猛然一滞。
耳边风声怒号渐行渐远变成白噪音,暴雨全部褪去重新回到云朵。
心跳声一声比一声重,心脏在胸腔久久震颤,让她忘了自己姓甚名谁、在哪里又要去做些什么。
她只是呆呆看向他方向,片刻后强迫自己移开视线。
他日高处相见。
现在,是不是就是谢辰青所说的“高处”。
面前是疾风暴雨,耳边是人声喧嚣。
林昭纵身一跃,破茧成蝶。
-
耳机里,主持人的声音有几秒延迟:“现在,让我们连线前方的实习记者林昭。林昭,你好。”
奶奶现在应该还没有去起床吧?希望她没有在电视机前,林昭深吸口气。
镜头里,昔日冷静的美女记者头发被吹乱,声线却依然缓和,是她骨子里带着的温柔。
“主持人好,观众朋友好,我现在的位置是c县南河村。在我身后位置,即是此次受灾最严重的地区,村庄、小学全部被淹,受困村民500余名,现在正在武警战士的帮助下,紧急转移……”
为保证采访画面的完整和直观,林昭站的位置并不在高处,水流已经没过她的膝盖,
画面切断,摄像大哥喊林昭:“快过来,水里凉。”
刚才面对洪水猛兽脸色不变的美女记者,现在眼圈红红的。
眼泪停在睫毛,眼睛直直看着不远处,武警官兵
所在的方向。
年轻的武警战士行走在泥泞,他们所在位置是南河村地势最低洼的地方,洪水淹没胸膛。
那张年轻而英俊的脸,依旧清冷出尘不沾半点人间烟火气。
好像还是还是那个单手撑着脑袋另一只手转笔的清隽少年。
水流湍急,他们一人拉着一人,逆着洪水而上。
在他们背上,是行动不便的老人,是尚且年幼的孩子,又或者是谁割舍不下执意带走的全部家当。
谢辰青身高一米八七,雨衣已经没至他胸口,那身迷彩被雨水打湿,显出更加沉重的绿。
他手里攥着临时搭起的缆绳,每一步都走得艰难,也走得很稳。
背上的小女孩,五六岁的样子,乖乖抱住他脖颈。
林昭远远看见他侧头笑,猜他是在安抚小朋友。
“叔叔,你有女朋友吗。”
“没有。”
“那我长大以后要嫁给你。”
“不可以。”
“为什么。”
“看到那个记者姐姐了吗。”
“看到了,她不害怕吗。”
“怎么可能不怕。”
如果不是任务在身,他很想把人抱进怀里揉揉脑袋。
谢辰青温声道:“那个姐姐,就是叔叔喜欢的人。”
-
群众全部转移,已经暮色四合,又接到紧急通知:“南河水位已逼近临界值!”
南河村便以这条“南河”得名,倘若此时河流决堤,后果不堪设想。
没来得及吃一口饭、喝一口水,他们又紧急集合,去装填沙袋,加固堤坝。
挖沙,填进袋子,沙袋抗在肩上就走。
少时,谢辰青那双手厮杀在国际竞赛场,握过钢笔弹过钢琴打过篮球。
还有洁癖,每天要洗很多次……
而现在,他把沙袋一个一个扎好口子,手指擦伤顾不上,伤口被洪水泡得发胀顾不上,精神高度集中,与他在射击场的时候无异。
摄像大哥的镜头,已经对准成功转移的群众。
有一位老爷爷正坐在一边,眼眶通红,悄悄抹眼泪。
“爷爷,您吃饭了吗?
”
老人见是记者,赶紧擦干净眼泪:“还没呢孩子。”
“您还好吗,有没有受伤,家里人呢?”
老人脸上,泥土皱纹混在一起,衣服半湿穿在身上,在他怀里是一盒泡面和一袋没有开封的火腿肠。
“我就还有一个孙子。”
“他人呢?现在转移到安全地带了吗?”
老人摇摇头:“我就远远看了他一眼……他现在,又去装沙袋去了,他小时候最喜欢吃这个面和这个火腿肠了。”
林昭鼻子瞬间就酸了:“他是我们这次抗洪抢险的武警战士对吗?他今年多大了?”
“刚十九,当兵一年多,这是我头一次见他。”
“远远喊了我一声爷爷。”
“我为他感到骄傲。”
一个小时过去了,两个小时过去了……十二个小时过去了。
两百余名武警战士,装填沙袋几百吨,强行扼住洪水的咽喉。
凌晨部队赶到,开始转移受灾群众。
紧接着熬了整整一个通宵,从夜幕降临到天色渐亮。
身上的作训服脱下,拧出来的都是泥水。
脚上的战靴脱下来,脚掌已经被泡得发胀。
凌晨五点,终于吃上第一口饭。
吃饭同样不敢离开阵地,还有根神经绷着,在观测洪水状况。
凉透的盒饭,麻木的精神,已经尝不出任何味道,只是机械填饱肚子。
有人直接躺在了地上,枕着沙袋、作训服又或者战友的身体,就这样幕天席地、倒地而睡,身上是湿透的迷彩,沉甸甸,来不及被日光晒干。
谢辰青手上、胳膊上的伤口没来得及处理,伤口被洪水泡得发胀、泥沙陷进去,他用纯净水冲干净伤口,上碘酒、缠纱布简单处理,把伤口和湿掉的迷彩服隔离开来。
想她报道结束肯定会来找自己。
不想让她担心,更不想看她哭。
林昭出发时走得太急,也只带了泡面和面包,摄像大哥是个男人,饭量到底是比她大。
她只留一个面包、一盒泡面和一袋牛奶,从车上
下来,走向那群橄榄绿身影,想要拿给谢辰青。
一张张年轻的面孔,眉眼脸上的泥土来不及擦。
昔日冷淡严肃的橄榄绿作训服,全然湿透,没有的换也根本顾不上换。
他们枕在沙土,又或者是战友的腿边、身上,就这样幕天席地睡着了。
手里相机,聚焦他们汗湿的脸庞、倒出水的作战靴、被洪水泡得发胀的手指、塞满泥沙的指缝……
这些抗震救灾时天降的神兵,也不过是些年纪不大的小伙子,父母放在心尖的孩子,又或者是哪家姑娘的心上人,心心念念,一年到头可能都见不了一面。
血肉之躯,非钢筋铁骨。
是为这个国家,所以所向披靡,无往不胜。
相机收起,林昭走过他们身边。
她的谢辰青呢?
谢辰青现在在哪?
他还好吗?
有没有受伤……
想到,随时有可能见到他,她的心跳突然变得很快,比在洪水里播报还要可怕。
林昭深吸口气,自欺欺人,告诉自己——
我是来采访的,不是来见心上人的。
所以心脏,你不要跳得这么吓人好不好?
河岸的堤坝被加固,吃饭时间,一众武警官兵尚且不敢松懈,眼睛紧紧盯着水流,寸步不离。
熬了通宵的脑袋发懵,林昭视线扫过那些年轻的、黝黑的、疲惫的面庞,他们身上的制服并不一样,有武警消防,亦有陆军官兵。
那么多的人里,她找不到他,深一脚浅一脚踩在洪水褪去的泥泞里,差一点就要摔倒。
林昭蓦地想起她上次看见谢辰青的画面。
现在,竟然又有同样的无措和难过。
谢辰青远远看着那个瘦小的身影。
她在洪水面前,面不改色淡定播报新闻,临危不惧。
他心疼,也骄傲。
那是他的林昭。
他走近,她没有察觉。
她的休闲裤从脚踝到膝盖全部湿透,白色板鞋已经分辨不出颜色。
绑成马尾的长发发梢湿着,粘在白皙的脖颈。
“林昭记者,整个
支队能看的就我了。”
猝不及防落在耳边的声线,疲惫带笑。
林昭猛地回头,先看到他肩上的一杠两星、中尉肩章。
视线往上,在轰鸣的心跳声中,对上他清澈漂亮的眼睛。
见她呆住,谢辰青微微俯身和她平视。
那张俊美年轻的脸在眼前放大,距离太近,谢辰青轻轻挑眉的动作她看得一清二楚。
浓密眼睫下,弯弯的眼睛里笑意未散,在肆无忌惮勾着她沉溺。
“你不看我,在这儿看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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