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亮相
天色将晚，已近黄昏。
刚过上元节，大城小县尚余厚重的年味儿，家家户户门前早换了崭新的灯笼。街上行人稀少，略显残破的官道上，由远及近响起一串清脆的马蹄声。
咔哒，咔哒。
马蹄铁清脆响亮，不像过路人，像是来了兵马。
客栈门口昏昏欲睡的店小二一个激灵，扭头望去。
嗐，听错了，不是兵马。
打西边来了两个人，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座下两匹枣红色高头大马慢悠悠走着。
渐渐近了，店小二才看清两人的模样。
其中一个身形高大魁梧，瞧着很是俊朗英气；而另一位裹在厚实的黑斗篷里，脸藏在兜帽下，遮得严严实实，只隐约看出他身形纤瘦。
不过那人很快就将兜帽摘了，原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少年脸上含笑，模样倒是好看，只是面容苍白，唇上也几无血色，一眼看去，那双拽着缰绳的手泛着青白颜色。
也不知是冻的还是身体不好。
这二人在客栈前下了马，少年个子小，那大个儿还扶了他一把。
少年站定，抬眸去看客栈招牌上的字，旋即笑起来，冲身旁的大个儿说：“周二哥，怎么哪里都有‘悦来’呢。”声音舒缓悦耳，只是有点哑。
“嗯。”
被他称作周二哥的高大男子没说什么，略一点头以示应和。
店小二打起精神，热情上前迎客：“二位快请进来暖和暖和，外头天冷着呢。”
方才离得远，店小二站在这周二哥旁边才发现，嚯，这汉子真高啊，头都快碰着门框了。
他偷偷打量这两人。
那浓眉大眼的周二哥行为潇洒，面相略凶，瞧着是有些功夫在身的；少年举止端庄，虽穿着粗布衣裳，却掩盖不住一身娇养出的贵气。
店小二心想，大约是哪家的公子哥乔装打扮，带着护卫出来耍子吧。
毕竟不是谁家都能买得起马，就这俩人骑着的，看品相，粗略估计，一匹怕也要一两百贯钱。
这样想着，小二脸上的笑多了几分，“二位是打尖还是住店？”
周二哥说：“住店，要两间上房。先弄几个菜来。”
不等店小二招呼，他自己在当门一张空桌前坐下，翻开茶碗倒水，先咕咚咕咚一气喝完，又给少年也倒了一碗。
店小二不由得看了那少年一眼，少年没什么表示，也跟着坐下，正垂眸摆弄手里的小玩意儿。
竟看走了眼，原来不是护卫。店小二想着，给周二哥碗里续茶，口上殷勤应答：“哎好，那您二位要什么菜？可要酒？”
“不拘什么菜，要一坛酒……”周二哥说。
见那少年投来的目光，周二哥顿了一下，改口道：“不要酒了。有什么糕饼么？上一盘。”
店小二忙道：“有，有，店里新做了米糕。”
小二猜想糕点约莫是给那小公子要的，于是又偷瞄了少年一眼，这回少年正好也看过来，两人目光撞上，少年微微一笑。
周二哥咳嗽一声，店小二下意识看过去，只见他皱眉冷脸，显出不悦的神色，眉目间带着几分戾气。
店小二被吓得一愣，霎时间头皮都有些发麻，不由得喏喏退走，还不小心绊了一下。
秦简音望着店小二的背影，而后收回目光，笑道：“周二哥你又吓着人了。”
“贼眉鼠眼的不知道看什么。”周诚短促地笑了一声，说着端起桌上的茶水一口气灌下，“简音，听你说话声有点哑，多喝水。”
秦简音点头，将手上的小机关锁收起来，皱着脸揉揉眉心，道：“马不停蹄赶了几天的路，确实好累人啊。”
周诚探手去摸他的额头，感觉温度正常，这才放心，说：“下次还是别跟我出来了，万一你路上生病怎么办？我又不能每回都带上卫二。”
“别呀。”秦简音拒绝，眨了眨眼，“你不带我，又不肯让朗哥带我，我见天待在屋里也闷得慌。”
周诚不置可否。
菜上齐了。正吃着，周诚说：“既然想再出来，那我考一考你，为什么这次要去难水走一趟？”
听见这话，秦简音被米糕噎了一下。
他先是四下张望，确保没人注意，而后朝周诚那边挤了挤，挨着周诚的肩膀咬耳朵：“人多口杂的地方，要当心隔墙有耳。这儿可不是……”
“啧，我注意着呢！”周诚打断他的话，“净瞎操心。”
秦简音思索了一阵子，小声说：“……是不是要将主战场放在难水？因地制宜，围困辰军？”
“对了。你倒聪明，真不该整日埋头读什么经书，倒该去领兵打仗。”周诚毫不吝啬地夸他。
秦简音弯了弯眼睛，没有吭声。
暂歇一晚，次日下午，两人终于回到西疆城楼。
周诚一回来，立即召集将领商讨军事。秦简音本打算回屋去研究那个新买的小机关锁，孙点却来叫他，说大将军让他一道过去旁听。
秦简音人都愣了：“我不合适吧……”
旁的便也罢了，大将军这回大概要说难水的布置，这算是机密，怎么竟然喊他去旁听。
孙点哈哈大笑，走前还拍拍他的肩膀，“合适啊小公子，怎么不合适。”
东郭朗不知从哪里绕过来，也有样学样拍了拍他的肩膀，挤眉弄眼道：“合适啊小公子，挺合适的！走走走，你好不容易出去一趟，开心了吧？”
“朗哥你怎么还学人说话啊。”秦简音嘴角一抽，只觉得肩膀有些麻，被东郭朗硬推着走了。
屋子里摆着沙盘和地图，地图上被圈起来一部分，正是秦简音和周诚刚去过的地方。
已经有人到了，此时在说话，秦简音走到门口，正听见一个大嗓门。
“不是我说大将军，你自个儿去就得了，还带上简音，多危险啊——没有不相信你的意思哈，我也知道你教过他几招，只是万一他路上病了咋办？万一你们遇上大批的敌军咋办？万一……”
秦简音进来了，期期艾艾道：“段将军啊，我来了。”
别的不说，段将军嗓门格外大，一咋呼起来，银甲军里估计就大将军能和他匹敌。
昌国军队里官职颇多，共分九品，除了最高一级只称大将军，且只有周诚一人，其余诸如卫国将军、护国将军、镇军将军、安军将军、游击将军、威武将军等等，不胜枚举。
秦简音将之统称为“将军”，毕竟少说五六十种称呼呢，还分文武职之类，绕口，懒得记。
银甲军除周诚这个大将军外，就数段将军身份最高，是仅次于周诚的二品，且段将军资历深，是银甲军里的老人了。
周诚走到一边，长出了一口气，看样子遭了不短的折磨。
段风无听见秦简音的声音，立刻换上满脸笑容，轻声细语道：“累吧？下次可别跟着去了啊，外头多乱呐，还是大营里安全。”
秦简音：“还、还好。”
见人齐了，周诚敲敲桌子，有话要讲。
“如今是收复齐州的紧要关头，更是一刻也不能松懈。努及尔骨想必也察觉到问题，开始往西南分散兵力了……我们必须要阻止辰军向其他地方流动。下一仗很关键，赢了，之后便可拿下齐州。”
孙点若有所思，“不过就算收复了齐州，也不能对辰国掉以轻心。史赞尼格狼子野心，咱们与努及尔骨那厮缠斗多年，也是近些年才逐渐占上风。趁咱们银甲军正壮大，依末将看来，不把史赞尼格打服，怕是不得安宁。”
史赞尼格是辰国的皇帝，在位已有四十余年，自他即位起，向外征战就没停过。
努及尔骨作为史赞尼格的心腹，现任辰军东疆大将军，三十多年前就在和银甲军打仗了。
众人纷纷点头，秦简音低着头混入其中，面上是认真倾听的样子，两只手却垂在袖子里，试图解开他的小机关锁。
说着说着，周诚却忽然点到他的名了：“……我把简音叫过来听，是希望他多增长见识。上回西镇、沙城两次战役，他的想法不错，是有本事的。”此话一出，十来个将领齐刷刷朝秦简音看过去。
被突然盯住，秦简音动作一顿，小机关锁啪叽一下掉在地上。
机关倒是解开了，可零件散的到处都是，还有一块滚到了周诚脚边。
他丢人丢大发了，手忙脚乱地去捡，脸都热了起来：怎么一走神的工夫，大将军那话茬子都撇三千里开外了！
他一边收拾一边磕磕巴巴地说话，“我我也没什么过人之处，都，都是些小聪明，凑巧，凑巧。”
段风无道：“哪儿的话。大将军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开始带兵了，小夫子你跟在他身边这么久，学也该学得三分像，除了没有习武的天分，其他方面能差到哪儿去。”
他咬重了“小夫子”三个字，屋子里众人发出一阵善意的笑声。
秦简音越发赧然，蹲在地上干笑一声，“段将军忒抬举我。”
说别的就说别的，干嘛非得强调他没有习武的天分呢？好歹他在大将军手底下也能过……两招！
虽然每次挨不过三下就会被锤进地里，可那也算货真价实的两招！
孙点看他局促不安的模样，笑着替他解围：“简音擅文不擅武，院试县试前两年就过了；今年不过才十五岁，若明年再中了举，那大小也算个官儿。段将军哪里是抬举，简音你就别这么谦虚了。”
秦简音抠着桌子慢慢站起来，脸已经红透了。他朝众人看去，大家都在笑，就连万增也抱着手臂偷乐。
万增长相凶悍，平时总绷着一张脸，笑起来龇牙咧嘴，怪吓人的。
周诚也咧着嘴笑，但是知道秦简音面皮薄，一看他尴尬得都快钻进地里了，便打圆场说：“好了好了，别逗他，正事儿要紧。”
说着敲了敲桌子，众人安静下来，看向沙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