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机械降神，但是剑来
……
“你想要什么？”
“来确认你会帮助他。”
对方的独眼散发着冷酷的光芒，回答毫不拖泥带水，一如数百万年前。
“是你唤醒了我？”
巨神的眸子中流露出疑惑。
祂记得自己早已战死，尽管对祂这样级别的生命而言，死亡并不是一切的终结。
在钢铁之民古老的寓言中，生命也是一种能量，而能量不会消失，只会转变形态。
可唤醒这种状态的祂绝不容易，更不可能没有代价。
他依稀记得，那场最终决战之前，这位科学家似乎觉察到了什么，并着手于某项计划，没有参与最后的决战。
难道这就是他的计划？
不过，无论如何，巨神当然会帮助那个头领战士。
而且，他战斗的时候……太像那位领袖了。
“唤醒死去的你是不符合逻辑的，我没有这种力量，我只是趁机与你对话。”
出乎巨神意料的是，对方给出了否定的答案，但他补充道：
“我可以扰乱那些控制你躯壳的虫子，片刻。”
紫色“机甲”发出的声音毫无起伏。
巨神缓缓点头：
“这就够了。”
曾经的神明被一群渺小的虫豸操纵，这是无法想象的悲哀。
但祂其实并不在意。
如果祂的尸骸依旧能保护那些碳基生物，那么祂允许。
可祂无法允许见死不救。
巨神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身躯。
高大、雄伟，蓝白相间，猩红色的巨炮闪烁着狰狞的光。
这不是自己现在的样子，祂的躯壳已经残破不堪，碳基生物们为祂覆盖的那些钢铁与机构在祂看来如同无用的裹尸布。
但尽管如此，即使只剩下一部分器官和知觉，即使他的火种只剩下残渣，区区一次横跨行星地表的远程支援，他依旧有十足的把握完成。
毕竟祂和祂的几位同胞，曾是其他种族眼中的神明，是家乡活着的卫星，祂们每一个的存在，都让银河议会为之胆寒。
祂不再说话，安静地等待退出这个意识空间，回到现实。
然而，周围的场景却开始变化，一瞬间，钢铁的大地由远及近，来到他们的脚下。
阳光洒在冰冷的地面上，无机物组成的小动物跑过。两颗巨大的卫星在天空中缓缓巡行，无数变为飞行形态的身影在天空中飞过，远处是广厦千万。
以祂的身高，甚至可以看到远方的璇玑湖与地下城。
祂的双瞳缓缓亮起，近乎贪婪地凝望着这数百万年未曾见过的景象，尽管这只是梦幻泡影。
“这是一千万年前的一天，那一天我在去议会的路上，记录下了这番景色。”
独眼的主人和祂一样，凝视着这由他构筑投射出的，转瞬即逝的幻境，轻声说道。
“你的牺牲是有意义的。”
这一刻，即使是他的声音仿佛也带上了一丝感情。
“谢谢你。”
巨神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他再次看到了家乡。
这就够了。
……
此刻，灯塔合众国的空天舰队已经乱作一团。
在觉察到母舰的异常后，护卫舰及其他飞行编队开始迅速离开母舰旁，其他舰长们开始呼叫舰队总指挥，试图搞清楚自由号发生了什么。
然而，现在的唐已经顾不上回复他们了。
震动已经让指挥室的技术员们无法站稳，他们有些人蜷缩在座椅里，有些抱住身边的一切，所有人乱作一团。
而指挥室中央的大屏幕上，依旧在用所有文字滚动着那些话——
“发现己方部队……发现头领战士……立即支援，立即支援！”
“你到底发了什么疯！快停下来！似道蒲伊特！”
抱住巨大座椅的唐也状若疯魔，满头大汗，他已经把“智囊团”阵列的放电功率加到了最大。
尽管如此，每一台刀锋医生的放电功率都是有限的，可它们全都死死钉在这具尸骸的神经节点，那些电击带来的痛苦是人类无法想象的，足以瓦解任何智慧生命的意志，绕过它的中枢系统驯服一切器官与部位才对！
“啊啊啊啊啊——！”
唐怒目圆睁，不由得发出呐喊。与整个“智囊团”的共鸣带来的负荷不是他长时间可以承受的，他感到自己浑身的血管都要爆裂开来，双眼暴突，鼻子渗出鲜血。
这艘船就是他的一切，他的权杖与王座，他绝不能失去控制，否则等待他的将是比死亡恐怖一万倍的结局！
似乎是“智囊团”与“摇篮曲”系统再次发挥了作用，大屏幕上的文字也开始抖动，迅速明灭。
仿佛这死去的神灵在承受巨大的痛苦，逐渐被驯服。
但震动依旧没有停止，唐依旧死死抱着椅子，盯着大屏幕。
这是人与神的较量！是意志与意志的碰撞！他要赢了！
屏幕上，异星文字再次出现，飞速滚动，在不断明灭中逐渐暗淡：
“支援……支援……保护……保护…守护……保护赛博坦………”
“臣服于我！！！”唐抱着座椅大吼，活像一只挂在树上啸叫的猿猴般嘶叫着：
“你是我的！已经没有什么赛博坦了！你的家乡已经死了！你现在是合众国的财产！是我的机甲！”
然而忽然之间，唐眼前一黑。
仿佛有一道明亮的闪电瞬间劈进了他的大脑，一个幻象——一台高大的紫色机甲出现在他的面前，它的独眼散发着冷酷的光芒，抬起手臂，一只巨大的机甲火炮面对他，开火！
“啊！！！！” 唐被吓得从椅子上直接滚了下去，像动物般躺在地上四脚朝天扑腾着。
一瞬间，他断开了与“智囊团”的共鸣。
于是“自由号”的各处节点与系统上，刀锋医生的电击停顿了一瞬。
下一秒，前所未有的剧烈震动让“自由号”在天空中开始抖动！
随着这阵强烈的震动，整个指挥室瞬间黑了下去，仿佛它的电力系统被完全切断。
只有巨大的中央显示器还散发着摄人的光，技术员们同时抬起头，不由自主地看向屏幕。
屏幕上的文字再次变化。
支援友军、支援头领战士、保护赛博坦等字样全都消失了，只剩下屏幕中央的一行字——
保护生命。
那是早已死去的神明，回忆起了它诞生的意义。
紧接着，异变突生！
每个技术员的座椅忽然开始解体、变形，指挥室的各层地板开始塌陷，转瞬之间，奇异的变形结构开始出现，指挥室内几乎每个人的座位都变成了一个小小的蛋形舱，将技术员们强行包裹进去，然后沉入地面。
人们的惨叫声戛然而止，他们被那些小型舱室捉住、囚禁，消失在地板下。
就连那些非编人员，女大副等人，都被抓了进去。
同一幕发生在“自由号”上的每一个岗位，在机械结构变形、错位的金属碰撞声中，人们晕头转向地被捕捉进一个个球舱，然后沿着巨大母舰的身躯被传送到下方。
那里是早已准备好的逃生系统，一个个蓄势待发，自带推进设备，不受“摇篮曲”与“智囊团”控制的逃生舱。
锁住人们的蛋形舱像药丸般被一个个装填进逃生舱中，当最后一个蛋形舱被放进逃生设施后，舱门合拢，推进系统喷口打开，射出蓝色的火焰，瞬间发射出去。
将这些人发射向远处的天空之城。
转瞬之间，自由号仿佛成了一个死城，空无一人。
说空无一人并不确切，它曾经的舰长，唐还在船上。
这发生在几十秒内的变故把他完全吓傻了。
他站起身，迷茫地看着空无一人的巨大指挥室，逐渐意识到什么。
他现在所在地位置并不是舰长室，舰长室在下面，他是为了纵情享乐和俯瞰众生，才在指挥室顶棚上办公休息的。
正因为他是整艘船唯一一个不在自己本应在位置上的，使得他成了唯一一个没被强行送走的人。
“这就是……你一定要加上逃生舱的原因？！……亚伦……他是对的……”
唐失魂落魄。
他已经完全失去了对这艘船的掌控，他知道，自己的人生完了。
他缓缓抬头，带着暴怒与狰狞的表情看向大屏幕。
大屏幕上再也没有任何文字，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巨大的红色图标出现在了屏幕上。
那是钢铁般的线条蚀刻勾勒成的红色标志，酷似一张人脸，有着金属般的冷峻，却满是公正与悲悯的意味。
但唐感受不到这张脸孔蕴含的感情，或者说，他的人生里就没有悲悯这两个字。在唐看来，他拥有的一切都是应得的，他没有的一切都该是他的。
但他见过那标志，在自由号改造之初，这具巨大尸骸的中央就有这么一个标志，只是它被军队强行铲平、覆盖上了灯塔星条旗。
“你……你胆敢背叛我……”唐的声音已经开始打颤，色厉内荏地吼叫道。
他终于开始意识到自己与这艘巨大战舰之间的力量对比。
然而，他连恐惧的时间都没有了。随着越来越强烈的震动，刀锋医生给他传来了信息——这艘船的结构开始受损，从一小部分逐渐扩大，瞬间扩散到整个船体。
那些受损的结构不是遭到外部攻击，而是从内而外开始毁坏。
何那有着雅利安人特征的黑脸缓缓褪去血色。
他终于意识到正在发生什么。
这具尸体正在变形！
“你，你要干什么？！……你要变形？！”
唐恐惧地望着大屏幕上的标志，嘶吼道：
“这不可能！你的变形齿轮是不完整的，你会把自己碾碎的！”
忽然，指挥室内的显示器同时亮了起来。
所有显示器上都开始出现前往逃生舱的字样，用十几种语言刷屏，并附有通往逃生舱的路线。
那里还有最后一艘逃生舱，等待他，这个一直折磨、囚禁、奴役这艘战舰的舰长。
唐沉默了。
下一秒，他抄起面前的那个刀锋医生，狠狠地砸在面前的设备上，他的嗓子已经破音，用巴拉特语骂出一连串脏话。
“你这个狗娘养的，我不需要你的可怜！我是伟大的小约瑟夫罗比内特唐！我命令你……”
他试图再次催动“智囊团”发起反击，但那些刀锋医生给他的回复开始迟滞。
他正在失去那些抵在这具庞大尸体各关键处的刀锋，那些小小的机甲正在被那些开始折叠、扭曲、压缩、变形的结构碾碎，卷入巨大的钢铁结构中！
“强行变形你会死的！这点知觉都无法保留！为什么！你是合众国最重要的财产，最尊荣的武器，你可以享有无尽的荣耀，众人的敬仰甚至朝拜，为什么……”
没有回答。
屏幕上那红色的标志不再闪烁，坚定地凝固在画面中。
唐感觉它仿佛在嘲讽自己——这艘船在嘲讽船长！
剧烈的震动由远及近，整个指挥室都开始颠簸，在站立不稳的最后一刻，唐疯狂地给“智囊团”下达最后的指令，锁死所有武器！
“你别想支援他们，没有武器，结构受损，就算你想赶过去，也只会坠落在海中！你是我的……我的……”
唐喊累了，也无法再喊话，震动让他站立不稳瘫坐在地，这艘船的变形已经肉眼可见，巨大的指挥室顶棚忽然被撕开，一部分后建造的结构在钢铁折断的哀鸣声中落下，指挥室瞬间变成了敞篷空间。
唐瞬间被高空的强风吹得整个横了过来，他抱住座椅，发出渗人的惨叫，但在高空中，没人听得到。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伟大的小约瑟夫罗比内特唐，看到了他短暂一生中所见最壮观的一幕——
这艘超过一公里长的巨舰，正以数百米为结构长度开始形变，前甲板向下垂落，两个巨大的后甲板开始翻转，厚重的钢铁层层收缩，一根根“铁塔”从钢铁中生长出来。
在不断折叠翻滚的钢铁大地上，唐的身体如肉渣被挤压破碎，他最后意识到了那些从未出现在自由号图纸上的铁塔是什么。
那是手指！
紧接着，推进器开始断裂，一部分结构向内转移，巨大的钢铁之手从那些从未发现的结构中完全翻转出来。
远处，已经躲得远远的护卫舰上，舰组成员们纷纷跑到观察窗边挤在一起向外看，震惊地看着已经面目全非的“自由号”，随着那接近百米的巨手伸展、握拳，一个宏伟的庞然大物在云海中翻转、折叠，然后矗立。
那是一个站立在空中的无头的巨人。
独臂，失去一段小腿，没有头。
那些花费合众国数万亿进行的改装结构如垃圾般脱落。在皎洁的月光下，巨人的身躯由蓝白两色组成，两个巨大而长的甲板从它的臂膀后垂落，如收起的翅膀，又像两只巨大的披风。它仅剩的一段小腿正面正是其前甲板，两门猩红的巨炮排布其上。
看到这一幕的人都清晰地意识到，巨人结构完整时，将是何等宏伟的存在。
紧接着，无头巨人的伸向自己的背部。数百米的钢铁结构逐一错位、伸展、打开，露出了一藏在一侧甲板下的——
剑柄！
唐临死前的反扑是有效的，被人类奴役已久的巨人的确无法使用那两门歼星炮。
但祂本就不需要靠它们进行支援！
人类的战舰环绕在巨人周围，震惊地看着那把长达三百米的巨大冷兵器被缓缓抽出。
紧接着，巨剑开始变形，人们才发现它原本不够协调——剑柄长百米，剑身宽大，但只有二百米。
所以它在生长。
随着响彻星空的金属结构生长的声音，那人类无法想象的武器终于成型。
那是一把长度超过六百米的猩红色大剑。
紧接着，无头的巨人用独臂擎起巨剑，因为它的体型过于庞大，这个动作看起来略显缓慢，但这过程中，猩红的锋刃卷起云海，将流云斩成丝丝缕缕，证明其挥剑的速度早已超过炮火。
终于，巨人的动作定格了，现在，祂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单手握住飞斧的人，在寻找方向。
准备投掷！
终于，在周围舰队那撕裂夜空寂静的警报声中，在舰队其他船只望风而逃的规避中，祂完成了自己的瞄准，修正了所有误差。
庞大的身躯对准了太平洋的西面，找准方向，将巨剑向着一万零三百六十公里外，向着那古老帝国的北部，全力掷出！
猩红色的大剑如同一道红光，瞬间消失在所有人的眼中。
紧接着，巨大的音爆声席卷躲避不及的所有战舰， 连着巨大的冲击波让这些舰船东倒西歪，一艘空天护卫舰甚至直接失速，斜斜坠下。
以巨剑投掷的中心为原点，狂暴的罡风在高空奔涌，数十公里内的云层从中间向外被瞬间清空，在北美大陆上空的云海排出一个均匀的巨圆。
而那猩红的光芒带着如雷的轰鸣在对流层响起，穿过平流层，化为一个红点消失在远方！
投掷出大剑后，巨人的残躯逐渐崩解，向南加州的地面坠落。
那已经破碎、被变形翻转到巨人胸前的指挥室中，仅剩的一块屏幕上，红色的标志闪烁了两下，熄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