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话
冬日里的乡下,不同于其他任何一个地方。
它不似城市里工业化的冰冷的喧嚣,又没有其他季节里的乡下的热闹,连鸟叫都没有,只有玻璃一般的阳光打在人身上。
看得见,却没有温度。
今年的冬天特别冷。其实,a城是位于南北交界线上的城市,甚至要更偏南一点,但是在还没有立冬的时候,就已经下了好几场雪了。
今天,傅子谦从a城开车到附近的乡下来,一路上撵着碎雪。
一直到这乡下的界内,路况居然有了好转,应该是孤儿院的李校长带着那帮孩子们打扫过了。
上次通电话的时候,李校长跟傅子谦说过,每年冬天,下雪的时候,孤儿院里都会组织扫雪的活动。
当做是领受了社会福利的孩子们,向社会回馈的,一点点力所能及的好东西。
空旷而笔直的长路,是上半年刚刚修建好的,路面的两边,全是光秃秃的树木,傅子谦打眼一瞧,突然发现,那截挂在枝头的断了的枯枝,形状非常特别。
有点像一个张开双手双脚的,呈“大”字型的火柴人。
傅子谦立刻踩了刹车,打开车门,走到那棵树的旁边,伸手把“火柴人”取了下来。
他186的身高,只需要稍微垫起一点脚尖,就能轻松够到。
傅子谦有一些奇奇怪怪的小收集癖,每每遇到奇形怪状的小东西,他总愿意停下来,把它们收拾带走。
一个蛮浪漫的小癖好。
但他是个管生不管养的甩手掌柜,可爱的小东西带回家之后,过几天就不知道会躺在家里的哪个角落了。
对此,傅子谦的姐姐傅清,以及跟他同住四年宿舍的大学室友,都表示不胜其烦。
记得上一次到这里的乡下来,傅子谦还随手带走了一颗不知名的野花的种子,心说回去以后一定要好好的栽种起来。
最后也不了了之了。
不知道那颗倒霉的种子,现在是死是活。
傅子谦在心里为那颗种子默哀了三秒钟,随后转念想起来,上一次他到这里来,还是两年前的夏天时候的事呢。
接着开车,向孤儿院驶去。
傅子谦觉得嘴里空空的,从副驾座前的储物盒里掏出一包烟来。正想往嘴里送,却又想起等下会有个小家伙坐到副驾驶上。
他停下了手,又把香烟放了回去。
正好,这段时间傅子谦也想着戒烟,干脆就不抽了。他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条口香糖,扔进嘴里嚼着。
半个小时之后,傅子谦终于到达了目的地,向华孤儿院。“向华”,是这所孤儿院的名字。
今天,傅子谦就是要来这里,接一个15岁大的孩子。这是他的母亲大人交代给他的任务。
母亲大人与李院长是多年至交好友,经常来向华孤儿院做义工。大概半年前,傅晓慧——傅子谦母亲的名字——看中了这里的一个小孩儿,决心领养回家,当自己的小儿子。
领养手续拖拖拉拉,搞了半年才终于全部办好。
结果人美心善的傅晓慧女士,在手续办完的这一个月里,要陪她心爱的新婚丈夫去维也纳进行钢琴表演。
是的,傅子谦的新爸爸是一位年轻的钢琴演奏家。
于是这接孩子回家的任务,就顺理成章落到了傅子谦头上。傅子谦是不想干也得干。今天还特意向警局请了一下午的假。
值得一提的是,傅女士的家庭,以后就有三个孩子了,但她的户口本上只有两个孩子的名字。因为傅子谦的名字,在他亲生父亲那里。
当年,因为一些财产分割问题,一直没换过来。
“害,我的家庭还真是复杂。”傅子谦感慨。
“先生,请跟我来。李院长的办公室在这边。”
傅子谦跟着孤儿院里一位年轻的女老师的脚步,走进了一楼的长廊,拐了个弯,来到了走廊尽头的这间办公室。
正是在这间办公室里,傅子谦第一次见到了那个,即将跟他产生一辈子纠葛的人。
只不过这个时候,这个人还只是一个年仅15岁的半大孩子。
“子谦啊,这个孩子的所有证件我都整理好了,放在这个文件袋里,麻烦你带回去保管好。还有这孩子的一些衣物,也已经打包好了,还是这孩子亲手收拾的呢。”
“阿凌是个好孩子,你把他接回家之后,可一定要好好照顾。你妈妈最近不在,就指着你了。”
傅子谦顺着李院长手指的方向,看到了办公室的木质沙发上,乖乖坐着的那个孩子。
15岁大的孩子,身材却瘦小得让傅子谦怀疑,他是不是只有13岁?穿着一套白色的运动装,安安静静地坐着,低着头,只露出一截细细的脖颈。
脖颈上的皮肤,苍白而缺少血色,傅子谦隐隐觉得这孩子是有点营养不良,回家之后,得安排点排骨炖汤、牛奶加蛋之类的东西,好好给他补补。
李院长走到这孩子身边,轻轻抚着他的背,温柔说道:“阿凌,你的新家人来了,是个大哥哥,你抬起头来看看。”
话音一落,少年就乖巧地抬起头来。
好巧不巧,这一张脸就正好对着傅子谦眼睛直视的方向,不经意间,傅子谦的视线不偏不倚的被这张脸填满了。
他的眼睛想躲闪,都闪不开。
少年的脸很小,圆而小巧的下巴,应该是还没有长开,尚带几分圆嘟嘟的婴儿肥。鼻梁直而挺立,中间还有一个小小的驼峰,鼻头小而圆润,总体来看,显得非常秀气,有点像女孩子的鼻子。
眉眼的部分最出彩,眉毛长而细,一双大眼睛湿漉漉的,像清晨里的一头小鹿,看人的时候,带一点怯生生。
傅子谦一向不轻易夸人长得好看,但他不得不承认,他这未来的三弟,着实是天生丽质。
是那种让人看一次就不会忘记了的长相。
“阿凌你看,李院长没有骗你对不对?来接你的人,是个非常帅气的大哥哥。”
少年不敢直接去看傅子谦的脸,只敢用眼角偷偷地瞟,被傅子谦发现后,又吓得缩了回来。
然后他乖乖地点头,回应院长的话,“嗯。”
傅子谦从孤儿院里走出来的时候,手里提着大包小包,全是他家新弟弟的东西。
少年没有行李箱,只好用编织袋和布包打包衣物。
本来少年是想说自己来拿的,但是傅子谦哪好意思让他这么个瘦麻杆儿提溜这么些东西,他都怕把孩子的胳膊肘撅折了。
傅子谦打开后车厢,把大包小包放进去,又打开车门,准备发动车子。
但小心翼翼跟在他后面的少年,却只是慢慢挪动到另一侧的车门,手藏在袖子里,想去拉车门,又犹豫着缩回来。
不知道为什么,傅子谦看到这孩子因为低垂着脑袋而露出来的头顶上的旋儿时,感觉他有点可怜巴巴的。
也许是没有坐过私家车吧。
孤儿院里的孩子,对私家车这一类家庭私用的大物件,似乎都怀揣着一种敬畏之感。
也难怪小少年不敢伸手碰车门。
傅子谦叹了口气,又从驾驶座上下来,绕到另一边,为小孩儿把车门打开。“抱歉,是我疏忽了。你坐进去吧,咱们准备回家。”
小少年抬起头,看了看自己的新哥哥,眼睛里还是怯生生的。他小声地问道:“我可以吗?”
傅子谦没回答,只是抚着小少年的肩膀,另一只手护着他的后脑勺,把人整个塞进了车里。
然后俯身过去给小孩儿系安全带,“从这里到回家,有两个小时的车程,你中午饭吃饱了么,车上没有准备零食。别回头把你饿坏了。”
傅子谦浓眉大眼,一笑起来就跟会散发热度似的。小孩儿盯着新哥哥嘴角的弧度,乖巧地点头:“嗯,吃饱了。”
“那没事了。”傅子谦在小少年的脑袋上胡噜了一把,迈开长腿,又回到自己的驾驶座。
他扔给小孩儿一支口香糖,“觉得无聊就嚼一颗。”
但他没注意到的是,小孩儿把那支口香糖仔仔细细的握在手心里,握了好一会儿,又轻轻放进了外衣的口袋。
长路无聊,傅子谦是个怕无聊的人,总得做点什么来驱散这种感觉。所以他问少年:“小老弟,以后,我该怎么称呼你呀?”
小孩儿本来规规矩矩的坐在旁边,双腿并拢,双手搁在双腿的膝头。被他这一问,禁不住愣了愣。
想了一下,自己的新哥哥应该是在问自己叫什么名字。
“阿,凌。”小孩儿怯生生地开口,“我叫阿凌。”
生长期的孩子,声线介于稚嫩和青涩之间,有一种特别的软糯,就像吃了麻薯的感觉一样。
傅子谦不禁想起自己变声期之前的声音,还娇滴滴的,跟个小姑娘一样。
“哪个‘凌’?会当凌绝顶的‘凌’?”
阿凌低垂着脸,点点头,“嗯。”
哎,没办法,到底是刚见面,小孩儿跟他暂时还只算是陌生人,没话聊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那姓呢?”傅子谦努力维持着谈话氛围,力求不要冷场。
阿凌偏头望了望他,小声:“姓?”
“嗯哼。你总不可能姓‘阿’吧?”傅子谦玩笑道。他的牙齿白而整齐,开玩笑的时候,让人觉得牙膏品牌不来找他做代言人,真是太可惜了。
阿凌低着头,两只手的食指有些局促地绕在一起。“没,没有姓。我不知道。从记事起,我就叫阿凌。”
傅子谦意识到自己这个问题,好像问过头了。他又伸手胡噜了一把小孩儿的头顶,“那从今天起,你的记忆得更新了。傅凌,蛮好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