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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回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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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我有个留过学的女朋友,长头发,大眼睛,但我最爱的还是她那张性感的嘴唇,柔软而湿润,饱满而光滑。我其实不想过多谈论我们之间的风流韵事,总之是美妙的,幸福的。我在我还不是个作家的时候,我可从不敢想我会找到这么一个人间尤物。那时的我,也没有如此气派的大房子,唯一的一辆车是我父亲在我十八岁那年买的自行车。那车我至今还没有扔掉,一直存放在我的一个地下仓库里。我倒不是舍不得扔,也不是怀旧,只觉得每次看到它,就会想起我的父亲,想起那天他送给我时的脸上的笑容,温馨而美丽。我怎么能够忘记,这最后一次父亲的微笑。是的,最后一次!这一次,他就不在了,他就在另一个我所不知的世界了。也是那同样的一天,秋天的落叶,微风的簌起,阳光那么的温暖,我骑着我的新自行车,走过村前的老梧桐树,走过那不知被洪水冲垮过多少回的木桥,我想等过了这条桥,我就可以在马路上了,我多么兴奋……我来到了大路上了,我看见了车时不时地驶过,我看见了那个现在已经改造成祠堂的大操场,那操场上还晒着秋收的稻子,金黄金黄的颜色,后来我就看见了父亲,看着他被一辆车撞击,他的整个的身体仿佛有了魔法一样,飞过路旁的那棵春天刚植的小白杨,我当时以为那就是人的力量终于超越了自然,但是我突然觉得心里被什么卡了一下,滞重,停止……我的母亲哭得伤心欲绝,哭得不再像个母亲,我想或许作为一个妻子,应该就是这样吧。我奇怪我没流过一滴泪水,我想到了很多,可是我就是哭不出来,哭不出来。我想到以后自己就是这个家的顶梁柱了,一定得像个男子汉,我哭不出来;我想到再也不能去上大学了,那些同学再也看不到我了,我哭不出来;我想到来年的稻子只有我和母亲去栽种收割,我哭不出来;我想到冬天的干柴火棍再也不会有那一双结实的肩膀去挑,我哭不出来……总之,我再也没有了眼泪。没有了眼泪的人,据说是上辈子流得太多。我不相信,这可能也仅仅是一种猜测吧,我想。

    因此,我的女友张美国时不时的取笑我,说我是个没有情感的人,说我就像一座蜡像,一块石头。每次这样说的时候,我就会扑向她,像一只老鹰,像一头饿狼,像一只猛虎。那感觉就像心间流过一股冒泡的啤酒,兴奋而刺激。我想在这样的时刻,我们完全成了一种动物。在追寻中抛开了人的外衣,在答案里得到死的味道。一种荒野的感受。她就是一只小鸟,要飞过我们的灵魂。她飞过我们的灵魂,指引我们去到美好的地方。我的女友还有一个英文名字anjiu,这仿佛已是这个时代的时髦。但我从不叫她anjiu,而是叫她斑鸠,一只小鸟,飞过来飞过去,飞过我的灵魂。她飞过了我的灵魂,毫无悬念,毫无戏剧性地飞过,不知疲惫,日夜不停。我爱她的嘴唇,滑过我的灵魂,滑过我的存在。我想她在看着,这一切绝对在她的手掌之中。包括我的全部。

    2

    2007年的冬天,来得很快。我和斑鸠回到了老家,老房子还在,母亲早已改嫁。但我们没有住在母亲那里,我们把老房子收拾收拾,也凑合住了下来。回老家的时候斑鸠问我,在大城市里住得好好的为什么要回老家,我当时也茫然不知,只是敷衍说想家了。但当我一踏上故土的那刻,我才发现我其实是放不下父亲的死去。我想看看他出事的地方,我想再次回忆那震惊的那一刹那,那痛苦漫过我的心堤,他飞过的那棵白杨树,他落在地上的片刻之际,他的死去的模样,我看到的这一切,我怎么没有哭呢。我为何不哭不闹。我想找到我的眼泪,我的眼泪。但我并没有说出来,包括斑鸠。她说我是一块石头,一座蜡像,没有情感的行尸走肉。我想我是怕她又这么嘲笑我吧。我们一下车,母亲和她的男人早已经在车站外等候。好冷,这是我说的第一句话。斑鸠却自我介绍起来,仿佛她一开始就知道我和母亲的关系不好,又和那个看起来老实本分的中年男人热情交谈。反正我也懒得敷衍,斑鸠倒避免了我和他之间的尴尬。“伯父,你不知道,今年的雪特别的大,我们差点都回不来了。一开始想着开车,但路滑怕出车祸,又想坐飞机,可刚打电话预定飞机票,工作人员说天气恶劣,已经停飞。”哦,是这样啊,是这样吗,是这样的呀。那男人如此说了几句,倒更显得木讷呆板。不知怎的,我觉得母亲特别可怜。母亲本想和我聊上几句,我能感觉得到的,她确实希望我能和她聊聊,她更希望我能在一看到她时给她一个拥抱。可是我没有。我们出了车站,那路边停靠的一辆黑色奥迪轿车里钻出来一个人,一个女人,不妖艳不倾城,但一看就忘不了,那是安静的美,美得仿佛能停滞一切。“妈,爸,这就是我的哥哥吗?呵,好俊呢。”说着她走上前来,伸出她的手,“你好,哥哥。”“丹阳,这是你的妹妹海洋。”母亲介绍说道。我想这就是那个男人的女儿吧。我本想伸出手的时候,斑鸠却抢先一步,一把握住她的手寒暄起来“你好,我是你哥的女朋友张美国,英文名anjiu。”“哦,你好,嫂子真漂亮。”我就这么被斑鸠的热情带卷在他们之外,仿佛她比我还更像他们的亲人似的。只是偶尔看了看车内那反光镜,恰巧海洋也看着。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有意或者无意,她的眼神是那么的恍惚游离。我说把我们先送到我的老房子那,母亲欲言又止,他男人说先回他家住着,我拉了拉斑鸠,示意她不要说话,她几乎要说出口的话便没有说出来。只转过来看了看我,我使了个眼色,她就安静了。她不知道这是为何,眼睛充满了疑问。我没有理会,只是对那男人说:“等我们收拾好了,再上你那去。有的是时间。”“也好的,爸妈,就让哥先去老房子看看吧,毕竟他从小在那长大的。”正开着车的海洋插上了一句。“也好,多年在外,也该去给你爸上上坟。让他也知道他有这么个优秀的儿子。”母亲说完,转过头看着窗外。她的头发有了几根银丝,仿佛诉说着她的老去,还有时间的流逝。我很想哭,却想起我没有了眼泪。斑鸠头靠在我的肩膀上,发间的香气充塞我的鼻腔。那男子注视着前方,若有所思。海洋又透过反光镜看了看我,仿佛我是一幅美感聚神的画作一般。我也看着她,终于记起了我以前见过她一次。那时她和我都很年轻,在母亲和她父亲结婚的那一天。我想到这时,便听见那男人说道:“海子,小心点开车,路面很滑。”

    3

    我和斑鸠打开了大门,房子里凉嗖嗖的,但出乎意料之外的是,房子里面整齐干净,就像刚打扫了一样。我放下行李,又到每个房间看了看,包括厨房,都是如此,连床上的被子都是新的。“这肯定是你妈的功劳吧。真搞不懂你怎么对你妈那么冷淡,难道真是一块石头?”我看着她的笑容,心里突然想起她美妙时刻的表情,那满足的神情如此清晰的来到我的脑海里。她吱吱笑起来,嘴唇娇嫩欲滴,她知道我的眼睛里的火燃烧了,她飞过我的天空,我的灵魂。我们来不及呼吸,在彼此的嘴巴里寻找空气,寻找着那爱的味道。我哭不出来,我是一块石头,我的眼泪没有了。我的父亲死的模样,没有使我流下一滴眼泪。我是一座蜡像,没有情感的东西,我哭不出来。父亲死的时候,我没有哭。我回家的消息整个村子整个小镇不出一上午就全知道了。我有点受宠若惊,虽在意料之中,但看到淳朴的人们如此热情,我还真有点小激动。斑鸠拉着我的手看着这一大群乡民,一时不知所措。我在她耳旁说,不会紧张了吧。她本想反驳几句,但突然响起了鞭炮声。这时我才注意到人群之外那些正在燃放的烟花爆竹,镇长村长就站在我们旁边,笑得灿烂天真,时不时握着我的手拍了拍,也有几个电视台的新闻记者录着这一时刻。而那幅写着“欢迎著名作家于丹阳回乡探亲”的横条摆在门口是赫然醒目。等爆竹声落,镇长于少红拉着我的手说道:“乡亲们啊,我们的于丹阳可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今天我们要热烈欢迎啊。”接着是一片掌声,掌声一片。我看着人群,都是些我所认识的人,除了些小孩。那个戴着老花镜的是李秀才,只因他祖父曾在清朝高中榜眼,村里凡是红白喜事都会请他写写对联。那个常年戴着帽子的是于大爷,一把胡须留到了脖子以下,倒像街边替人解梦算卦的算命先生。那个村里最胖的刘婶子,长得像一港台明星刘德华的张思华,还有很多很多,他们都来了。斑鸠在我耳旁说道:“于作家,想不到你在这比在城里更受欢迎哩。”我很想调侃几句,但我突然发现了海洋,她站在人群中,像一朵安静的丁香花。她也看着我,崇拜或者带有情愫的眼神。“来,我们欢迎于丹阳作家讲。两句话啊!”镇长冲人群喊道。接着又是一片掌声,掌声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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