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侍
旌旗猎猎,马车在山脚下就停了,举目望去,不远处皆是绣着各家姓氏的车帘,无一不是望族。
山间草木初生,充斥着一种淡淡的青草香味,高处隐约可见山樱盛放。
天地广阔,让人心情也舒畅不少,苏缨由晏濯安牵着入内。
顿时收获了不少的目光,俱是好奇的打量她。
但晏濯安没有停顿,苏缨自然也不理会,随他一起坐在了上位。
陛下与皇后尚未入席,世家朝臣之中年长些的尚且板正端坐,年轻子弟们则都纷纷伸直脖子,往高处瞧。
坐在最前面的一个男子,面色略白,一双狭长的丹凤眼噙笑看着他们。
晏濯安的目光扫过去,其余人都低下头去了,唯独他淡定笑笑,举起酒盏,“早就听闻皇兄喜得佳人,今日一见,果真不俗。”
抬起酒盏颔首饮过,晏濯安才在苏缨耳边轻声介绍,“这是宁王。”
陛下子嗣单薄,嫡长子早亡,皇后除了太子殿下就再无所出,这三皇子晏佑珵乃是一美人所生,自幼多病,成年之后赐爵宁王,身子才慢慢好些,其余便只有三位公主。
这些天来,卓公公也与她讲了许多皇室的事,苏缨心中梳理毕,冲他客气欠腰。
禁军统领正绕着围场最后查看,太常卿令人在陛下御马前放置笳鼓萧角,宫女们往席上来回添些茶点酒水。
每次到了她面前,必先经过晏濯安的手,才亲自递给她。
苏缨已尝过了太子殿下亲手剥的橘子,品过了太子殿下递来的酥饵,甚至连杏干都由他叉好抵于唇间。
忍不住扯扯他袖子,“殿下……”
嘴巴刚一张开,那杏干就被喂了进去,酸甜可口。苏缨无奈的看着他神态自若放下金叉,回头冲她挑眉。
苏缨只好去贴他耳边,小声道:“殿下,过犹不及,你这样反让人生疑的。”
即便坐下来,他的身躯也比她高上一截,为了迁就她就只好弯了弯腰。她说话间,清甜的气息袭上他鼻尖,晏濯安眸色如墨,“疑什么?”
“自然疑你是故意的,是装作被我所迷呢。”苏缨杏眼圆睁,说得认真,堂堂太子殿下,再是温润随和,也终归是地位尊崇,怎可能侍候旁人。
晏濯安偏头似是想了想,今日阳光正好,将他衬得眉目如画,自有一派风流。
正巧宫女新上了一盘榛子酥,他探手捻起一块,放在她指尖。
只当她说的一切他都不以为意,苏缨暗自叹口气,努力忽视着诸多贵女刺来的眼神,抬手去吃。
却忽见他低头,险些与她额头撞在一起,指尖的榛子酥被他咬去半个,微热湿润的触感从指尖一闪而过。苏缨钝钝的明了他的意思,这样就算是她服侍他了。
“噗通。”
一道闷腾的响声,苏缨抬眼看去。
原是晏佑珵手边的杯子倒了,茶水流淌,他不急着去收拾,反先爽朗一笑,“皇兄自幼端方持重,鲜少见如此性情模样。”
晏濯安不咸不淡的与他交谈没几句,恰巧陛下与皇后驾到,众人下跪山呼。
一阵跪拜罢,苏缨坐在原地,低眸看着指尖被咬去一口的榛子酥愣了愣神。
礼官按仪程宣颂祝文,皇帝与上场狩猎的贵族子弟们纷纷上马,鼓角声阵阵。
苏缨与一众女子站在一旁,目送他们,晏濯安却突然从队伍中驱马而来。
他的动作亦引起了皇帝与皇后的注意,苏缨不禁顿觉如芒刺背,硬生生忍住了躲闪的冲动,仰头看他。
“苏缨,你喜欢白狐皮还是赤狐皮?”
他神色如常的拉紧缰绳,问得语调淡然寻常,苏缨克制住乱动的目光,想了想,“赤色吧。”
晏濯安于马上扬唇,“好。”便转身回入队列,恰好此刻角声止,万马其冲,当先的自然是皇帝与太子。
不多时便看不到了,扬起的尘土过了许久才落下,等他们狩猎回来尚有段时间,皇后早就先回帐,苏缨也想回去休息时,忽觉远处有道不善的目光。
她顺着看过去。
沈春琴冲她轻蔑扬眉,身后率领着几个贵女,趾高气昂的转身走远。
那眼神让苏缨略觉不安,按说今日,沈春琴怎么都该刁难自己的。苏缨伸手,摸了摸腰间那把匕首。
由红杏和卓公公侍奉着刚在席位上坐下,此处还摆着刚呈上来的种种茶点,苏缨正想先饱餐一顿,才提起筷子,就看到有个眼生的公公走来。
那公公冲她见过礼,便对卓公公笑道:“我家宁王殿下想请姑娘说话,不知方不方便。”
略皱了皱眉,卓公公转头看向苏缨,眼神问询她的想法。
远远看去,便见晏佑珵眉眼带笑,正站在围栏处冲她点头。苏缨想起方才沈春琴的眼神,为了躲着点她,还是应约上前去。
“见过宁王殿下。”苏缨隔着一步远的距离站定,心中稍感好奇。按说皇室之人对她的态度,应该是不屑的,但他好似很和善。
微抬了抬手,晏佑珵看着栏杆尽头,“他们狩猎还要很久,想姑娘应会无聊,小王便大胆相请。”
客气笑笑,苏缨不接话茬。
“其实我很高兴皇兄收了你。”晏佑珵似乎不介意她的戒备,依旧看着前面,苍白的手背在身后。
他身子向来不好,自然也就不在狩猎之列。
好奇之心更重,苏缨终于忍不住问,“为何?”
晏佑珵带笑看向她,坦然的说出或许能称之为不敬的话,“人心如此,美玉要微瑕才好,他太完美了,是该有些令人诟病的选择,比如一个出身低微的宠妾。”
皱皱眉头,苏缨即便心有忿忿,也确实承认在如今的风气之下,寒门出身就是会令人不齿。可她还是没想到,宁王敢这样直白的说出口。
“宁王殿下此语,是规劝妾身离开太子殿下,还是单纯感慨?”
好笑的摇头,晏佑珵无意耸肩,“皇兄的选择我向来没有资格置喙,我一个病弱王爷,所思所想都不重要。”
好奇怪一个人,苏缨蹙眉,看不透他。
说是叫她来聊天,可晏佑珵只最开始讲了那么几句,就一直望着远方出神。席间的贵女们在三五成群的闲聊,苏缨一时也不想回去,索性站在他旁边不语,远眺着此间胜景。
一阵冷风吹来,苏缨拢拢衣领,打算还是先回去,与晏佑珵道别的话还没有开口,忽得一支冷箭破空而来。
嗖得一声,径直擦过苏缨的脸边往后而去,猛地插进不远处的旗杆上,尾翼还在因为未卸完的力而震颤,能想象到若是射中了人便足以将其射穿。
女子们惊呼四散的声音随着继续射来的箭而起,留下的禁军提刀围在前面护卫,反而将苏缨他们与众人隔开。
变故突至,苏缨也在原地愣了愣神,忽得有个侍卫凭空冲到她面前,举刀戒备。卓公公在禁军们后面,面色焦急的喊着她,想将她拉进来。
禁军刚让开一个口子。
嗖——又一只冷箭破空而来,从让开的口子里钻进去,射在一位贵女脚下,禁军立刻再次守卫严密,阻挡了苏缨他们钻进去。
眼看将要成为靶心,苏缨心一横,拉起旁边面色苍白无力的晏佑珵,对她前面的侍卫道:“走!”""
侍卫明了她的意思,迅速闪到他们身后阻拦冷箭。
不知这些刺客怎么会突然前来,苏缨慌不择路,直接往山中跑。身后的肃杀之声渐弱,苏缨看到前方有处山洞,拉着晏佑珵躲进去。
终于敢回头,可山林遮挡,看不清楚席间的状况。
从未有过这种经历,苏缨面上尚有惊恐之色,她终于分神去看眼前突然出现的陌生侍卫。
只见他身形紧绷,身量高挑劲瘦,表情冷峻,衣角上溅了不少人的血。察觉到苏缨的视线,也只是往旁颔首,多余的解释一句都没有。
“皇兄竟将贴身的暗卫给你留了一个。”
还是身后晏佑珵的幽幽长叹,苏缨才明了他的身份。
她又觑了眼那暗卫,转身走入山洞中,在晏佑珵旁边蹲下。“殿下,行刺的会是何人?”
“不知。”晏佑珵的脸色还没有恢复些许血色,靠在石壁上,眼神晦暗。
喘息许久,他才又坐得端正,浅笑安慰起她来,“此行带来的禁军不少,我方才看已有人去给父皇传信,应当很快会没事的。”
苏缨拧眉,蓦得想起太子殿下,不知他们那边可会有刺客。
就在此时,山洞外突然传来沙沙的声音,像是有巨物踩过积攒的叶子,听得人毛骨悚然。
暗卫弓下腰,眼神警惕。
嗖的一声,一只硕大的野犬窜了出来,獠牙锋利,不知在这山中游荡过多久。利刃出鞘,暗卫飞快与它纠缠。顾念着山洞中的他们,暗卫引着野犬往一边去纠缠。
苏缨本皱着眉担心,但看清楚暗卫神色不变,左右躲闪的动作都极具章法,他一手提刀狠狠扎进野犬腹部就再没拔出,只等它血尽力竭。苏缨松开眉头,只紧紧握着那匕首。
紧张关头,她的袖子突然被人拉了拉。
苏缨回过头去,就见晏佑珵笑意浅浅,坐姿随意,就像并不身处在前有刺客后有恶犬的危险境地。
晏佑珵注意着暗卫离他们的距离,松开苏缨的袖子。“姑娘方才救了我一命,小王该有所感激。”
尚没完全脱险,苏缨摆摆手,欲再次去看那边野犬有没有死透,不想又被一拉。
这下苏缨猝不及防,险些跌下来,用手撑住石壁才蹲稳,青苔的汁水腻在掌心,她抿了抿唇。
“苏姑娘,本王劝你早些离开皇兄。”晏佑珵靠近她一些,压低声音,脸上的笑意消散殆尽,取而代之的是郑重警告。
这句话怎么听也不像是感激吧,苏缨眼神往下低垂,“我自知配不上殿下,可我实在爱慕他至深。”
“即便他可能并不是你以为的那样?”
他的语调极快,从苏缨耳边划过的时候,她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那厢暗卫与野犬的缠斗已经几乎到了尾声,野犬肚子破开碗大的口子,不少内脏都流了出来。
晏佑珵眼睛微缩,又道:“你信不信,皇兄十三岁便杀死过人。”
手指猛然缩紧,青苔被捏碎的汁水越发黏腻,苏缨咬唇,对他的话不做反应。
“据说,甚至称得上虐杀,他至今右肩上还有道伤。”
野犬总算咽气,暗卫将其一把丢开,他大步往山洞而来。
晏佑珵重新靠坐回去,额头沁着冷汗,胸脯一起一伏,好似又身体不舒服。
苏缨捏着一手的青苔汁水,回忆他方才最后那句话。
“姑娘可自行去查探,若是好奇,可随时来问我。”
暗卫已经走到了他们面前,他冰冷的目光掠过他们,冲苏缨一点头。手还在滴血,只在胸膛上擦了擦,就摸出什么往天上放。
空中炸开一朵烟花。
暗卫总算说出了第一句话,“殿下见此就会寻来,夫人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