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心
“我没事。”风临推开风依云搀扶的手,自己站直身子,但风依云仍旧不放心,执意扶她。
喘了口气,风临忽看向他问:“今日入宫?风恪入宫做什么?”
风依云低下眼眸,说:“陛下不适,提前结束了朝会,她去紫宸殿侍奉。我也是在往紫宸殿的道上遇到的她……”
“你进了紫宸殿没?”风临盯着他问。
风依云神情微变,起先抿唇不语,风临再问,他才答道:“没有。我与她争执了起来,不欢而散,就没有入紫宸殿了。”
“她是故意的啊。”风临皱眉道,“你现在应当赶紧回宫,去紫宸殿露面。”
风依云微愣,随即赶忙起身,将欲走,却又无法放心姐姐,回身嘱咐道:“我这便回了,可方才说的话你千万要上心,你莫要——”
“你不必说了。她的话我不信。”风临扶着桌子,字字咬牙,“我要去问徽仪。”
风依云道:“何必呢,姐姐……你如果真的相信,也不会去问……”
“我一定要问!”风临猛地抓住他手腕,一字一句道,“就算真的骗我,我也要听他亲口说。”
再劝也是无用了,风依云知道她得不到回答,不会死心。他满口苦涩,望着她叹了一声。
-
皇城阴雨,殿香缭绕。
紫宸殿内,安神香的气味自后寝殿飘出,充盈整个宏大宫殿。
宫人手脚轻而又轻,飞快撤走将烬的旧香,将添燃新香的熏炉摆上。
外头天阴,但寝殿中灯只点了不到一半,并不明亮。四下宫人都屏息敛气,风恪坐在龙榻前,手里捧着药盏,也是分外小心。
“行了。”武皇倚在龙榻上,冲风恪摆了下手。她似乎头痛,身上冠冕华服具卸,头上戴着条宽抹额,抬指揉着额角,沉声道:“朕已无碍。”
风恪谨慎地观量了会儿,才端着药盏劝道:“母皇,只剩几口了,药须得饮尽才起效用。”
揉额的手放了下来,武皇慢慢转头看向她。殿中的安神香持续燃了两个时辰,香气填满风恪肺腑,让她有些呼吸困难。
武皇目光一转过来,她就立刻低下头,有点紧张地端着药盏,片刻才慢慢再抬起眼,谨慎地对上武皇的目光。
龙榻上的武皇将她一举一动尽收眼底,望着榻前女儿露出了少有的慈和微笑:“今日你受累了。”
风恪微感惊喜,立刻道:“不累不累,做女儿的侍奉母亲榻前,是应尽的本分。”
“虽是本分,却不是人人都尽的。”武皇慢慢说道。
风恪心中暗喜,马上又端起药盏,劝说她将药饮完,说话时表情尤为恭敬,一副孝顺模样。
这回武皇没有推拒,她饮完了药,对风恪笑了笑,没多久就扶额称困乏。风恪不敢搅扰,起身准备告退,但武皇却眼神示意她稍等,微微转头对不远处静立的梁监道:“朕记得前些日得了批珍物,里头有件玉佩很不错,梁佑元,你去取来。”
“是,陛下。”
风恪心里大为高兴,可面上装作镇定模样。
梁佑元很快将东西取来,放置鎏金漆盘中,呈与两人面前。武皇只远远地瞄了一眼,便挥手笑道:“给缙王。”
风恪抬脸看去,见竟是一枚紫翡翠玉佩。
玉佩整体淡紫罗兰色,紫如烟似雾,通体满色。雕为四龙交结佩,上镂空雕有四条螭龙,龙首向外,分居四方,龙身缠绕交结,外呈近圆形,雅致美丽。
紫翡,竟是紫翡!
风恪受宠若惊,立时转向武皇,作推让状,连声道:“如此贵重,女儿怎能收下!”
武皇坐在榻上,凤眸平静注视她,唇上噙着淡淡的笑:“拿着吧,这是你应得的。”
风恪早就欣喜若狂,听得此话哪里还再推拒,立时行礼谢恩起来。
此时外头进来内侍通传,轻声道净王风和在外求见。
武皇点头示意将人请来,后望向风恪,淡淡笑道:“戴罢,这是朕赏你的。行了,朕也有些困乏了,你侍奉这许久,也回去歇歇吧。梁佑元,送送她。”
梁佑元将玉佩递与风恪,风恪两手拿起,又谢恩一遍,才与梁佑元退离紫宸殿。走出殿门时,她与风和打了个照面。
风恪手握玉佩,尤为得意地笑了下。风和没什么特别反应,只是按规矩行礼。直到风恪跨出殿门,风和才放慢脚步,缓缓回头望了她一眼。
玉佩有半个手掌大小,握在手中十分舒适。走出紫宸殿,行走在宫道上时,风恪忍不住翻看起这玉佩。
当手指抚过玉面时,那种温润的触感带给她特别的感受。让她想起了一个人。她几乎等不及要把玉佩佩在腰上试试了。
梁佑元行走在她身旁,一路上都保持着有礼的笑容。
方才离殿时,武皇递给他的眼神,他知道是什么意思。
近来无朝无贡,又不逢年节,哪里来的一批珍宝?
皇库最近送进的成批财宝,是前内侍监、乾安卫前任监门将军刘育昌的抄检私财。
这枚玉佩,刘育昌被搜剿的私财之一。
那位陛下将这块玉佩赐给缙王,表面为恩,实则为警。
她将前头的恩降下了,让缙王欢欣起来,下面就该梁佑元出场,给缙王的喜悦泼一盆当头冷水。
本该如此,但……
梁佑元暗暗看了眼风恪,却并未将话说出来。
他对风恪说:“红翡绿翠紫为贵,此物非但满紫,雕的还是螭龙。缙王殿下,您得陛下看重啊。”
这两句话真叫风恪浑身舒爽,她喜笑颜开,当场便将玉佩挂在腰上,直到出皇城时,嘴都是弯的。
-
定安王府的银川来传达邀约时,子徽仪正在相府里与顾王夫的旧人陈伯相谈。
彼时陈伯被说到伤心处,想起已故的顾王夫,正凄然洒泪。见有侍从进来,赶忙抹眼泪转开脸。
听说是定安王府的人来,子徽仪有一瞬的沉默,他脸上并无喜悦,在听完话后反而黯然几分。
默然少顷,子徽仪起身与陈伯解释有事,并让心腹备车,礼送其离府。
陈伯走前,子徽仪上前拉起他的手,将一个钱袋悄悄塞入他袖里,不容老人推拒。子徽仪低声道:“陈伯,顾将军常年在外,这次清明过后,又不知多少月才再回京一次。您老是明白人,我的话有无道理,您自有判断。我只多嘴一句,顾王夫走前何等可怜,生前不得释怀,死后他的委屈也不教家人知晓吗?他只留下一个孩子,哪怕为了这孩子的来日,您也该细细思量啊。”
其实子徽仪并不知道顾王夫死时何状,缘何而死。但他这么长时日在缙王府也打听得一些消息,凭此猜测顾王夫大约死得可怜,有意模糊着说,竟正叫他猜中,说得陈伯两眼满是泪水。
待送老人出门后,子徽仪反而是原地神色消极地站了会儿,才叹口气,抬步去见来访的银川。
中午时雨停了一阵,天照旧还是阴,等到了下午时又开始落起雨点。
子徽仪坐在车里,静静听外头零星雨点打在车顶的声音,嗒嗒的,疏而低沉。
按银川给的地址,车马越过半个京城,最终停在京郊山下的一座园子。
子徽仪一见便知,这是慕归雨的私产。但他装作不知。
园背后傍山,平日人烟就少,下雨更没什么人影了。子徽仪一迈进门便见着里头成列的王府亲卫,不由得叹笑一声,一上午从早朝闹到鸿文道,亏得殿下还有精力带人跑到这里来。
他想:有这时间休息会儿多好。如此,这个时刻也能晚点来……
有人前来接引,子徽仪认得她是风临的亲卫之一。他叫自己的随从在门处等着,自己拿着把伞跟随她进去。
子徽仪在后园的竹林里见到的风临,竹林里有间亭子,他到的时候,风临正坐在亭子里。她双眸低望着眼前桌面,上面空空如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殿下。”子徽仪站在亭外,持伞行了一礼。
风临闻声望来,看着他道:“怎么不进来?”
子徽仪举着伞,没答。
风临脸上没笑意,却问他:“这回见我,你似乎不太开心。”
“没有。”子徽仪抬眼深深望向她,目光盛满了压抑的情绪,“我是开心的。”
风临笑了下,这笑太短,听不出情绪。她起身走出亭子,一步步走到子徽仪面前,挥了下手,附近的亲卫都远远地退开了。
“我们很久没对剑了。”风临望着他道,“有六七年了吧。”
子徽仪将伞倾到她头顶,说:“大约是吧。”
风临没在伞下站太久,待他应完话,她就转身踱步到道边,伸手去点那些近旁的细竹,像是在挑选。
她道:“今天我们切磋一次吧?”
有雨水打在伞上,溅起一小串闷响。子徽仪站在原地望着她,说:“我荒废剑术许多年,怕是不能与殿下过招。”
“怕什么,从前在栖梧宫时不是常这样玩闹么。况且我们拿竹子,也伤不到人。”风临说着对他露出个浅笑,忽抬起左手飞速抽刀,当即斩下两根细竹。
子徽仪没有言语,只擎伞站在那,看着风临的目光越来越戚沉。
风临捡起两根细竹,用刀简单削了削小竹叶,将刀收回鞘中,拿着细竹走向子徽仪,递给他一根:“喏。”
子徽仪慢慢低望,抬手拿起一根竹子,举伞看向风临:“殿下,我真的许久没练了。”
风临定定看着他,子徽仪双目静静与她对视,四周传来雨打竹叶的声音。
“好吧。”风临先笑了,“不玩就不玩嘛。别在这雨里站着了,我们去前头的屋子里坐会吧。”
子徽仪点点头,想把伞给风临,风临摇头笑拒,他只好举着伞往前走。
在他转过身,刚迈出一步的瞬间,忽然一道疾风自侧后袭来,劲风破雨而来,直奔他侧颈打去!
子徽仪一惊,却愣是站定在那里,一动未动。
耳边传来狠劲的呼声,子徽仪下意识闭目,抿唇准备迎接即将袭来的剧痛,然而……预想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风在耳边止息。
他缓慢转头,看到细竹悬停在自己身侧三寸。
在看到竹子那刻,子徽仪的眼神沉落了几分,他没有回头看。身后人也没说话。
雨有点大了。
风临站在他身后,目光一寸寸自他身躯描过,她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抬手用细竹拍了拍他的肩膀,又拍了拍他的手,开口时声音有些哑:“身体绷紧了。手也握得够快。”
“你觉察了。”
风临举着细竹点他,声音干涩地问:“为什么骗我?”
子徽仪没说话,他像是放弃了辩解。
风临放下手臂,将细竹丢在一边,她望着他的背影说:“我一直在想,我对你的底线能有多低。”
“我本以为我可以接受你的一切自私凉薄,原宥你的所有,只要你在我身边。但今天我才发现,我做不到。”
她走到子徽仪一步之距,伸手抓住他肩膀,将人转过来面朝自己。子徽仪手上似乎失了力气,雨伞在被她转过的那刻掉落,一路滚到道边。
风临抓着他,面色低沉道:“告诉我,你有没有。”
“那场陷害,有没有你。”
子徽仪深深注视她,那双美丽眼睛在顷刻间变得哀伤,他张开口,嘴唇微动了两下,分明有挣扎,可他最终还是把那个字说出口了:“有。”
肩膀上的手陡然重了。
风临像被针扎了,两手猛地重了力道。她紧紧抓着他,道:“想好了再说。”
“有。”子徽仪开口,“有我。”
肩膀上的手仍紧紧抓着他,风临一点点低下头,发丝和阴影遮蔽了面容,他看不清她的神情,只能看到雨水一滴滴落在她发间,顺着黑发滑下来。
肩上力道忽然轻了。他低头看,发现风临一根根松开了抓着他的手。
风临抬头问他:“为什么这么做。”
子徽仪道:“我将是缙王夫。”
风临问:“为什么这么做。”
子徽仪停顿一瞬,道:“这样对缙王有利。”
“我问你为什么这么做!”
巨大的吼声毫无预兆响起,如惊雷炸响竹林,四周雨点震落,哗响一地。
子徽仪无比悲伤地看向她。
风临抬眼盯住他,眼中已有细微血丝:“我哪里对不起你,你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背弃我。”
“她要害我,你就帮?你难道不知道那杯毒酒会给我带来多大的麻烦吗,刺王杀亲!什么罪名?!要不是风恪是个天下难找的蠢货,我今天就该在牢狱里和你见面了!”
“我问你为什么!”风临上前一把抓住他衣襟,“你给我的是什么理由?我怎么对你的,你以前做的那些破事我全都揭过了!我掏心掏肺待你,为你思虑为你体谅,现在你告诉我你为了一个缙王夫的名头,为了帮她得利,帮着那腌臜来掏我的心肺!”
“你怎么做得出?!你怎么做得出?!”
风临抓着他像发疯般吼道:“子徽仪,你这个贱人!”
“你拿命帮别人来算计我,我还在心疼你!”
轰然一声雷响,如凄雨嘶吼,子徽仪站在她面前,痛苦而绝望地合上双目,心中彻底灰哀无望。
风临松开手,后退两步,在大雨里双眼渐红:“我一个被夺婚约,被抛弃的人,追着你这个前未婚夫跑,为你牵挂,为你解决麻烦,跑去和皇姐争夺旧爱人,满华京怎么看我的?武朝人又是怎么看我的!
全天下人看我的笑话,我都不去管!不是我不在乎,是我告诉自己,那些都没有你重要!可你怎么做的,你居然做出这种事来!唯独你,唯独你,你竟忍心把我变成笑话!”
“我如此待你,你居然为了她来害我!就为了帮她陷害我,连毒都喝得下,你这是拿命来算计我啊!为了她,拿命算计我!”
风临完全无法接受这件事,情绪彻底失控,一巴掌狠狠抽在自己的脸上,声嘶力竭大吼:“我他妈就是个笑话!”
这一耳光的响声令子徽仪整个身躯都惊然一抖,这耳光仿佛不是抽在风临脸上,而是恶狠狠、极为残酷地抽在了子徽仪的灵魂之上。
风临情绪彻底崩溃,捂着脸痛苦嘶吼:“你居然拿命来算计我啊!”
根本无法接受,也不能接受,风临满心剧痛,崩溃地问:“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她凄然道:“你是在拿命来否定我的存在吗?否定我的人,否定我的所有……我就……我就这么该死吗?”
子徽仪沉默地站在她面前,打在她身上的大雨亦同样鞭打在他的身上。他此时灰黯如枯木,神情如死灰落寂,唯有那一双眼,悲戚而无望地看着她。
风临右手颤抖地指向他,想说,你不如死在那天。但她说不出口。
情绪已经失控,理智彻底崩塌,在风暴席卷摧毁她精神世界的此刻,她还是说不出这个死字。她说不出口。
伸出去的手抖得不成样子,像她可怜的挣扎。
最终,她崩溃地大喊:“你这个贱人!”
子徽仪痛苦地合上双目。
“我!”风临指着自己道,“我也是个贱人!你让我觉得我是这天下最贱的人,你让我觉得,我的爱,是这天下最贱的感情!”
子徽仪面色惨白,险不能站稳。
“我后悔认识你,我也后悔自己识人不清。这一切都是我活该,但我不会再错下去。”
“不是就要做缙王夫吗,不是帮着别人拿命来害我吗,好!”
“子徽仪……”风临几乎是从胃里挖出的这句话,嗓音沙哑至极,“你给我滚。你现在就给我滚。从此以后,不要让我再看见你那张虚伪的脸。”
“我恶心。”
子徽仪僵在原地,没有动弹。不是他不走,而是他在此刻丧失了挪动四肢的力气。
可风临容不下他哪怕一刻,她走上前抓起地上雨伞,狠狠甩到他身上:“滚。给我滚。”
“滚!”
子徽仪抱着雨伞,失魂落魄地向前走着,两眼灰黑如井。
风临抬起脚,想向相反方向走,却不想在转身迈步的那刻完全奔溃,浑身失去力气,竟当场跪倒地上。
她两手撑在地上,愣愣看着地上积水,她的倒影映在水中,狼狈落魄。
风临以为,自那夜长街箭雨,断崖吐血后,眼泪便与她无缘了。
但面前打乱水影的那千百颗水滴里,有一滴是热的。
伏跪在地上,风临淋着大雨,流泪问:“天啊,为什么这样对我……为什么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让我觉得,我活着就是个错……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惩罚我?”
“是不是,那年,我就该死在那?”
风临像是恍然悟到了什么,她盯着眼前的地上的薄水,望着自己的倒影,仿佛伸手擦去了隐埋地下的石碑上的灰土,一个答案逐渐清晰在她眼前。
大雨哗哗砸落,成千上万的雨点似乎要将她彻底埋没。
风临呆呆望着自己暗沉的倒影,满脸是泪。
她说:“如果活下来的是长姐就好了。”
“如果那年死的是我,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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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相府,子徽仪没有更衣沐浴。他抱着伞满眼灰暗走在道上,素问问他这是往哪里走,他说:“去库房。”
他去的是相府府西的库房,那里都存着内眷的东西。有一个库房现在是空的,从前存放着定安王聘礼。
子徽仪就站在这库房门前。
素问熟悉他这个举动。以前,也就是定安王送来聘礼那年,子徽仪常常在没事的时候跑来这库房坐着。看看礼箱,擦擦灰尘,有时一待就是一下午。
素问问过他为什么总来这。
那时他说:“想她的时候,就会去看。”
现在他打开这扇门,门后空空荡荡,只有一层薄薄尘灰。
但子徽仪仍进来了。库里角落有一把凳子,以前他放在这的,现在他坐在椅上,独自看着空旷的库房。
真空啊。空得像他的人生,空得好似什么都不曾有。
少失怙恃,独留世间,两手空空的他,不知道该凭依何人,也不知道该往何处去。
多少个月圆夜,他都是一个人过的。
孤独无依的他渴望有人能给他一句关怀,风临给了,而且很多。
自长大后,子徽仪从没有在他人身上收到这么多的爱。如生了根的兰草,有了归处的孤鸟,孤零零的他也终于有了想停留的地方。他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爱,他想用自己的一切去回报她的垂爱。
可是上天好像真的不喜爱他。它不肯留给他半点美好。
像这座空荡荡的大库房一样,这份超量的爱也终于被收回去了。
相识十年,纠缠数载,今日,他终于彻底失去了她。
子徽仪哭起来是很安静的。他也不出声,坐在那里,眼泪就一颗一颗往下掉。
这里真空啊,空得都能听见眼泪的回响。沉默的,无望的。一滴泪掉在地上,便砸起一点尘灰。空荡的库房是他孤寂的命盘。他坐在自己的宿命之中,连哭都没有声音。
无望的人生如同一场残酷的煎熬。
何时才有尽头?
他坐在空荡荡的世界里,一颗一颗,落着没人擦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