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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燕难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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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宅某处厅堂,谢家人正在此休整。

    因将成姻亲的缘故,慕宅人对他们格外优待,不紧一路专人接引,更准备了雅室、茶点供他们稍作歇息。谢家此行十五人,十位长辈先往宴堂去了,剩五个小辈在此整理仪容。

    说是整理仪容,其实是变相看守。

    四个人有意无意地绕着个角落围坐,时不时打量一眼。

    房间角落坐着个神色抑郁的女郎,双手紧握在一起,低着头不语,整个人呈现一种压抑的姿态,仿佛在此处的每一瞬都是煎熬。

    “燕翎,差不多该闹够了,我们要去宴堂了。”一高髻美妇走在她面前,带着丝不耐烦道。

    谢燕翎抬起头,眼下乌青尤为明显,道:“我不去。你就算把我架到那里,我也不会给半个好脸色,不怕丢人便拉扯我去吧。”

    美妇眉头深深皱起,扭脸重叹一口气,扶额道:“犟种。只是你犟又有何用?”

    似是觉得语气生硬了,美妇又转了脸色,柔声哄道:“姑娘大了总要娶郎君的,娶谁不是娶呢?那慕归雨近年势头正好,你做了她的弟妹该得多少助力。就算你不在意仕途,那慕家郎君也是个长得同慕归雨一般貌美的人,又性子软好拿捏,叫你娶也并不委屈你什么。”

    谢燕翎双手紧握住,盯着她道:“再好也无用,我就不想让你们如意。”

    美妇嘴角微抖,冷呵一声:“行,我是奈何不得你。但回去后,我看你同外祖母怎么交代!”

    谢燕翎双唇抿成了一条线,扭过头去,没有再答。

    谢白鹿在一旁晃着手里的梅枝嘻乐,全然不在意这边的对话,倒是谢青麟若有所思。

    门外传来叩声,是他们的仆人:“诸位女郎、公子,慕家的人来传话,说宴快开了,请几位移步。”

    美妇转头望向谢燕翎,哂笑道:“走吧六妹,早去晚去都是一样的。”

    谢燕翎无法可制,不得已起身跟随,几人一道走出门去,于阶下见到了慕宅的仆人,只没想到,慕归雨也在其中。

    见她们出来,阶下仆人们纷纷行礼,慕归雨立于众前,悠悠颔首一笑。那幅样子,丝毫看不出这是一个刚刚情绪难抑的人。

    “慕大人,您怎会在此?”谢家几个让显然也有点意外,“我还以为您已在宴上了。”

    “哈哈。”慕归雨笑道,“也不怕几位笑话,在下的手足不多,同父同母的,更是仅有两个弟弟,一个早已故去,只剩小弟在身旁,见他即将成为人夫,我做长姐的,难免为之挂心。这时来,是想在宴前与六女郎说几句体己话,还请几位体谅。”

    她一番话说得恳切,言语间又提到了亡兄,叫人不好回绝,那几人也有些为难,道:“大人挂心弟弟,我们自是理解,但……”

    “只是几句,不会碍着时辰,一会儿在下会亲送她去宴堂。何况……”

    慕归雨忽然抬眸看向谢燕翎,语气微沉,意有所指道:“六女郎这般,还是嘱咐几句为好。”

    谢家的小辈们都不接话了,互相对视几眼,半晌点了点头,道:“好吧,劳慕大人费心了,只是我们一道来的,若分离着入宴总不好看,我们就在外厅等着吧?”

    慕归雨莞尔道:“自然可以。乌素,领几位贵客偏厅稍坐。”

    谢燕翎默不作声,全程消沉,跟随着她们又返回了屋中,由慕归雨领着去了别室。她垂首跟着对方,却不想即入门前,慕归雨突然转向,领着她去了廊中最里侧的房间。

    谢燕翎懒得计较,进去了便垂首等着对方的高论,却不想忽听到门重关的声音,一时微异,而慕归雨淡然笑着走到后窗前,抬手拉开,一个黑影倏尔自外跳了进来。

    衣诀翻飞间,慕归雨的笑音淡淡响起:“殿下,欢迎。”

    在听清那个称呼时,谢燕翎只觉全身的血液都凝了,她肢体僵若木雕,脑袋一寸寸转向窗前。

    借着灯火之光,她看清了那张寒丽的面容。黑瞳凤眸折射着泛蓝的月光,笔直地望向自己。

    是殿下。

    真的,是殿下。

    谢燕翎僵站在那里,张着嘴,半个字都讲不出。

    风临噙着笑,对她招了下手道:“谢燕翎,来。”

    谢燕翎心一惊,脸上隐有怯意,手脚却不听话地动了起来,很艰难地走了过去,站在她的面前。“殿下……”

    风临单手扶住她的肩,笑问道:“你没有什么话想对孤说么?”

    谢燕翎表情痛苦难当,无法启齿,在原地发着抖。风临打量着她的表情,慢条斯理道:“你不说,那孤便问了。”

    “你的祖母可还安康?”

    愧疚的雪峰猛地被这句话引发了雪崩,铺天盖地奔来,谢燕翎支撑不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语调崩溃道:“殿下……我愧对您……”

    “不,孤要听的不是这句。”风临蹲在她面前,抬手拽住她衣襟,“那年你祖母怎么病得那么及时,孤药方怎么泄露的,你把它给了谁,什么时候给的,孤要听的是这些。”

    她抬手拍着谢燕翎的脸,森寒笑道:“谢女郎,讲啊。”

    谢燕翎道:“殿下,我真的……我真的不是有意的……那年,我被骗了,我也是被利用的……”

    “我根本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

    两年前,伐楠大军离京前夕,谢府。

    府门前,谢燕翎目送风临的车马远去,心中无比感怀。家中祖母忽然重病,大军又出征在即,谢燕翎两难不知如何是好,却不想殿下愿意体谅,全了她的孝心。

    方才风临登府看望,临别时一番体谅的话更将她说得尤为动容,谢燕翎无法表达内心的感激,便在道上深深作揖相送,直到风临的车马不见踪影,才肯直腰。

    回到府中,谢燕翎心情也沉了下来,府内气氛肃肃,内外无笑言。她外祖母虽然是个严厉的人,但自有也对膝下儿孙颇多照拂提点,谢燕翎对她是有孺慕之情的,骤闻病重,实在叫人难开怀。

    一想到府里连寿材都备下了,她更是忍不住叹气,步伐沉重地往内宅走去,想榻前侍疾。

    哪里想到,待她回到外祖母所在寿安堂时,一家几位姨母姊妹,乃至自己的亲娘都聚在堂中,而那位本该重病难下榻的外祖母,居然就端坐在堂中正座。

    谢燕翎着实惊着了,但眼前景象却告诉她所见非虚。她的外祖母甚至还穿着方才榻上那一身寝袍。

    “这是……怎么回事……”谢燕翎惊愕道。

    “阿燕,来。”她母亲对她招了招手,“听我们给你解释。”

    然而谢燕翎何等聪明,她早已从诸位姨母脸上瞧出了古怪,又赶忙去将外祖母上上下下看了个遍。当她发现座上人气度姿态皆与平日无异时,便知不是回光返照,张了张嘴,她犹豫道:“难道……外祖母您……其实……”

    见她有了猜想,座上人也不隐瞒,拄着拐,中气十足道:“不错,我没病。”

    谢燕翎先是一喜,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突然意识到某些不对劲,脸上的笑一点点又落了下去,道:“您……您为何要如此?既然无恙,您到底为什么要装病啊,这多不忌讳!”

    别看她声音渐大,越说,她心越慌。

    座上谢家老太君拄着拐,忽嗤笑一声,已留上岁月痕迹的脸随着话音微微颤动。从前她面上的皱纹让谢燕翎感到慈祥,而现在,却令谢燕翎感到一股可怖。

    “忌讳,哼……”她不屑地微笑,“生老病死算什么忌讳,龙心所恶才是最大的忌讳!”

    “燕翎,你还不明了么?我散布病重的消息,甚至不惜备下寿材,原因只一个——便是要让你赴不了楠安!”

    “什么!”谢燕翎惊声道,“去不去楠安又如何,您到底为何要如此?”

    “无知小儿,你当真不明,还是装作糊涂?”

    嵌着绿宝石的鹰头拐杖重重击在地上,年迈的教训声随之响起:“这般自然是为了保你!”

    “我已得到消息,此行定安王将一去不返。你焉能与她同行?”

    “且放宽心,在家中静等,待她抵达楠安,我自会再散消息,转病为安,你留京便顺理成章,不落任何口实。只等那边事了,家中会将你从北军转出,调入京中任差,你仍有大好前途。”

    她母亲忙悄声道:“阿燕,还不谢——”

    “不对……”

    干哑的声音艰涩飘出,谢燕翎站在那手脚无处安放,僵硬笑道:“这是不对的……我,我……如果殿下真的要遇事,我应当去告知她才是啊……”

    说着,她尬笑着转身,僵硬往外走,“我得去说一下,我想我得去告诉一声……”

    她一边低语,一边突然加速往外走,却冷不防被人伸脚绊了下,她神思不稳,竟被绊倒在地,重重摔出了个响来。

    “谢宣你做什么!阿燕,没事吧?”她母亲赶忙上前来扶,却不想反被谢燕翎抓住:“娘,我真得去……您跟他们说,我真的得去……”

    “说?说什么?”谢元珩突然开口,“当初你入镇北军,就是族中权衡之置,你本就不是追随某人某誓才投身的。现在缘何做出这幅模样?”

    “即便你在那与人朝夕相处有了感情,那才几年?抵得过族中十几年的栽培么,抵得过你父母过去日日夜夜的养育之情么?明知有危险,却还要前往,一旦遭遇不测,你要你父母如何面对?你的孝心何在!”

    谢燕翎给她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她不知哪里不对,心里憋着一股劲出不去,对方却又好似说得有道理,她一时反驳不得,生生愣在哪里。

    半天,她才憋出一句话来:“只是去告知一声,也这么多罪过吗?”

    谢元珩冷哼一声,竟似不屑作答一般扭过脸去。

    座上老妇此时悠悠开口:“你去告诉了,且不论定安王会不会信,便当她信了,果真不去了,你想好如何收场了么?”

    “要办的事没办成,最终这股怒火会烧向哪方?”

    谢燕翎背后发凉,眼见着座上人将苍老的手指指向自己,尔后指向她身旁的母亲,随后一个一个,指向了堂中所有人,最终指向了她自己。

    谢燕翎说不出话来了。

    她被人押着回了自己的房中,有人给她送来丰盛的晚膳,母亲来宽慰她,姊妹来劝告她,她木然听着,一直坐到天黑,饭一口没动。

    真要袖手旁观么?谢燕翎内心无比挣扎。

    到最后,她们也没有向她透露半分消息的来源,以及定安王将要遭遇什么。

    也许……也许只是一点小麻烦呢?殿下那么厉害,肯定能解决的……

    谢燕翎坐在椅上苦笑,这个话连她自己都宽慰不了。

    能让外祖母说出“一去不返”的话,那就不会是小麻烦。

    谢燕翎抱着头望地面,她像坐在一块烧红的铁板上,甚至能听见自己皮肉滋滋烤焦的声音。

    她满头大汗,坐立不安,脑海中的声音却越来越大,忽然间她辨出,那不是皮肉被炙烤的声音,那滋滋啦啦,断断续续的,是同袍们的哀鸣。

    谢燕翎突然打了个哆嗦。

    她猛然起身,主意就在此刻定下,再不迟疑。

    孝道的确要守,但身为军士,忠义更要守!

    不管她曾经是以什么理由入的北军,她现在就是北军的一员。如果不愿意,过去数年,她有数不清的机会可以脱身归京,不做,就是她不想!

    在那段艰苦的岁月里,她找到了人生全新的价值,她成为了效忠百姓的一员将士,她手中的剑为了守护而挥动,这世上再也没有比拯救他人更有成就感的事了!

    在那里她谢燕翎不是作为世家女郎而受仰视,而是作为一个顶天立地的战士,一个可以守护他人的战士,当她每次回来,无论战事胜败,那些百姓都会在道两旁望着她,用这世上最澄澈的目光抚摸她受的每一处伤。

    谢燕翎觉得在那的每一天都没白活。

    而在这之中,耀眼夺目、常战常胜的少年亲王,朝夕共处、生死与共的同袍,甚至于军中的医官、做饭的伙夫、看门的狼狗,都有着截然不同的意义,给了她鲜活的色彩。

    就算最初入军的理由是假,但她谢燕翎在军旗下发的誓是真心的!

    她是切切实实,效忠于武朝的北军战士。

    忠义绝不可负。

    若全孝道,她不让自身置于险地便是,但消息她必须要告诉殿下。

    放弃了言语交涉,趁着夜黑,她一路悄悄向外,想要溜出府,去寻风临。

    此时还能寻到,此时还不晚。

    谢燕翎想着,脚步越来越快,一道进院,又一道进院,她在檐上飞快奔走,她已经可以看到大门了。

    突然,右侧忽然飞来什么东西。

    尖利的锋芒在空气中划出啸声,不待她反应,便觉右臂一痛,身躯被巨大惯力带歪,顷刻失去控制,整个人自檐上栽了下去。

    “啊!!!”

    痛呼惊乱夜空,谢燕翎痛苦地蜷缩在地上,借着月光,她颤抖地侧过身,艰难向右臂看去,一道箭杆被砸折的断箭深深扎在上臂肉中。

    谢燕翎浑身剧痛,脚腕也传来难忍的疼,在艰难的喘息声中,远处一串脚步声慢慢接近,最终于她面前停下。

    谢燕翎抬起头,在剧痛中,看到了谢凤翎、谢雀翎,谢宣等人的面容,在她们身后,几个背弓的府中侍卫在不远处驻立。

    在萧瑟中,谢凤翎背靠夜空,俯望着她,神情复杂道:“你果然还是要去。”

    谢燕翎捂着胳膊,重重叹了口气。

    “唉,阿燕,你为何不听劝……为难了我们,也为难了自己。”

    谢燕翎冒着冷汗勉强坐起,她脚感觉不能走了,却还是仰起头道:“阿姊,能不能放我去?”

    谢凤翎深深望着她,目光中分明有不忍,然终还是叹道:“带回去。”

    -

    谢燕翎被关在房中,直关到定安王惨死的消息传入京中。

    起先她每天都在闹,想法设法地要出去。

    后来门开了,没人再阻拦,她却不想出去了。

    出去做什么?

    她原是军中的郎将,现在她军队的将领死了,同袍死了,连战马也没活几匹,她还出去干嘛?她哪有地方去了?

    听说家中给她调进了虎贲军?那的确是个好去处。

    但她不认的。

    姊妹来劝了很多回,让她不要犟下去,“最终还不是要低头,现在闹成这样何必呢?”

    谢燕翎回她们:“到了那时候再说。”照旧待在屋里。

    她始终不肯赴职,谢家便言称她病了。这话也不假,她的确病了。

    每晚睡觉都能梦到惨死的同袍,她们断手断脚,满身是血,一遍遍凄厉追问她为什么不报信。

    谢燕翎是个胆大的人,小时候宿在山林都不怕的,如今却被这梦吓得夜夜不敢入眠。

    听说白青季,江墨恒,甄蓝玥,祁惠城都死了。

    那些她认识的,不认识的,交好的,不交好的,都死了。

    殿下也死了。

    全都死了。

    如果当初她把那消息送出去,她们如今会不会活?

    这个问题不能想,一想人就要活不下去了。

    谢燕翎瘫在床上,不过一晚,人便凹了下去。

    后来定安王的陵墓定下,她想去看一眼,也不能够。家里说她要避嫌,其实是怕她胡说出什么不该说的,她心里都清楚,只在葬礼时,她被允许远远地哭了一声。

    那天她是真心实意地哭,尽管鼻涕眼泪一齐冒出来,看着好滑稽,但她真的是很伤心地在哭。

    她哭这荒诞的结局,哭早逝的悲剧,哭那些枉死于算计的英魂,哭那没有送出去的消息,哭她日日垒在心里,诉不尽流不完的愧悔。

    如果我送出去了该有多好。

    谢燕翎这样想着,一口气没上来,哭昏在了道旁。

    好像老天半点也不可怜她般,她回到府里还没缓过半点,便又知道了一个消息。

    那晚,谢鹊翎看不下去她的模样,冲到她屋内,大声吼道:“哭哭啼啼、哀哀怨怨,多久了,你没够吗!你做这样子是在报复家里吗?就因为家里不想让你去送死?!”

    谢燕翎自床榻上慢慢爬起,道:“我报复什么了?我待在我的屋子,碍着谁了,只是没顺她们的意去虎贲军,也算报复吗?”

    “别狡辩了!”谢鹊翎激动道,“你究竟怎样想谁都看得明白,你心里分明有气怨,才做出这幅样子来,糟践自己,叫我们大家心痛!”

    “你这样又有什么意义,你伤害的是你的家人!定安王已死,死人是不能复生的,你就要这样一辈子吗?为着个外人!”

    谢燕翎道:“够了!你凭什么指责我!”

    谢鹊翎道:“我凭什么,就凭我看不下去你的蠢!你是不是以为自己这样特有情有义?告诉你,错了!你最没资格摆出这幅做派!纵定安王活着的时候,你就没害过她?她的药方不是你一手送出去的吗!现在你——”

    咽喉突然被铁手扼住,谢鹊翎声音夏然而止,惊愕地望着扑来的谢燕翎,“阿……燕……”

    谢燕翎掐着她道:“胡说八道什么!什么药方!我送什么了?!”

    谢鹊翎道:“你居然……为了个外人……掐我……”

    四周仆从霎时惊慌,一股脑围上来分开了二人,谢鹊翎被拉到一边,捂着脖子咬牙切齿,两眼发红,又怨又委屈地望着她。

    看着谢燕翎仍怒视自己,谢鹊翎心中大为伤心,不由得激动,捂着脖子又冲上来,大喊:“是你,就是你!那时你帮姓柳的送的东西不就是药方吗!装什么!”

    谢燕翎一时不明所以,都觉得她脑子有病,她什么时候帮柳家人送过东西?站在那回过身,抬手狠指向她,正欲开骂,却突然想到了什么,脸色猛变铁青。

    姓柳的……?

    这些年,她在北疆,只给一个姓柳的人送过东西,帮她捎过一份家书。

    柳青。

    瞬间,方才谢鹊翎所有不搭前言的话都通顺了起来,在她脑海串成了一条完整的线:

    她,帮柳青送家书,是定安王的,药方。

    谢燕翎脑中炸了,下意识喊:“你胡说八道!”

    可谢鹊翎突然哑声了,她像是意识到什么,脸色眼可见的灰了下去,抬手颤巍巍地捂住嘴。

    “你……不知道?”

    四个字传入耳中,谢燕翎的心彻底砸到了地上。

    谢燕翎甚至都没有追问,咣当一下跌坐在地上,再没言语。

    谢鹊翎脸色大变,僵硬后退了两步,慌张地跑了出去。

    当夜,谢鹊翎被关入祠堂,罚跪整整十日。

    谢燕翎对外告病,再未见其出府。

    直到这次联姻。

    -

    琉璃灯前,谢燕翎满脸愧悔地跪在地上,望着眼前的风临。

    风临蹲在她面前,扼着她的脸,道:“孤该信你么?”

    谢燕翎脸色瞬间灰白,“殿下,真的……我没有撒谎,没有隐瞒,愧悔也好,原委也好……这些话,都是真心的……”

    风临垂望着她,寒笑道:“真心……当初顾程也是真心的,可杀孤时,半点未曾犹豫。”

    “现在你说真心,孤也不免恍惚。你的真心,与她相比,又区别在何处?”

    “何况,仅凭你一己之言如何定夺,焉知不是你的挑唆之计?”

    在谢燕翎愈发惨淡悲伤的眼神中,风临面冷如冰,寒笑道:

    “孤凭什么信你?”

    “要怎么做殿下才肯信我?”

    谢燕翎的声音带着凄楚,微弱散在空中,她是含着期待的,盼着能得到一次证明自己的机会,或一个信任的眼神。

    从前的殿下必定会给的,但眼前的殿下……

    她永远无法想象风临究竟经历了什么,她望着风临的眼,刺骨的不适便如潮水,一点点自脚边漫来。眼前这个人已是截然不同的人了,与那殿下好像仅是长了一张相同的脸。从前的殿下虽然也有时冷冰冰的,但看到她笑,会让人觉得轻松,而此刻看着风临笑,她只觉得毛骨悚然。

    现在她不会怀疑风临的杀意,她想:殿下变了,现在她一定对我下得了手,她那两把斩敌的长刀最终也会砍向我吗?咦……殿下的刀呢?

    那两把长刀的缺失令谢燕翎有片刻恍惚,再抬眼看向风临时,忽感觉她好像真的是另一个人了。眼前人与记忆中人并肩而立,割裂了谢燕翎的目光,她明白自己不到想要的回答了。

    寂静房间没响起任何字音。风临站起身,带着寒冷的笑意,审视着她,一步一步倒退到窗前,两手扶着窗,忽一后仰,以近似坠落的姿态翻了出去。

    果然,直到走,她也没有给一个回答。

    安静忽然变得很可怕,谢燕翎跪在地上,脊背被千斤愧压倒,寸寸下降,她不得不以两臂撑在地上,才能支撑着不倒下。

    没有回答,也是回答。她不信任自己了,自己也变成她的敌人了么?明明她们曾是并肩的伙伴,如今……却成敌人了?

    谢燕翎感受到一种痛苦,这种痛苦最大的根源来自无能为力。

    世上最悔的事,便是她本可以。

    再无法补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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