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相府宴
风临自小在宫中，不常外出，听得能出去参宴激动地一眼难眠，天不亮就叫醒风继去问。风继哭笑不得，只好更衣去问。
一番劝说之后，武皇终于同意了此事，加拨了三百龙仪卫护送。风临仆从不少，贴身侍奉的平康、寒江、白苏都跟着，但皇夫仍是不放心，还派了自己的心腹文雁随行。
一行人马浩浩荡荡出了南皇城，一路声势浩荡来到了丞相府。府门前子丞相及子家亲眷、参宴的官员们早恭侯接驾。车驾方停，便迎上一群人行礼问安。风临初来宫外的宴会，下轿后便紧跟着长姐，同诸人一一问了好。
众大人交谈时，风临乖乖站在一旁默不作声，不经意间望到侧方人群中那个淡月白的身影。那个男孩站在一众人身后端端正正地执着手，不吵不闹，像一朵安静的兰花。
这是她第二次见到子徽仪。
两个小孩四目相对，静静打量对方，谁也没有说话。
几位丞相府的孩子都上前行礼，风继自然也留意到了两个新面孔，还未等询问子丞相便开口介绍：“这两个是我收养的儿子，一个唤徽仪，一个唤华容。你们两个还不来见过两位殿下。”
两孩童这才从人中走出，又行一大礼。风临方才没有注意到还有个子华容，一时有些意外。
而风继向来和善，笑道：“都是自家人，不必见外。”又欲细分二人，只听身侧风临突然道：“清丽的是徽仪，明丽的是华容。”
风继一时微愣，又见子徽仪莞尔一笑，对风临轻声道：“殿下还记得我。”
而风临也没否认，回道：“有点印象。”
风继本没在意此事，经这两句话一点，再打量这徽仪、华容，发觉这二人美貌非常，顿感有疑，暗自留心起来。
待寒暄一阵，子丞相亲自引风继等人入府，一行人越过影壁，穿过游廊，来到了宴厅之中。厅内早已布置妥当，待众客坐定，门口的侍童轻拨银铃，一排排仆从捧着各色茶点而入，手脚轻盈，动作麻利，规矩教的并不比宫里差。
风临风继坐定主桌，客列席间，子女之中，儿子落座内间，仅有丞相女陪于正厅，井然有序。
乐响宴开，众推杯换盏，一番热闹。风临第一次参加宫外私宴，细细比较起来，竟也不比宫中的差，且少了许多繁琐的细规，更能得些乐趣。故而她虽不能参与谈话之中，却也觉得新鲜有趣。
餐食毕，撤换茶果，风临此时已吃得肚圆，再坐不住，子丞相自然察觉，便道：“我们这些大人讲个没完，殿下定是觉得没趣儿，不若叫敏文领你各处逛逛，同几个兄弟一处玩会儿？”
风临未答，风继先道：“姑姑美意，只是这孩子正是顽皮的年纪，若许她各处逛去，说不准又冲撞了谁，还是叫她在这坐着罢。”
子丞相笑道：“小殿下一向聪颖懂礼数，我是放心的。况且一会儿我们还要商议些旁的，小殿下坐在这难免受拘束，倒难为了她。您不必担心，我叫敏文跟着她去，必不会有什么。”
如此说来，风继也不好回绝，只得示意文雁等人跟紧着些，又嘱咐了风临几句，才放她出去。
风临带着仆从，随子敏文离开宴厅。厅中炭火充足，到了外面顿觉寒气扑面，冷不防打了个激灵。身后的寒江赶忙将斗篷给她披上，倒惹得子敏文一通笑：“好个娇客儿，这还逛什么？”说罢便将一旁女婢递来的手炉塞了过去。
风临接过手炉笑道：“谁说不是呢，这样冷的天哪有逛园的兴致，随处走走便罢了。”
子敏文道：“那我领你在这近处略转转，便转道去前头的淮风阁里暖和暖和。”
风临点头称好，二人走在一处幽静小长廊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环顾四周，景致并没有想象中的美好，园中肃雅有余，而生气不足。
如今的相府是子丞相继承家主后加建的，府内虽大，修的却是严肃规整，如丞相那性子一般。院内多奇石，少花木，大约只有旧府未改处，还留着老太傅的风雅趣味。
风临四处望去，见四周砖石花土之中干干净净，疑惑道：“昨日夜里才下了一场小雪，怎你家这不见半点积雪？”
子敏文微微一笑，答道：“因为母亲不喜雪色，每逢雪降必命人尽数扫净。故而相府无雪。”
风临从未听过谁如此厌雪，奇道：“当真怪事。”
二人悠悠逛逛来到淮风阁，见门前已有几位小厮守着，子敏文识得几人，问道：“明鸿在此？”
小厮道：“二公子同四公子、五公子都在这。”
子敏文并不意外，随口说了句“好巧”，便领着风临进去了。二楼窗前坐着三个男孩，见来人都起身相迎。子徽仪也在此，站在子明鸿身后不远处，微笑着看着风临。
他虽年幼，却站得笔直，如同一棵临风玉树，一双眸子明熠清澈，直教人移不开眼。
风临与三人一一打个招呼，落了座，饮茶之时忽闻得一阵清香，寻而望去，原是堂兄子明鸿身上散出的，风临不由得笑道：“堂兄近来得了什么好香？这味道倒像哪见过似的，清雅不腻，是配了什么料？”
子明鸿笑道：“左不过是府中采买的，登不得台面，哪及得上宫中佳品。若您不嫌，走时我叫人封些与您。”
风临笑道：“多谢堂兄啦。”
在这不过坐了一盏茶的功夫，风临便得了长姐身边的人传信，唤她回去。子敏文听了笑道：“这刚坐一会儿便唤了回去，还没说几句呢。”
风临道：“许是怕吾四处乱逛，吾回去看看。堂姐不必相送，吾也识得路，你且歇一会儿。”
子敏文忙道：“这怎么行，这园子的路都一个模样，仔细走错，徽仪，你去送殿下回去。”
风临听了没有推辞，静静披上斗篷等子徽仪。子徽仪亦是无二话，十分恭顺地陪风临离了楼阁。
子徽仪身后并未跟随仆从，风临看在眼中又不便多问，未免尴尬，随口捡了些闲话说：“吾随堂姐闲逛至淮风阁，不想公子也在那儿，当真是巧。”
只是随口一句，子徽仪却认真回道：“不巧，我一直在等殿下。”
听他这样答，反倒使风临意外，问：“等吾做什么？”
“我想见您。”
风临目瞪口呆。她很少见到这样坦白直接的人，在皇宫中连一只鸟叫起来都要拐几个弯，更枉论人了。她一时不知如何接话，只好不言语。她身后的平康更是抬眼盯住了子徽仪。
身后文雁沉声道：“公子慎言。”
子徽仪对这含蓄的警告并不回应，只安静地走着。
风临见状，不知为何突然停下了脚步，摆摆手示意身后诸人退下。平康立刻退到不远处，白苏同寒江有些犹豫，身后的文雁更是沉声提醒道：“殿下在外当谨慎行事。”然风临坚持如此，几人也只好退到远处。
待人走远后，风临才开口：“公子何故出此言，有事不妨直言。”
子徽仪闻言愣了一下，倒不是被她的话问住了，而是为她奕奕神采失神片刻。从子徽仪第一次见她便觉得，她极像一朵张扬的蔷薇。作为一个男孩，对美总是不容易抵抗的。
瞧他这幅呆样，风临倒有些奇怪：难不成是我多想了？
片刻子徽仪回过神，道：“殿下，我并无祸心，我只是想见您。”
风临：“啊？为什么想见吾？这不还是有事找吾吗？”
子徽仪低下头道：“小人所言句句属实。”
“吾不信。”风临定定看他，“你才见吾第二面，与吾并不相熟，没理由等吾。”
子徽仪闻言暗咬了咬牙，举手行了一礼，道：“只有私心，并无祸心。”
见她仍不作声，子徽仪心中也忐忑，心道：见殿下一面实在太难，若非今日得老天眷顾，恐怕要等到年末宫宴之上才能遥遥一望，此时不抓紧时机，哪还顾得什么脸面！
思至此处，他索性扑通跪地，行了一个大礼，低声道：“冒犯殿下是小人失礼，可小人确是一片丹心，绝无恶念！”
“你做什么！快起来！”风临微惊，想上前扶他，又碍着男女大防，手伸也不是不伸也不是，一时无措。
那子徽仪仍跪在地上道：“这确是小人真心话。”
风临微微蹙眉，心中自有想法，却不表露，只伸两指夹着他的袖子将他提起，道：“你先起来，有什么话好好讲。”
子徽仪堪堪站定，又复一礼，道：“今言行莽撞，冒犯殿下，如何罚都不为过。”
“何必扯什么罚不罚的话。”风临看着他若有所思，“只是你我并不熟络，你却当着吾身边人的面不避讳，倒叫吾不由得多想。吾女儿身无所顾忌，可你一男儿，若把这话传了出去，以后如何做人呢？”
子徽仪深鞠不起，道：“是小人莽撞，小人愿领罚，但求殿下息怒。”
风临却说：“什么罚不罚的，注意些也就是了。你所言若真是真心，日后吾有事托你时，你尽心就是了。”
子徽仪忙道：“愿为殿下牵马执缰。”
她略一点头，边走边道：“你不必带路了。”
子徽仪羞红着脸愣在原地，无措道：“殿下……”
风临在前方脚步微顿，回首用一种极为复杂的神情道：“你以后，矜持一些……”
子徽仪望着她远去的身影，心中暗自羞愧，不觉脸上红霞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