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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长姐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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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栖梧宫门口,风临踮着脚往宫道上望去,激动难耐。身后的皇夫虽不像她那般满面焦急,眼中也满溢着期待。

    不多时,宫道的另一端隐约现出了一队人马,远处高高举起的旗帜上飘扬着三爪金龙。风临高兴地指着那依仗冲身后人道:“是长姐!”

    皇夫亦是满面笑颜。

    队伍渐渐行近,两列执刀护卫沿街站定,队伍中心,一位少女手里拿着大包小卷,满面笑意地走来,远远望去,她淡金色的袍子因为拿的东西太多,被撑得像是一只大金灯笼。其身后跟着长长的侍从队伍,也无人空着手。

    风临早已等不及了,一路狂奔扑进风继怀中,大声道:“长姐!”

    “哎、你这丫头!”风继被她这一扑,东西掉了一地,要护着手上没掉的,又要伸出胳膊搂住她,好一阵手忙脚乱。

    风临听着她带笑意的嗔怪心中好生欢喜,使劲在她怀中蹭了蹭。

    用一句话形容她的长姐,那便是:若临秋水,如沐春风。

    若说武皇像不可直视的高阳,那么风继便是如山间明月一般的人儿。她的光芒不刺眼,不灼热,就好像春夜里淡淡的月光,清朗,皎洁,让人心生宁静。

    风继容貌像皇夫多些,清俊秀雅,兰心玉质,一笑似和煦的春风,说不出的温柔。性格也似皇夫,安静稳重,温润谦和,如一块触手生温的美玉。

    加之她做事勤勉,不尚豪奢,又常探民生,广交学子,素有贤名。武朝人人畏惧那位刺眼的天子,忽出了个月亮似的皇女,自然备受爱戴,尤其百姓之中对她极为推崇。

    风临使劲抱了抱人间的月亮,撒娇道:“你这次怎么去这么久啊?”

    风继瞅着怀里撒娇的小人儿,无奈笑道:“眼瞅着又要长一岁了,还这样爱撒娇。”

    风临撇撇嘴道:“长一岁也才八岁嘛……长姐这次给我带什么了?有琼花露吗?”

    “还敢提琼花露。”风继捡起东西,拉着她边走边说,“上次还嫌我被母亲骂的不够吗?再可不给你带了。”

    姐妹二人一同走至宫门口,风继松开了手,把东西交予身后侍从,恭恭敬敬朝皇夫行了一礼,道:“女儿久未归家,劳父亲挂心了。父亲近来可好?”

    皇夫笑着上前将她扶起,温柔道:“都好,我都好……倒是你,这一趟回来瘦了许多,可是水土不服?近来可有按时用膳?”

    风继道:“不瞒父亲,在外吃穿都不惯,这些日子我就想您做的汤。”

    皇夫笑道:“你要是喜欢,我往后日日都给你做。”

    父女三人边说边走进宫,身后侍从跟随入殿,一行人移步至厅前,风继手下的人把东西摆在长桌上,又有一列人手捧食盒走到膳厅,摆了满满一桌。

    风临看得两眼放光,拉着风继的衣袖问:“好姐姐快告诉我,这次到底给我带了什么?”

    皇夫忍俊不禁,道:“临儿总忘不了这口吃的,天天念叨着姐姐带什么回来,你也别卖关子了,瞧她急的。”

    风继笑着转头看风临:“只想吃的,不想姐姐吗?”

    “都想都想!”

    风继吩咐自己的侍从将食盒与包裹打开,一大股浓郁的香气瞬间扑满宫殿。

    水晶肘子,金房蜜,头羹,炙鸭脯,雕花梅球,砌香樱桃,虾腊,肉腊,酒醋肉,酥胡桃,禅枣圈,糖霜玉峰儿,荔枝甘露饼,还有时令水果、时令果子若干……风临绕着桌子看得眼花缭乱,一时不知该从哪下口。

    皇夫见状无奈道:“又买这么多。”

    风继不好意思地笑笑,只道:“妹妹喜欢。”她与皇夫有一点极像,平日里对自己扣,但对风临却是极为宠爱。

    看着妹妹那欢喜劲儿,风继笑了好一会儿才上前去,亲昵地点点她的额头,神秘道:“别看了,重头戏在这呢,瞧!”

    说罢她不知从哪端出一食盒,盒中装着一碟乳白色小山状甜品,上饰糖花,散着淡淡的凉气和酥酪特有的香甜。

    风临惊喜叫道:“苏合山!这是苏合山!”

    没有几个孩子能拒绝苏合山的诱惑,风临乐得直蹦,抱着长姐就亲了一大口,忙忙抱着苏合山跑到桌前坐下。

    见女儿要吃,皇夫连忙轻声道:“苏合山寒凉,用过膳再吃。”

    风临闻言求助般望向长姐,风继也无奈摇头,说:“别看我,父亲发话了我也没法子。”

    皇夫从椅子上抱下小女儿,问风继:“你母皇呢,有说什么时来用膳么?”

    风继道:“母皇正接见宁将军,说一个时辰后便来,叫我们等她。”

    皇夫点点头,抱着风临道:“那就等一会儿。我们且去吃杯热茶。”

    三人行至茶厅坐定,皇夫屏退旁人,屋中仅余三人心腹,皇夫示意自己的内侍文雁备茶,转头问风继:“此行是否顺利?可有受伤?”

    风继摇头道:“父亲放心,一切顺利,卫队们十分尽心,并未受伤。”

    话音未落,皇夫的神色便凝滞了几分,他蹙眉许久,才低声道:“我听说你刚到西南便遇行刺,险些中箭,可有此事?”

    风继一愣,知道瞒不过,有些愧疚道:“父亲莫怪,女儿只是怕您担心,所以没有禀明。……确实遇过行刺,不过那伙贼人手脚笨拙,并未伤到女儿。”

    听得女儿没有受伤他才松一口气,道:“没受伤就好……若非你执意,我绝不肯你去做这苦差,叫人提心吊胆……”

    风继歉然道:“女儿出门在外倍加小心,唯恐有恙,使父母伤怀,父亲且放心,女儿定然会珍爱自己。”

    皇夫勉强笑了一下,又问:“听说你最近提拔了宁将军的长女去羽林军?”

    风继笑道:“是。宁女郎文韬武略,性子又耿直豪爽,对上忠心不二,我很欣赏。”

    皇夫沉思了一会儿,道:“你有意将她笼入门下是好,但要当心,现而今军权王谢为大,皇城禁军中护天四卫又各有龃龉,尤其现下神龙卫归吕将军管,与羽林军多有不合,你将那宁小将军调入羽林军增光是好,但小心被人折了去。”

    风继点头,自然明白皇夫之意。武朝禁军共有四队,统称护天四卫,分别为羽林军、虎贲军、乾安卫、神龙卫。

    其中羽林军守北皇城,由武皇亲信统领。乾安卫守南皇城,因为南皇城是内皇城,为后宫所在,故由武皇身边近侍殿中监刘育昌统管。虎贲军护卫京师,神龙卫为仪仗、护卫。

    而今的神龙卫归当今皇太夫吕氏的亲妹掌管,而皇太夫因种种缘故,十分不喜皇夫,连带着不乐见风继、风临,儿时便多加刁难,如今又有了权柄之争,难保不会出手为难。

    风继为了将来计,必须有自己可信可用的将,才好扶持去分权。宁少将军被她看中,自然不愿未功成便被扼在摇篮中,得想个法子增添其威势。

    思量至此,风继若有所思地看了风临一眼。

    忽听得外头一阵响动,得人来报,原是武皇到来。父女三人一齐起身去迎,复于明堂坐定。武皇许久未与大女儿相见,心中疼爱得紧,一时也放下了帝王架子,面如暖春,柔声关切起风继此行之事。

    一饭毕,四人移步里厅品茶,屏退了闲人,欲说些亲近话。武皇笑对风继道:“你而今将及笄,也该给你物色一门相称的婚事。朕替你细细留意了两年,觉着柳尚书家的四子,及荣国老的长房嫡孙,都是不错的人选。性情淑婉,亦懂事得体,样貌也衬得上你。”

    风继手拿茶杯,眉毛微微低了几分,眼神悄悄望了皇夫一眼,似在询问,皇夫也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却碍于身份不敢多言。

    “孩儿,如何?”

    风继迟疑了片刻,道:“回母皇的话,女儿自觉年少,觉得成家一事还不急。若随便应允了,事后再悔,反倒白白耽误了别家公子。”

    一听这话,武皇心中便隐隐觉出点不对,面上未露,只略一沉思,便试探道:“你若不急便等等,到底年岁小,不急一时。只是你姑姑家的兄弟早到了该成婚的年岁,因着你姑姑位居丞相,子女婚嫁也不能由心,耽搁了这两年。今请朕做主赐婚,朕亦不便推辞,你识得不少公族才俊,若有那品性佳、气度好的,荐与朕几个,朕也好早下旨意,莫误了那几个公子。”

    此言一出,风继原本柔和眉间瞬时闪过一道乌云,尽管她掩饰得很快,但那一瞬的蹙眉还是被武皇敏锐地捕捉到了。武皇放下手中茶盏,似笑非笑地望向了皇夫。

    皇夫与她夫妻多年,最是了解武皇秉性,霎时心中一震,脸上蒙上了一层愁雾。

    风临在一旁玩着,却也没错过几人脸上神情变换,虽不明所以,但到底是宫中长起来的,心知不妙,连忙转移话题道:“母皇只管论姐姐的事,却忘了我也要过生辰了!听人说皇女八岁便要配少傅,然我眼瞅着快到日子了,少傅却没个踪影……母皇当真偏心!”

    武皇连忙道:“怎会,母皇时时记着呢。早替你相好了一位裴学士,只待你生辰过后便引见。”

    风临跳下椅子跑到武皇身边,嬉笑道:“我就知道母皇不会忘了我!却不知母皇既给我配了少傅,何时予我封地呢?”

    皇夫连忙道:“临儿!这不是你该问的,不要僭越!”

    武皇却轻轻一笑,将她抱起,道:“无妨,朕恕这顽货无罪。你姐姐三岁时朕便予册了泰王,你而今八岁了,也不算早,该封了。”

    风继立时放下茶盏,跪地行礼道:“女儿替妹妹叩谢母皇隆恩!”

    “一家人,说什么恩不恩的,起身罢。”武皇将风临放回地上,对皇夫道,“于临儿生辰那日加封吧,一应事宜劳你操办。继儿的及笄之礼朕委礼部及鸿胪寺的人共办,你只专心临儿便可。”

    皇夫行礼称诺。

    武皇起身,道:“朕还有些政务未完,便不陪你们父女了,且好生休息。继儿,你明晨勿忘去朕那儿,还有要事商议。”

    风继亦行礼答允。

    待武皇走后,皇夫才松一口气,拉过风临道:“你当真胆大,竟与你母皇说那样的话。”

    风临笑笑,不以为然。

    听了会儿训,又聊了许久,不知不觉也近了就寝的时间。风临一向喜爱长姐,又这许多日没见,更是寸步不想离,缠着皇夫说:“父亲,我今日同长姐一起睡好不好?”

    皇夫无奈道:“临儿,姐姐晚上还要读书,恐怕没法陪你玩啊。”

    风临赶忙保证道:“我绝对不扰长姐学习!只坐在一旁乖乖看着,好不好?父亲,你就答应我吧……”

    皇夫正为难之时,一向规矩的风继突然一把扛起风临,也不管皇夫答不答应,拔腿就跑,边跑边道:“谢谢父亲,父亲早些歇息吧!”

    “你这孩子!”皇夫望着一溜烟跑远的两个女儿,又无奈又想笑,一旁的贴身内侍文雁见状也忍俊不禁,只道:“好啦殿下,且由她们姐俩儿去吧。”

    风临挂在姐姐的肩膀上一颠一颠,笑得花枝乱颤。哪料风继并未带她回寝殿,而是将妹妹扛到书房处放下,引得风临一阵疑惑:“长姐不休息吗?”

    风继笑道:“你每日除了吃便是睡,现在时辰还早,我且问问你近日的功课。”

    风临捶腿大叹:“又来?!”

    风继憋着笑,做出一副老先生的模样,道:“挣扎无用,这段日子我不在宫里,你定是又偷懒。快把这几日的书背与我听听,先背《百书治要》。丑话说在前,你可别想糊弄我,我已托人问过宫中先生,你们昨日已学到礼德篇,快背吧。”

    风临重重叹一口气,活像只被猫逮住的小老鼠,垂头耷脑地背起了文章。她这段日子没用功,自然是心虚,背的也磕磕巴巴。风继的笑容越来越淡,到最后简直是板起了脸。

    她皱眉道:“风临,你这可不行。”

    风临听她唤自己全名,心一惊,只觉大事不好,顿时坐直了身子。

    果不其然,风继一板一眼教育起来:“风临,你身为皇女享天下富贵,更要为天下以身作则。现在不过在宫内小塾背书,你就日日懈怠,若待日后立府自居,得见那些阿谀奉承之辈,岂不是更纵着自己荒废学业?

    古语道,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更言一日荒,百功废。读史书时你曾与我说古时金国公的女儿不学无术,以致袭承母位后挥霍无度,你深以此等酒囊饭袋为耻。怎得,如今都忘记了?”

    风临垂头丧气回道:“我没有忘。”

    “那就好,”风继点点头,“我们的确有着尊贵的身份,但享了这份尊贵就必然要承担相对的责任。我希望你成为一个优秀的人,有所作为,为国发挥自己的才能,而不只是变成一个纨绔……”

    风继之言如黄河水滔滔不绝,念得风临连连求饶:“好姐姐,我知错了,别骂了别骂了……”

    她看了妹妹一眼,放下手中的书,语重心长道:“临儿,或许我这样说,你会觉得我啰嗦,但为长远计,我也要讲。我也可以一味地顺着你,纵得你无法无天,这样或许更好……但我不愿这样做。

    你也将封王得地,可想过日后要做一位什么样的亲王?是像古时金王那般祸国祸民,还是像岚王那般做个贤明清廉,得人爱戴的亲王?”

    风临心中大震,她的话字字恳切,令风临泪目,不禁又羞又愧。她从椅子上跳下来,走到长姐面前抱住说:“我知错了,以后一定不懈怠功课,长姐莫要生气了。”

    只这一抱风继便消尽了气,柳目弯弯,伸手握住她笑道:“临儿,姐姐没有生气,只是有些着急罢了。或许说的严厉了些,你也不要怪我。”

    她的话语像是温暖的风,吹的风临心中软软的,立刻说:“怎么会怪呢?长姐是为我好。”

    风继见着妹妹这样可爱,只觉大为怜惜,忍不住抱起她道:“也罢,时辰不早了,今日先休息吧。”

    风临像是得到放课通知的学生,高兴地手舞足蹈,等寒江帮她洗漱完毕,便麻溜爬上长姐床榻。

    长姐的床格外舒服,有股好闻的兰花香,风临滚到里面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手撑着脑袋看长姐卸钗环,点了安神香。

    风临调笑地对她吹了个口哨,拍拍床,说:“殿下,快来呀~”

    此举惹得风继看着她,一阵羞恼:“臭丫头,从哪学的轻浮话。”

    待熄灯放帘,姐妹二人不免说些闲话。风临搂住她的手问:“长姐今日用的什么熏香,甚是好闻。”

    风继用手理着妹妹的头发,说:“小丫头鼻子还挺灵,我近日得了盒‘洛水’,是江大师的新作,你若喜欢,明日便分一半给你。”

    “长姐最好了!”

    风继笑道:“小马屁精!”

    谁料这话说完,身边的小人儿反而沉默了起来,风继察觉她的情绪,连忙问:“怎么了临儿?”

    风临道:“长姐,我近几日我本想去见见风依云,但总不能如愿……”

    风继立时明白:“你是看王家一时受挫,想趁此时机把他要回来吗?”

    “不完全是……”风临搂住她,低声嘀咕,“我只想先问问他,若是他过得好,同王修容也亲厚,我自然不会去讨嫌。可若是……若是他不喜欢王修容,那我便想让他回咱们这里。我……我见不得父亲难过……他一想起风依云就难受得不说话,还不同我们说,我好担心,长姐,五年前我就没能……”

    一根玉指轻轻拦住了她的话,风继看着她,认真道:“不会再有五年前的事了,姐姐同你保证。”

    风临眼睛不知为何酸涩,只道:“当真?”

    “当真。”

    轻轻地,风临被搂进一个怀抱中。

    黑夜中风继声音传来,每一个字都轻缓而温柔:“你想做什么尽管去做,不要怕,万事有长姐在。”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便打消了风临心中所有的不安,她闻着安神香沉沉地睡去,没有看到黑夜中,长姐紧锁的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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