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云归

    云归原名林玉秀，云归此名，是她自己取的。

    云随风动，风起时，那片土地上的云将不会在归来，无归，愿归。

    那年，她十岁，是镇上林大夫的女儿，而弟弟林长恭不过四岁

    她的娘亲是凡人，因儿时帕交入选宗门心生不忿，这么多年过去，凡人抵不过岁月的侵蚀，娘亲偶然见其仍如少时那般光彩，不由得心生怨妒，更艳羡修道者长生

    一日一名仙长来到此处，宣扬凡人修仙之道。其余人围观看热闹，只有少数人愿跟着仙长离开。娘亲很兴奋，拉着她兴致勃勃地冲到了最前端

    那仙长笑着回答娘亲的询问，指向了她。她当时在想，面前之人真的的仙人吗？为何看起来犹如死人面孔一般，枯寂苍白

    “哎哟，这是我家女儿，仙长若是瞧得上，求仙长带咱娘两去往仙门”

    她摇头，告诉娘亲，父亲和弟弟还在家等着她们

    “死丫头，管他们做什么，跟仙长入了仙门还管凡尘之事做甚。”

    娘亲变脸很快，她分明还挎着买菜的竹篮，如今却腰背直挺

    娘亲为了讨好仙长收下她，强硬地将她也带走了，她欲挣脱，却不知为何昏睡过去

    那日，街上所有人都知道林家母女跟着仙长学法术了，唯有医馆中的父子两人不知

    她醒来时，已经乘上了仙长的法器，那是一艘看上去很普通的船，却能在空中飞行，娘亲很兴奋，眼里是她没有见过的色彩

    她对娘亲说想回去，换来了一顿臭骂，被关在屋子里不许出去，娘亲好像全变了一个人，她嘴里时常念念有词，复说着那位仙长的说辞

    “太好了，仙长说只要修习的仙术就可以容颜永驻……太好了、太好了……”

    她们跟着仙长去过很多地方，多到她忘记了家的方向

    最后，她们跟着飞舟飞过了一片海，那时的她不知道那是海，认为是一片很大很奇怪的河

    她们看到了一片漆黑的土地，没有草木，只有石块、土壤，像是一片死地，而她在某一天终于知道，这片土地，被称为死域

    害怕、恐惧让她紧紧依靠着唯一的亲人，但娘亲眼里全是狂热，对那仙长的话趋之若鹜

    “我等在那些宗门眼中，都是无灵根的碌碌之辈，大陆每一寸土地上都滋生有灵气，灵气入我们肺腑，却不能为我们所有人平等地使用，反而供养那些有所谓灵根之人”

    “但这片土地不同，它被那些所谓正道人士称之为‘邪’，等经过仪式后，它能让我们拥有与之比肩的法力，这是可供我们凡人修行的——圣地！”

    大家高呼，唯有她觉得可怖

    一身着怪异的男子出现，他们唤他门主，仙长将她还有其他几人拎到门主身旁，悄声说了什么

    门主黑色衣袍一挥，有什么东西飞了出去，她看不清

    下面的人突然吃痛一声，纷纷倒下蜷缩着，面目狰狞却是在笑，真是奇怪……

    那仙长，不，或许不是仙长，他还在继续滔滔不绝地为众人洗脑，只要熬过去，就能获得新生

    门主向她走来了，她害怕，向后退，脚却定在了原地，她被喂下了一枚丹药

    门主手一伸，有什么东西从她躯体剥离，她这才知道原来她有所谓的灵根，在她知道的那一刻，她的灵根便被抽出去了

    （与昆仑长老交谈时，她隐去了这点，就当她是凡人罢，求长生的凡人）

    她也总算知道那东西是什么，是只只长有嘴的红虫子，叫‘蛊’

    蛊咬开了她的皮肉，沿着脉搏向上，她疼痛地抽搐倒地，有什么东西在大口咬噬她的血肉，最后她只觉得心口一痛，悠悠醒来

    “果然，只有未吸纳过灵气的身体排斥越小。天赋越好，也比那些凡人身体更坚韧”

    那‘仙长’笑着看向她

    “恭喜，从此以后你将成为我们阴宗门下的弟子。”

    她看向母亲那处，母亲死了，身下流出的血在焦黑的土地上什么也看不出来

    她不敢哭，因为刚刚有个哭闹的女孩子被一团血雾吞没

    她在这个地方留了下来，二十年过去，她身型如骷髅，面无血色，像是尸体一样。母亲怎样了，她偶尔会想，有一天看见了一具形似母亲的傀儡，那时她已经知道傀儡的存在了

    她终于能离开那个地方了，但同时宗门也安排下来任务

    伪装成‘仙长’，如同当初一般，不过这次是由她将别人带上船

    她想过偷偷逃离，在违背门主命令的那一刻，她突然感到心口绞痛，似有什么东西在啃噬，她突然想起来，那只钻进她身体的虫子

    她压抑着痛，或是这就是学习所谓‘仙术’的妙处吧，她找到了家，但父亲已经西去

    弟弟成家了，如今是个很好的大夫，她有了两个可爱的侄儿

    她只敢留下书信告知她已求仙得道，如今过得很好，她不敢相见，毕竟这幅模样实在算不上好瞧，她穿上宗门分发的白色道服，带上面纱，眉眼疏离，看上去倒真像仙长了

    也就是这幅模样，替她骗了不少人，她也渐渐得到了教习她的长老的器重，也接触到了更多的事情，比如傀儡、咒符

    她每年都会回家偷偷看上一眼，然后留下书信和一些她顺手买的礼物，只有这样的时刻，她才会觉得自己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拉人入地狱的鬼，她开始有了记笔录的习惯，那一篇篇的字迹时常刺痛提醒她，叫她愧疚，不至于麻木

    有时候她也会希望自己麻木一些啊

    她一直同其他人辗转各处，多是些仙门势力偏远的城镇，或是与阴宗结盟门派底下的城池

    就像是否能修行看的是天赋和灵根，门派内虽然接受凡人，但能撑过蛊的蚀咬的凡人少之又少，所谓凡人修仙道，不过是骗术罢，他们最后达到的长生，魂魄被炼制接受烈火的灼烧，然后装进身体里，成为供人驱使的傀儡

    不过

    天赋卓越的孩子被宗门挑中，他们能找到的，只是一些资质普通的孩子，这些孩子中，仍有成为傀儡的

    有的连傀儡也做不成，成为那片死寂土地的养分

    宗门内好像在预谋什么，他们要求的我们带回去的人更多了，甚至不惜冒险去仙宗境内

    有一次她和同门被仙门的人发现了，那人被追来的弟子诛杀，从他身体中钻出一股黑气袭向那弟子，而我也因此逃过一劫

    我们带走的那群人里，有一个叫婷婷的小姑娘才两岁大，资质很好，是很可爱的小姑娘，她说父母双亡，求她带走她，她犹豫时同门已经将她带上了飞舟

    “这么好的资质，门主一定满意。”

    那些人惧她，在斗法时逃离，还算聪明的选择，唯有那小姑娘，还傻乎乎跟着她，她掀开面罩问

    “不怕？”

    一只小手抚摸上她凹陷的脸颊，“我娘说，太瘦了不好，要多吃一点饭才行。”

    她多久没有和人真正的接触过了，连家人她也不敢相见，她甚至想过如果小姑娘害怕，她也不在乎，将她送去弟弟家

    那会是一个好去处

    不过，那一刻她决定，抚养一个孩子，让自己能触碰到属于人的一些温暖，而不是鲜血、枯败、死亡

    在产生想法的那一刻，她便付出了行动，蛊的存在是不可抹去的，她突然想起幼时随父亲去往山上采药，父亲教给她一个道理，毒物附近，必有可解之药。

    那是多久远的记忆了……

    婷婷被她安置在一处，她孤身回到了死域，向长老汇报了情况

    “哼，敢杀我门派弟子，中了门主下的青咒，将受蚀骨而亡。”

    她在死域各处寻遍了好久，什么都没有找到任何生长在这片土地植物，只在深土中发现了钻入她体内一摸一样的蛊虫，不过看上去大了几倍，猛地咬住了她的指尖，吸了一肚血被她一刀扎进地里，血渗了出来，吸引了其他几只蛊虫钻出

    这片土地，原来已经没救了

    最终，她终于找到了她所求的草药，那是隐藏在浅蓝色海水深处，一种在礁石上散发着淡蓝色幽光的植物，越靠近，她越感到不适

    她终于找到了！

    不过在采摘时，她身上的邪气被压制，她不得不回到死域，内脏开始破碎出血，心口处的蛊躁动令她疼痛

    忍住、一定要忍住，等制成丹药，她就可以带着婷婷走了

    三日，那处的蓝草只剩嫩芽在水中舒展，她离开了，带着婷婷四处流浪，换上了一身道姑服饰，改名云归

    她开始学着炼丹，尝试出药方后却因身体内的邪气，丹药也难免沾上效用减半，不过已经很好了，因为她感觉体内的蛊陷入了沉睡

    她不敢妄将丹方交出委托他人，因为没有一个仙门弟子会给邪修炼药，而且这也会导致门主察觉到，她只敢带着婷婷去一些偏远之处，即便如此，那幅模样，若不带上面纱，很容易就被认出来了

    幸好门主没有心思追究她这样小弟子

    没有蛊的作用，她的入干尸般的身体渐渐丰润了些，看上去倒像是营养不良的苦命女子

    她带着婷婷去到了林家医馆处，将带给他们的东西放到后门，依旧只敢远远看上一眼

    “师傅，那是医馆，你病了吗？”

    “没有，那是师傅旧时的家，看到了堂内到大夫了吗，那是师傅的弟弟，那两个孩子，算是你的哥哥。”

    “嗯，婷婷记住了。”

    她选了一处里林家医馆最远的客栈住下，偶尔会去瞧上一眼

    “爹、娘，孩儿明日便前往庆云派门下，孩儿不在时，爹娘勿挂念。”

    “煦儿，替兄长照顾好爹娘。”

    “我知道的，哥。”

    庆云派，她知道这个门派，那掌门投靠到了阴宗门下，如今阻止已来不及了

    那晚，她将学到的，绘制到傀儡身上的图案，经过一些改良，将那药草混合进去，终于炼成了一枚护身符，将起置于门下

    次日，她远远瞧见门下未收的篮子，上前去看，里面装着的不是护身符，是一沓书信，皆书写‘家姐启’，以及一些吃食。

    信上，自她与娘亲消失，父亲离世，再到如今。事无巨细，却将她所离去的三十多年来的空白全部补上

    她每次放下东西后便离开，未曾想过弟弟也会留下书信

    她沉默地拎上篮子，带着婷婷继续漂泊

    直到那日，她站在门口迟疑，终于走进了阔别多年的医馆。

    比起她看上去二十多岁的模样，弟弟如今已到了不惑之年，喊着她阿姐，亲切依旧

    令她没想到的是，居然在这里也遇见了邪修，她没来得及，让另一个侄儿中了青咒，不过幸好，她学过阴宗的附文，也算是所学有用之处了，将其压制，但终究不能根除

    煦儿是个很坚韧的孩子，他选择离开前往仙门，她答应，留在了林家照看

    弟妹很热心，比她更能照顾好婷婷，林家医馆内设了两处看诊，她时常同长恭一同看诊，偶尔为婷婷讲解修行入门的书籍，婷婷天资聪颖，她教不了太多，但她却能领悟成功引起入体

    若是不随娘亲离开，在林家医馆应当是这般情景吧

    娘亲求长生，她求做一个普通的凡人

    煦儿离开几月后，她突感心脏处的蛊虫开始不受抑制，潜入一门派得知消息，她立马起身带着长恭他们前往昆仑

    中途，蛊剧烈反噬，她感受到了门主的召唤，或许不是门主，而是蛊

    她将炼制的所有丹药交给了婷婷，追上昆仑飞舟，只有昆仑长老，才不会轻易受到青咒反噬，才能真正灭了她体内的蛊

    飞舟中，她见到了两个侄儿，都是很好的孩子，同长恭很是相像

    如今她最挂念的是婷婷啊，她知道，长恭他们会将她照顾好的

    剑光划过，她却感受不到死亡，血肉的特疼渐渐剥离，只有哭声，哭声告诉她，她的家人在身旁

    婷婷，师傅很高兴……很高兴遇见你，若不是你，师傅真的很难有勇气离开，很难再与家人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