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送
天气燥热,沈京华小腹微微隆起,因为林景源的禁令,她这些时候都待在自己院子里,外人进不来,她自己也不出去,正乐得清闲。
“夫人,二夫人又在院子外边转悠呢,”竹宣刚从外头回来,“二夫人一天要来好几趟,就在院子外边东瞅西瞅的,看见人就跑,也不知道在盘算什么。”
沈京华笑笑:“她准是听见外头的风言风语,又不敢进来,只能在外边听听动静,你去把她叫进来吧,再拿几盘零嘴给她解馋。”
竹宣领命出去,不多时便将杨久安领了进来,小姑娘两颊绯红,飞快地瞟了她几眼,又把眼睛垂下,低着头绞着手指,生怕旁人看不出来那股子别扭劲儿。
“刚炒的糖霜山楂,要吃么?”沈京华起身相迎,杨久安的眼睛瞟到她的小腹,顿时瞪大了眼睛。
“嘘,可不要告诉别人哦。”沈京华轻声笑。
杨久安捂住嘴巴,认真地点头,眼珠儿转了几转,似乎才想明白了什么,笑了起来。
沈京华领她坐下,把桌上的糖霜山楂递到她面前。杨久安推辞几下,才总算不客气了,一个接一个地往嘴里塞。
熟络之后,杨久安嘴巴不停,絮絮叨叨同她唠了闲话。
“有些大师可厉害了,林景林大人请的那个不算,”小姑娘说起有些愤懑,“那是唬人的嘞,那个符纸的灰就是烧不干净的,才会烧完了有黑黑的影子。
“哦?那你见过真正的大师么?”见杨久安吃完了糖霜山楂,她又把一旁的酸角递过去,杨久安刚吃了一口就酸得脸五官都皱起来,她又连忙让竹宣倒茶,没注意茶也是酸枣茶,杨久安喝了一口酸得干呕了几下。
竹宣忍不住笑了起来,沈京华强忍笑意,让竹宣去换茶水,她给杨久安剥了几个小金桔。
“我当然见过,”杨久安狠狠灌了几口茶水,才回话,“她呀姓东,斩杀过好多妖怪呢。”
“那你是从那儿看到的?”沈京华笑着问。
“我、我从书上看的,”杨久安顿了顿,“她还有个小跟班,叫‘童生’,不过嘛,童生的仙术就比较一般啦,一点都比不上东大仙。”
杨久安说着闲话,眼珠瞟到她身后的床帏上,问她:“你见过兔儿灯么?”
她想起中秋节那晚上见过的花灯:“你说集市上卖的纸灯笼?”
杨久安摇摇头,眼珠转了转,似是在回忆什么:“不是,是琉璃做的,不是有照月节么,那会儿可多灯笼卖了,我要是找着了就给你带几个回来。”
“好。”她笑着应声,想着明年照月节她已经生产过了,倒是可以陪杨久安一起去。
走时她让竹宣给二夫人又包了几包零嘴。
“夫人,您也真是,对二夫人太过信任了些。”竹宣一边收拾桌上的残渣一边嘟囔着。
沈京华满不在意:“她是个孤女,在央都无依无靠,父亲又是因忤逆圣上之罪死的,她能受谁指使。”
“大夫人,不是奴婢多嘴,这二夫人家世坎坷成这样,整天还没心没肺的,您不觉着奇怪么?那些事情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似的。”竹宣还是觉得不对劲。
沈京华并不在意,道:“难不成让人整日哭哭啼啼的?”
“这、奴婢不是这个意思。”竹宣嘟囔着,倒也没再说什么了。
沈京华回头看了看,方才杨久安看的方向是她挂在床头上的香囊袋子,上边绣着歪歪扭扭的连理枝,下边挂着红心结,不知道方才杨久安是想起了谁。
她起身捏着红心结的穗子,没来由地一阵心慌。
这回荣亲王带的商队不多,仅仅一个马车厢。林景源查看了一下货物,仍旧是那些稀奇古怪的瓷瓶,只不过这回的瓷器要大些。
沈修绕着马车厢走了几圈,指节在木箱子上敲了几下,让人留下了一箱瓷瓶。
因为要穿过狭道,车马不好走,他便将货物分散,一人带几件,由剩下的轻骑护送。
天刚暗下来便开始行动,一队两千人的轻骑飞快地穿梭于山林窄道间,山涧倒映出飞速划过的铁甲寒光。天边突地炸响惊雷,很快就落下倾盆大雨。好在军马受过训练,并未惊慌,护送的队伍仍旧井然有序。
行至金奉背后的山林时,草地已经被大雨冲刷,泥泞不堪。林景源注意到此处土地偏软,雨水很快就能渗透进深土层,堆积起来。
“这处草地可曾勘察过?”林景源问起一旁并行的宋青,“平日往来的人多么?”
宋青答:“自林大人注意到这林子后,沈大人已经派人勘察过,此处易形成低洼积水,并不好走,所以平日里几乎无人来此,但周围有山林树木可做掩护。”
林景源听完后就沉默了,似在思索,宋青见状也不再打搅。
金奉北门的守卫不多,林景源先派遣百来人摸到城侧,飞索而上,迅速解决掉北门的看守,将大门打开。
金奉的地图林景源提前看过,城防守卫共有三处,两处在侧方,多数集中在南门三道关卡,南门和东门邻着十三蛮邦,所以快速突破西门为上上策。
林景源带领队伍飞快奔驰,入夜后金奉已经宵禁,此时城中寥寥无人,所以轻骑行进速度极快。
行至西门城下,突地火光四起。
“林将军!有埋伏!”宋青大喊,同时冲身后的人马喊道,“快分散隐蔽!”
林景源抬起头,见西城门上围着一排排弓箭手,而站在城门口的,正是燕歇。
“燕歇,通敌叛国可是死罪!”林景源怒斥道。
燕歇却笑起来:“凤池扶持一个瘸子当将军,我看凤池才要完蛋了。鄙人有幸得金奉大王的赏识,才好施展抱负,怪只怪沈修没有伯乐之才!怪只怪你凤池有眼无珠!”
“郡主她绝世之姿,骑术箭术兵术谋略,多少北域铮铮男儿都比不上,最后竟然嫁给了你?”燕歇脸上全是不甘,言语中尽显怨恨,“早知道如此,我还不如当初就强娶了郡主,免叫她委身于一个废人。”
“你想要如何?”林景源坐在马上冷声问,面无惧色,手已经握住刀柄。
燕歇走到那几匹运送货物的马儿旁边,将箱子打开,翻看了几眼里边的东西:“你们千辛万苦,冒死穿过金奉,居然只是运送这几个玩意?”
林景源冷哼道:“你是明知故问?你烧了粮仓,我们不为人卖命哪里来的军粮?你带了十二年兵,难道想要他们通通饿死?”
燕歇哈哈大笑,道:“我竟不知林将军惜兵如命,好,你今儿跪下求我,我就放了你和你的兵。”
“燕歇!”宋青怒不可遏,“你还执迷不悟,现在随我们回去,沈大人沈大人既往不咎。”
“宋青,我与你相识十二年,你如今是想要我主动回去送死?”燕歇冷笑,“沈将军不是已经下令见我即刻杀无赦么?”
宋青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却听林景源道:“我跪。”
只见林景源下马来,缓步走到燕歇跟前,面色冷淡,弯腰跪下。
燕歇抽出配刀,宋青见状立即抽刀上前,众将士也纷纷出刀,一时间气氛剑拔弩张,林景源却出手拦住了宋青。
燕歇手起刀落,挑断了林景源的发冠,墨发散落,遮住男人的眉眼。
堂堂大将军,竟当着手下将士们的面受断发之辱。
宋青怒不可遏,林景源却神色冷淡,仿佛于己无关。
“来人,收了他们的东西,放人。”燕歇抬抬手,宋青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货物被收缴。
回到营帐,林景源神色淡然地整理头发,又束起发冠,碎发散落,倒没了往日一丝不苟的刻板,偏有几分少年时候的不拘一格放浪形骸。
主帐内,沈修将木箱子打开,接连捧着几个瓷瓶查看了半天,也没觉察出异样。
荣亲王这批瓷瓶和凤池的工艺天差地别,形状也是稀奇古怪,瓶口小肚儿大,表面粗粝,内胆又厚,也不知道是拿来做什么的。
外头有士兵通报林景源回来了,他看了一眼天色,月还未至中天,这么快就回来,那就说明任务失败了。
正想着,林景源就走了进来,沈修见他碎发散落在额间,皱眉问:“怎么回事?”
林景源摩挲着瓷瓶,道:“快穿过金奉西门的时候被燕歇拦下了。”
沈修点点头,没多盘问,指着一堆瓷瓶问:“这瓷瓶你看出来什么问题了?”
林景源摩挲半晌,突然察觉到内胆纹路有异,举起瓷瓶摔在地上,瓷瓶碎片散落一地,此时他们二人才看清,原来瓷瓶外部朴素粗糙,花纹全在里边。
沈修也跟着砸了几个,越砸越觉得不对劲,他们将碎片拼凑起来,西南边城防守分布图逐渐展现。
沈修与林景源对视一眼,各有思量。
“之前可曾调查过荣亲王?”林景源问。
沈修摇摇头:“我们只例行查验货物,没有问题的就通通放行,但,谁也不知道消息是用这种方式传递出去的。”
“金奉临阵倒戈,断绝和凤池的往来,荣亲王应该是不想暴露眼线,不然被发现了顺藤摸瓜,要查到大人物头上,”沈修分析道,“不过,直接找我们送货,是不是胆子太大了?”
“眼下燕歇叛离,粮草殆尽,他们应该会等到我们饥饿疲乏之时发起总攻,决战就这几日了,”沈修抬头看了一眼,帐外月儿正圆,“六年了,不知此战过后还能不能回到北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