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宅
童生说过,这个世界地底是没有黄泉路奈何桥的,若魂魄无法入轮回转生就会被拘魂使拘在地底,直到执念散尽,轮回转生。但地底有不计其数的怨灵互相撕扯纠缠,有些魂魄没能熬到转生就已经魂飞魄散。
她是被强留人间的魂魄,是有违天理伦常之物,无常是肯定不会放过的。
“往生者?”
背后传来毫无情绪又冰冷的声音,东无骨哆嗦着回头看,只见一人身穿白袍站着,右手握着一根黑链,左手拿着一根长杖,长杖上青烟缕缕,腰间坠着一个通体暗黑的八角铃铛,宽大的罩袍下是一张毫无血色又极为普通的脸,放在人群中晃眼便再找不出来。
“大人饶命!仙长饶命!”东无骨胡乱求饶,“是、是有人将小的变成孤魂野鬼仙长饶命!”她想把童生抖落出来,可一想还有夷珠和月昔,便把想说的话又吞了回去。
腰间的黑链骤然收紧,灼骨之痛瞬间遍布全身,东无骨无力支撑跪倒在地,她能感觉到魂魄正在抽离躯体,对身体的感知越发模糊,那灼骨之痛已然是深入灵魂。
无常拿拘魂链绑了她半天,还不见别的动作,东无骨觉得他存心折磨人的,此时她已痛的全身发抖,实在难忍:“你要我的小命就快些拿去,莫使这折磨人的手段!”
无常手里紧紧攥着拘魂链,心里也暗自惊疑,魂魄无法抽离肉身,这往生者身上似有法咒。正想着,感觉到链子那头一轻,方才束着的小鬼已经变成了一个木头桩子,无常抬眼一看,那往生者正往方才黑雾聚集之地狂奔。他收回链子,链子上沾了血迹,是方才那往生者留下的,他沾了些,放到鼻子下一嗅,脸色突变。
“焚因花?”无常惊诧,这是开在地府冥河边的花,本身乃至纯之物,所以极易被浸染,又因为开在地府入口,沾染了地府与人间的浊气,使得焚因花自身的灵气浑浊紊乱。也因此成为一个极好的掩体,若是有心以焚因花为躯体,即便是佛祖开天眼,也无法在芸芸众生中找到这小鬼的魂魄。
东无骨趁无常愣神之际放出替身咒飞速往黑雾之地逃去,她想的简单,那里是无数怨气恶灵聚集之地,冥界神官肯定不会与之为伍,方才无常在那处肯定是为了收服这些怨灵。她跑到那里,气息一掩盖,不说无常找她需要费些功夫,就是找到她了,还得分心对付那些纠缠的怨灵恶鬼,她借机逃走的概率大大增加。
黑烟底下,是一座巨大的陵墓,临近了,脚下的魂丝十分躁动,东无骨无法控制,想散去魂丝下地寻找躲藏之处。还没动作,脚下的魂丝突然尽散,她措手不及,瞬间摔下去。
眼见着就要撞到地面,东无骨手臂环在胸前,双手抱头,紧紧闭上眼睛,蓦地,却撞到一片柔软之地,她睁开眼,面前是金线绣的凤凰尾,再一看,身下是大红的金线凤凰祥云被,心里陡然升起一股寒气,一抬头,一个头带金冠面目苍白的女人正闭眼躺在锦被下。东无骨被吓的一个激灵,手忙脚乱地爬走缩在角落里。
这是一个足足有三人宽的棺椁,四角都有拳头大的夜明珠,棺椁盖子上也有规律地镶嵌着小颗的夜明珠。
东无骨本来害怕着,转念一想,她也是个死人,只不过是个能活动的死人,类似于“借尸还魂”,她还能怕不会动的死人么?思及此,她壮了壮胆子,又爬过去仔细瞧了一眼躺着的女人。
女人面色苍白,却不显死气,面容圆润大气,额头点缀一金色牡丹花钿,头戴巨大的团花金冠,两侧有凤凰衔珠,脖子上挂满翡翠玛瑙的珠串,腰间还挂了一个串着东珠的白玉牌,彰显着女人华贵的身份。
东无骨爱财,却没有抢死人陪葬品的习惯,怕得罪了哪路鬼怪,况且此时被困于棺椁之中,只想着怎么脱身才好,又害怕被无常瓮中捉鳖,一心寻找出口根本无暇敛财。棺椁四角都被封死,毫无缝隙,她方才是如何穿过棺材盖子落到锦被上的?难道又是妖怪作乱?她此时颇有些才脱离虎口又入狼穴之感,简直欲哭无泪。
外边传来动静,东无骨将耳朵贴在棺木边仔细听着,像是动物的哀鸣,挣扎声由大到小,由强到弱,渐渐又没声音了。
“万娘娘没骗我,月婪的狐狸真真是美味。”有人说着,似乎心情很愉悦,过了会儿,外边又传来几声瓷器摔落的声音。
“那个废物,遇着两个半吊子的道士都能被吓破胆,活该短命又得我亲自出手可是陈王不好对付啊若是真惹怒了他”
那人似乎走远了点,东无骨听不清楚声音,正费力分辨着,眼睛突然瞟到一抹红光。
棺材盖上的夜明珠不知为何突然泛起了红光,顺着穿插其中那条暗红色的细线往下看,东无骨看到自己腰间正淌着血,血色蜿蜒,浸深了大红的锦被。她暗叫一声不好,果然,在大红锦被下正安眠的女人缓缓睁开了眼。
棺材盖瞬间被震开,女人缓缓起身,却直直地立起来,漂浮于半空中。
东无骨赶忙藏在棺椁角落,一抬头,见女人立在半空,四周黑气乱窜,带动着衣袖胡乱飘摆。
“什么?!”外头传来惊诧声,“怎么会、阵法破了?!”
女人已经缓缓睁开了眼睛,血雾自双眼散出,她缓缓张口,声音极其沙哑干枯:“还我儿命来!”
这是个怨气极强的恶灵,拘在地底一百年都无法入轮回的那种。东无骨缩在角落大气不敢出。
外边那人似乎已经开始着手应对。东无骨抬眼,见地宫上方也罗列着许多夜明珠,是有规律的,外边人口中念念有词,上方的夜明珠也开始急速移动,顷刻间便架起阵法,暗光自上空闪烁,十几颗夜明珠如利箭般穿过女人的身体,溅起无数血雾。
女人的身体似疾风吹草叶般飘摇,但除却衣衫被划破、浑身珠宝玉器被击碎外,未伤及分毫。女人伸出尖长的指甲,猛地俯冲下去,那指甲本是华丽又赏心悦目的,此时却变作利器。东无骨悄悄抬头,见女人正掐住一个老妇人的脖颈,那老妇人手里握着一个黑玉石盘,金色的符咒及阵法镌刻其上,玉盘中心是一块通黑透绿的翡翠,此时正闪烁暗光。
老妇人脖颈已是鲜血直流,她忽的转头,一眼就瞧见了缩在棺椁里,只露出半个脑袋的东无骨。
东无骨心里一惊,赶忙缩回去,知道此地不宜久留,便往后退想翻过棺椁逃走。还未动身,只听一身巨响,几颗夜明珠穿过棺木,擦着她耳边划过。
棺椁碎裂,东无骨摔落在地。那女人已经注意到她,死死地盯着她,歪着头,如冰冻般僵硬的脸,竟微微蹙起了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