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常
童生慢慢悠悠进了门,左右扫了一眼,东无骨的屋子还算整洁。她的东西不多,都堆在梳妆台旁边的木箱子里。童生随手抽开一个格子,里边装的是些小物件,机关做的一碰肚子会鸣叫的蟋蟀,上回花灯节买回来的几个巴掌大的琉璃兔儿灯,夷珠绣的香囊童生拿起来闻了闻,里边装的是他带回来的花茶。
童生侧头看,床幔垂下,里边拿被子裹着自己的人半天了还没露出头来,他将木格子推回去,摸了摸鎏金雕花的红木小箱子,金边还泛着光,这可是纯金子镶的边,把手还是一只小金猪。童生轻轻笑了一声,这东西他故意说是黄铜镀金的便宜玩意,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平日里对她太过苛刻,她倒也不怀疑,真以为他给的都是不值钱的玩意,随便糟蹋,挂着的床幔是天下闻名的蓉绣,她还嫌上边的金鹧鸪丑呢。
东无骨正蒙着被子生闷气,听到童生在外边笑,一时间火冒三丈,但一想又确实奈何不了童生,只能攥紧被子牢牢缩成一团。
童生等到东无骨憋不住了,才忍着笑上前掀开帷幔,一扯被子东无骨攥的更紧,便悠悠然地说:“白姜有个单子,你若是办成了,从前的债务一并抹去,从此你是自由身。”
“真的?!”东无骨掀开被子猛地坐起,脸上的惊喜还没退去,马上又染上一抹狐疑,“你不会还偷偷藏着其他账本吧?”
童生又笑,他在这妮子心里可真是言而无信的小人了:“你不是捡了个跑腿的回来替你么?”
想起月昔,东无骨心里升起一股愧疚感,她也确实是为着保命而捡回月昔的,但此时她顾不得那么多,眼下她最怕的是童生反悔。
“口说无凭可不算,得白纸黑字!”
童生瞧着东无骨一骨碌爬起来抓起桌上的笔墨奋笔疾书,生怕他反悔似的:“就这么不想待在这?”
东无骨一边写字一边回他:“您一天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哪知道外边的妖怪有多凶残,还完债我可再不干这卖命的营生了。”
“哪会真要了你的命”
东无骨顾不得童生在一旁嘀咕什么,写好字据后,拉过童生的手就要往平时画符用的朱砂浆上按,身后人一把抽回手,嫌弃地“啧”了一声,东无骨这才想起来童生这厮似乎还有洁癖。
童生拿起笔龙飞凤舞地签了自己的名字,看东无骨脸色古怪,似有怀疑,便又道:“我把账本给夷珠,让她烧了,你不信我,总信夷珠吧?”
听见童生拿出夷珠做担保,东无骨才放下一半的心,小心翼翼地吹干纸上的墨迹。她的字是童生教的,据说童生她刚被童生捡回来的时候,简直就是四肢不勤五感不通的痴儿,童生慢慢教了好久,她才渐渐恢复意识和五感。
“童叔——”东无骨一把推开童生的房门,童生答应给她重新做一把桃木剑,临到出门前了还没给她。
童生的屋子很是宽敞,雕花屏风隔离了内外室,东无骨在外室没见着童生,绕过屏风见童生正在桌案前摆弄什么,听见声音回过头来,将手边的桃木剑递给她。
“童叔又在摆弄阵法呢?”东无骨瞟了一眼黄纸上的图案,“有用么?有用也教教我呗。”
童生没说话,又递给她一把短剑,不足两尺,也是桃木做的:“边角料正好做个小的,给月昔吧。”
东无骨瞟了童生一眼,心里嘀咕这哪里是顺手,分明是要月昔早点学成好出去干活。
下楼的时候东无骨把小桃木剑递给月昔,小丫头欢天喜地接过去,饶有架势地比划了两下,又拿出帕子仔细擦了擦,颇有些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的模样。
“刚出了碧瓦金屋墙——怎又落入了阴魂宅中堂——”
“前尘如云烟——恨也散——爱也散——”
她听见夷珠拨弄着琵琶弹唱,似乎是新的曲子。
到白姜中城的时候,天色还未晚,近日吃人妖怪的传言满天飞,最热闹的街市已经寥无人烟,接连几家客栈都早早闭门谢客,东无骨只得找了一家邻近城门边界的偏远客栈住了下来。掌柜的本来不愿意收留,她磨破了嘴皮子,说是外边来投奔亲戚的孤女,那掌柜的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的穿衣打扮,明显是不信的,她忍痛动用小金库,这才换了一间后院放杂物的屋子,还邻着马棚。
虽说童生只是让她看一眼那妖怪长什么样子就回去给陈王交差,可东无骨怕撞上了跑不掉,心有戚戚,脑子里紧绷着一根弦,外边马儿心无旁骛的咀嚼声倒是让她缓了缓神经。住在后院也好,省的半夜出门引人怀疑。
引出地底游魂,编制成丝后缠绕在双脚上,东无骨贴上隐身咒操控着魂丝飞升到半空,刚入夜,市井街坊一片漆黑,无人点灯,只远处王宫的城门有零星的灯火闪烁。好在月光皎洁,她在半空视野开阔,底下有动静也能觉察到。
东无骨等了许久也见着有什么动静,正当她以为今晚那妖怪不会出现时,突然发现南边城郊外出现一团浓厚的黑色烟雾。自然不是寻常的烟雾,倒像是无数恶灵纠缠的样子。
思忖间,那处出现一个白色的瘦长影子,“嗖”的一下,正急速往她的方向飞奔而来。
东无骨瞬时心惊,一慌就控不住脚底的魂丝,一下子摔在地上,半块屁股墩儿都摔麻了,来不及呼痛,她一个翻身越墙而出,往城里飞奔。城门在她刚进城不久就关死了,往外是逃不出去,只得在城里找个地儿藏身。
白姜中城布局简洁明了,她找小巷子钻,宫门太远,她估摸着没跑两步就能被那妖怪追上,就算侥幸跑过去了,指不定还没进门就被乱箭穿心,毕竟这个节骨眼上,半夜还在外边乱窜的,多半不是正常人。
东无骨正猫着腰在一处雨棚下蹲着屏气凝神,腰间突然传来一阵深入骨髓的灼痛,她低头一看,是一根冒着黑色火焰的铁链。
“拘、拘魂链?”东无骨哆嗦着,吓得抖成筛糠,“黑白无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