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照组
“哎,听说了吗,老江家的兰兰,喏,就前面朝我们笑那个,最近卖嗦螺,卖了不少钱咧!老江家这回可要发达了!”
“江兰兰?她之前不是在读书吗?咋这学期没读了?我不过在娘家待了一阵子,就错过了这么大的消息啊!”
“没读了,桂花婶子不让她读,到处说兰丫头成绩差,读了也浪费钱。”
“啧啧,都读到高三了,可惜了,好歹把这个学期读完领个毕业证呐,现在高中生文凭也是很吃香的哩。”
“哎哎哎,别忙着叹气,你们说,她刚刚是不是从山坳子里出来啊?干啥去了?是不是跟顾家那个地主崽子……嘿嘿?”
“切,就是人家兰丫头看上了顾家那个,桂花婶子也不可能允许啊,她啊,眼光高着呢……她这大孙女长得这么好,她不得卖个好价钱?更何况人家现在还有赚钱的手艺……”
话越说越难听,越说越直白,而参与八卦的人满面红光,俨然像喝了假酒。
江兰兰对这些关于自己的八卦没有探听的兴趣,尽管她知道,在乡下,只要路过这种有好几个人的地方,就必定会产生几句八卦。
她当下心情挺不错的,得知顾嘉深过了预选,心里莫名替人家高兴。
大概是因为顾嘉深是自己觉醒后看到、并来往的第一个人吧,她暗暗想道。
没有直接回家,江兰兰在田垄上转了转,看看绿油油的小禾苗,看看蓝蓝的天空,只觉得乡下的田野风光无限好,一切都比回家看人的脸色要来得自在。
从江芳芳回来后,赵爱金也抖擞起来了,言语间频繁捧一踩一,刘桂花也开始看自己不得劲,嘴巴张来张去就想骂人,她才不受这俩婆媳的气呢。
还是要分家好啊,到底啥时候能分家啊!江兰兰蹲下来拔了颗草,连草带泥地抛到水圳里,看着泥巴逐渐被流水冲走,她在心里发出了呐喊。
何秀英从田里抬起头来,就看见江兰兰蹲在田垄上,也不知道是在做什么。
她觉得有些好笑,几步跨上岸,坐在女儿边上,用水圳里的水洗脚上的泥巴。
“娘,你也少干点。”江兰兰看着娘裤腿上的泥水,说道。
“哪能呢,这田里可是咱们家一年的希望呢,种田的,少干一点就要少收获一点。”何秀英用洗干净的手将搭拉下来的发丝掀到耳后,笑。
江兰兰欲言又止,她想说,就你跟我爹干活这么积极,人家现在都在家里欢声笑语地躲懒呢。
可看着自己娘是真心觉得田里的事情离不开自己,就乐意侍弄这些嫩生生的小禾苗们,她就不好说什么了。
说到底,还是生活在江家,没有底气,只好努力干活,以期得到公婆的青眼,再不济,能少挨骂一点也是好的。
可是娘啊,你老实,就只会被逮着欺压,别人不会因为你老实肯干就尊敬你、对你好一点的。
然而这样的道理,她朴素的爹娘一直都不曾懂。
江家快活的氛围一直持续到了晚上。
吃完晚饭,赵爱金就打着要陪着女儿走一走的幌子,碗也不收,飞快地拉着江芳芳出去了。
她是要去炫耀,炫耀自家闺女过了预选了,一只脚踏入大学了,还炫耀自家儿子现在跟人合伙做生意,以后可赚钱了哩!可不是江兰兰这个小丫头的小打小闹能比得上的!
其他人也各自散去,江茂竹左右看了看,拿着柴刀去院子里劈柴,何秀英则自发收拾饭桌上的狼藉,麻利地就着锅中的热水洗碗。
江兰兰撇撇嘴,其他人可以不顾明天的嗦螺生意,她却不行,她要攒钱。
于是去院子里洗田螺,淘洗了田螺后又搬到厨房去剪螺尾。
这时候何秀英也忙完了其他事情,拎了个小板凳坐在女儿对面一起剪螺尾。
“只剪这么多吗?”何秀英剪盆里的田螺没之前那么多,问道。
“嗯,明天婶子她娘家人肯定还会出来摆,大家都知道她家的便宜量大了,我们做少一点,免得卖不完。”江兰兰解释。
“要不,”何秀英犹犹豫豫地道,“咱家也降降价,或者包多一点呢……”
她没有做过生意,只觉得田螺这玩意儿反正都是靠力气捞起来的嘛,不花钱,所以人家降价,咱们也降价,没有什么损失。
江兰兰抬头看她娘,笑道:“娘,我今天降价了,人家为了卖出去又会继续降,那咱们到时候又卖不好,又跟着降,一来二去的,到时候简直没得钱赚啦!”
何秀英点点头,有点理解了女儿说的意思。
“再说了,我的嗦螺我做得好吃,我相信这是不可替代的,总有人会不介意我的价格高一点,因为他们就喜欢吃我做的螺。”江兰兰微微扬起脖子,自信地道。
何秀英呆呆看着闺女那张明艳而充满活力的脸庞,感觉自己的心也被照亮了。
是啊,兰兰的厨艺好,做出来的嗦螺是她尝过的最好吃的螺,不怕没人买。
上回她跟着女儿去集市上,就看到了好多人排队来买嗦螺的盛况。
说起来,也就是从那时候起,何秀英开始逐渐生出点底气来,没有生男娃又怎么样,她的女儿,比村里那些男娃可强多了。
母女俩一边说着话一边剪螺,氛围十分温馨,落在院子里的江茂竹眼里,只觉得这日子再好不过了,不由得又憨憨地笑起来。
因为明天早上要去摆摊,江兰兰晚上躺得颇早,迷迷糊糊间,她听到了隔壁的声响,知道是江芳芳回来了,没有睁开眼睛。
江芳芳却没有准备让她继续睡,她轻轻走到堂姐的那半边房间,强烈地存在感让躺在床上的人吓了一跳,不得不睁开了双眼。
这什么人呐,有时候事情不能白天说嘛,大半夜地突然站到人家床边,简直吓死人。
“有事?”江兰兰声音有些沙哑。
“姐,你还在生我的气吗,这么久了,你究竟要怎么才肯原谅我呢?”江芳芳沮丧地说道。
她感受得到,这次回家堂姐依旧是一副不想跟她说话的模样,她就不是很开心。
对于江芳芳来说,很多事情她都想尽善尽美,比如学习,她需要力争上游,让自己是一个备受同学老师喜欢的优秀学生;比如堂姐,她不能忍受比自己的差得多的堂姐在自己面前做出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
她喜欢掌控,掌控所有人的想法。
也喜欢通过一点点小小的恩惠、善解人意的态度,来让朋友们都将自己视作最好的伙伴。
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堂姐开始不在她的掌控之内了,这让她很有挫败感。
江兰兰转为正面向上、双臂枕在脑袋下的姿势:“你纠结这个问题做什么,我们井水不犯河水还不行么?又不是非要关系多么多么好。”
她实在是不懂为什么江芳芳非要纠结这个事情,明明之前两人就闹了矛盾,既然如此,那根本没有必要谈什么原谅不原谅的,互相之间不来往就是最好的状态,不是么?
江芳芳好好走她的女主路线,她走她的小生意路线,互不相干,这不挺好?
“我们是姐妹呀……”江芳芳压下心中的不舒服,柔声道。
“我们并不是同一个爹娘生的。”江兰兰坐起来,直视着这个女主堂妹,“是,我承认你很优秀,你人也很好,但是你不能总想着既要、还要、都要。”
“我没有……”江芳芳茫然。”
看,就是这幅表情,她似乎永远不知道她与我的差别在哪里,享受着优待,却指望被苛待的那个也跟别人一样都要喜欢她。江兰兰静静地看着她,暗道。
诚然,这也并不是江芳芳的错,没有人会要求一个生来就享受更优待遇的人要去理解、怜悯她的对照组,但是,此刻,江兰兰为了给江芳芳一次性“解惑”,只好点出来了。
“你有。你不知道,我就掰开给你说。”她冷冷地追忆,“你从小在家里得到的东西就比我多。奶打我骂我,转眼就给你糖吃。家里吃鸡蛋的时候,永远只有你跟你哥的份。做的衣服,明明我比你还大一点,但总是你穿新的,我穿你不要的……”
“这样的事情太多啦,甚至他们会为了让你吃好吃的,而将我支出去呢,”江兰兰想起这个事情,还有点觉得好笑,同时还有点心酸,“我那时候就踮着脚站在窗户外头看你吃肉啊,一块又一块,油亮亮的、香喷喷的,吃完了奶跟你娘还给你擦掉嘴角的油,说别让我看见了。”
“我……”江芳芳张了张嘴,无措。
“在学校,别人嘲笑我的时候你只会叫我包容点不要在意,跟你玩得好的人都欺负过我,而你明明知道,却依旧跟欺负我的人关系亲密。扪心自问,你真的把我当姐妹吗?”江兰兰无视她慌乱的表情,冷漠地阐述着没有觉醒时候的点点滴滴。
“她们也没有坏心,有时候就是、就是同学之间的玩闹,我是希望所有人都好好的……”江芳芳解释。
“你看,你说得多道貌岸然啊。”江兰兰笑,“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初一有一天放学的时候打扫卫生,我被关在厕所,还被人倒了一盆水在身上。”
“我记得——”
“我一身湿透的回家,我娘问我这是怎么回事,你抢着说,我是打扫卫生的时候不小心打翻了水。”
“那是因为——”
“那是因为关我、倒我水的人是你的好朋友呀,你却瞒下了别人对我的霸凌,将锅推到我身上,眼睁睁地看着我挨奶的骂。”
过后江芳芳偷偷来说对不起,说某某不是故意的,某某也很慌,某某怕被学校处分,某某知道错了,她替她道歉。
那时候自己还是个乖巧老实的好学生,还是个兢兢业业的年少期女配,这些事情在“书”中自然没有写,但却是她——江兰兰——真真切切经历过的事情。
而觉醒之后,这些点点滴滴的记忆也就都清晰了起来,这些事情背后的本质,当然也就都被她抽丝剥茧地掏了出来。
江芳芳那是顾念她们之间的姊妹情吗?不是的,她只不过是想所有人都因为她变得相互和谐。至于堂姐要受多少委屈,她看不见,也不想看见。
她看着江芳芳两颊滑落的委屈的、好看的泪水,心里一点感触都没有。
“综上,我不是很想跟你做姐妹,咱们就这样,各走各的路,就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