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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正是今年风景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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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夕的前夜,紫禁城落了第一场冬雪,从细盐似的雪粒子,到狂风卷着鹅毛呼啸,待清晨日升,只见巍巍绵延的红墙碧柱素裹银装,被衬得愈发瑰丽秾艳。

    奉旨入宫守岁团圆,滺澜天未亮就起身梳妆,皇子福晋的吉服袍以香色为底,织绣五爪金蟒,衣襟绣江崖海水纹,头戴嵌红宝石的吉服冠,外套织金蟒纹的服褂,颈间佩珊瑚朝珠,端得是华贵威仪的天家气势。

    寒英纷纷不见停歇,风卷雪片落在面颊上,传来阵阵凉意。入了宫内城就要下轿,放眼环顾,四下皆陷入白茫茫的空寂,殿前御苑好似旷到无有边际,脚踩在厚实新雪上,仿佛林间堆叠的枝叶毯,发出吱嘎的细密响动。

    不过眨眼的工夫,额发眉梢都染了白霜,滺澜小心翼翼前行,生怕这阖宫齐聚的日子,被人瞅见疏漏失仪之处。夹在红墙中的甬道漫漫悠长,好似会延伸到天边尽头,不知何年岁才走得完。她没在宫中住过,并不太识得路,眼前只盯着十四阿哥辫梢系的红穗,随着他步伐轻轻跃动,像极了风雪中簇簇燃烧的火苗。

    忽见他驻了脚步,滺澜也就跟着停了下来,懵懵然不知前头发生了什么。

    “雪中有佳人,娇容绝红尘;神若春湖水,眉比远黛山。我之前并不能体会这诗在说些什么,如今见了罗棠棠,倒觉得诗中描绘的美人,也不过如此。把你放在这堆银砌玉,漫天皆白的重峦之中,才真真是艳色绝世,一貌倾城,喜欢到我心坎儿里去了……”

    面颊被他捧在掌心,滺澜微微轻抬长睫,四目相融的刹那,望见少年眸中藏着熠熠星辰,真心不得作假,爱惜眷恋之意似是要漫溢而出。可心头又没来由泛起寂寂荒凉,所嫁之人爱自己姿色鲜妍并没什么不好,可春花年年开,谁又能保证没有更娇嫩的那一朵,合了他的眼缘呢?

    “怎么了,不高兴吗?”,见滺澜若有所思,心不在焉,少年心中有点慌乱,他闹不清自己是否说了什么不妥之言,夸她容貌美,难不成也冒犯了?他轻轻俯下身,将下颌垫在姑娘肩上,音色缠绵又动人,“棠棠,你们杭州城有这样大的雪吗?知道滚在雪里玩儿多有意思吗?”

    察觉到话中隐意,顿觉大事不妙,滺澜才要躲避,却是为时已晚,她最后只见少年勾翘着嘴角,连口中藏着的白玉虎牙都露出来,脚下一绊,踉踉跄跄摔在了宫人堆扫在墙角的雪堆里。所幸他良心未泯,牵拽着手臂只让她做了个屁股墩,但滑到的瞬间震落上层浮雪,纷纷扬扬的“鹅毛”片子落在她考究华丽的服冠之上,呛得人直闭眼。

    身后跟随的仆婢们都没醒过闷来,只近身伺候的桂嬷嬷赶忙将滺澜扶起,她曾是御前侍奉的老人儿,在小主子们面前颇有脸面,只觉得十四阿哥少年心性不要紧,下手忒没轻没重,这会儿也生了恼怒,蹙着眉嗔怪,“阿哥!这是您的福晋,不是您往日一块儿混闹的弟兄!天寒地冻的节气,女孩儿家不能受凉,让老奴怎么说啊……”

    滺澜被搀扶着颤巍巍站起,静心梳妆的服冠沾满雪粒子,鬓边绒花都散乱不堪,这跟爱不爱美没关系,宫宴在即,谁敢闹半点差错。她实在掩不住火气,一手搪开拍打雪片桂嬷嬷,朝着十四阿哥斥道,“今日若是刀在手,我必定跟你拼了!”

    听闻这话,忙着为她理服色的桂嬷嬷愈发惊惶,又扭过头来训诫滺澜,“福晋,慎言!这是什么地方,今儿是什么喜庆日子,您哪儿能这般口无遮拦!就算恼怒,也要有个规矩分寸!”

    偏罪魁祸首不知悔改,笑得前仰后合,他边颤巍巍的笑,边伸出双臂朝滺澜挑衅,“来,你来,佩刀在我腰上,看看福晋如何跟我拼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纵螳臂当车,飞蛾扑火,也咽不下这口窝囊气。滺澜快步上前,将那陷入在肆意狂笑中的人拦腰抱住,使了吃奶的力气将他往墙根挤,也不知是笑软了筋骨,还是有心退让,这人还真就趔趄两步摔在雪堆里,其状比滺澜方才狼狈太多,因是横躺摔下来,这下不仅服冠,连头发丝里都是雪。

    可他仍是笑到前仰后合,滺澜出了心中恶气,看面前这荒唐景儿,也忍不住跟着笑,俩人最后也没了缘由,嘻嘻哈哈闹做一团。

    只有神色漠然的桂嬷嬷侍立在旁,心中无语问苍天,恨不能拐个弯就跑去内务府禀告调职,再不想伺候这两个混账。

    除夕家宴乃是皇帝同后妃、皇子们的团圆宴,例年都在乾清宫筹办,分冷膳、热膳、群膳,再摆酒膳、茶膳、饽饽、小菜、汤、粥、蜜饯,林林总总百十来道菜品。虽名为家宴,可规矩并不见减免,随着中和韶乐,赴宴者要不停的敬酒、敬茶、敬馔,叩头谢恩。

    眼瞅着一道道佳肴美馔在宫人的托盘中撤换,可杯盏抬放之间,又没谁真动过筷子,彼此都小心翼翼,生怕失了规矩体面,一场所谓的家宴犹如隆重的庆典,跪拜起坐不见停歇,直至夜色过半,众人伏地恭送皇帝离坐,这宴席才算是结束。

    按规矩宫中除夕夜是要守岁的,滺澜本应随着其他皇子福晋们,跟在各宫娘娘身边,这半宿闲话家常、品茶玩乐也就过去了。谁知才到了重华宫门口,就见太后身边的掌事女官玉镜姑姑过来传话,说老太太闷得慌,让十四阿哥福晋去陪伴。

    这些个女眷中,唯独她得太后青眼,滺澜有些踌躇,在宫中行事最怕出风头,难免惹人忌惮。

    谁承想,这回却是德妃给她解了围,“我素来好清静,虽要守岁,也是在自个儿宫里养神歇息,并不用谁陪着。你去吧,陪着太后解闷,也是替我们尽孝……”

    本还担忧娘娘会怪罪,既是她发了话,滺澜也就有了台阶可下,忙顺势将德妃送到永和宫门口,听了会子教诲叮嘱,才跟着玉镜姑姑折返回慈宁宫,如此倒也躲过了同行女眷们的探究和议论。

    太后在重华宫用膳,回慈宁宫守岁歇息,御茶膳房早就在殿中以五十二样糖果,五十二样蜜饯摆了二十六种花样儿,图个喜庆吉祥。

    “澜格儿,你过来,陪我玩叶子牌!”,太后半倚在炕上,抬眼见滺澜来请安,也并不见挪动身形,只招招手唤她近前来,极是舒适随意。

    因之前在畅春园取佛经的差事儿办得妥帖,老太后又召她进宫陪着礼佛听经好几回,一老一小相处渐渐熟稔。滺澜从小长于祖母膝下,惯会讨老太太欢心,脾气性情又灵巧乖顺,惹得太后也对她甚为喜爱。

    “这大过年,您还要玩牌啊?”

    繁冗的典仪结束,就不必再着吉服,滺澜换了珊瑚粉的丝缎长袍,以三色蓼蓝绣白蝶穿花,领缘袖口镶细白貂绒,头戴点翠米珠素钿,鬓边一朵芍药绒花,透着清丽娇美。她侧身坐在太后对面,二人相隔一道黑漆炕桌,旁边粉彩描金罐里盛着金瓜子、金锞子等玩意儿,估摸着是除夕夜留着赏人的。

    “怎么的?哪道圣旨里说,大过年不许老太太玩儿牌啊?没听过!你也别嫌疲累,今儿你赢一局,碗儿里的金瓜子就抓一把,玉镜,给她找个香包儿,看能拿走几个子儿!回头空手而归,可别哭鼻子就成……”,老太太嘴里叨叨着数落,手中的牌理个不停,话音没落,就已经先发制人。

    要说宫里这许多人,她为什么偏要喊滺澜来陪呢?这里头有个缘故。

    叶子牌又名“娘娘牌”,在前朝甚是流行,从闺阁乃至文人儒士都好此道,本朝自关外而来,并不擅这种博戏机巧,故而叶子牌在朝廷驻扎的北地渐渐没落,而江南一带依旧是茶余饭后的消遣。甚至还有文人雅士们特意到秦淮河畔赏灯、吃酒、听曲,晚上再找个画舫花船,打一宿叶子牌。

    头几年下江南,老太后看宫妃们玩儿过几把之后就入了迷,只是找的对手都不太尽如人意。这宫里高位大妃们都不会玩儿,低品阶的嫔妃胆小怯懦,为讨她欢喜,把把刻意承让,牌打的畏畏缩缩没意思,而自己身边的宫婢们现学现卖,就更谈不上乐趣。

    唯独有次礼佛茶歇的工夫,老太太又犯了牌瘾,本来她是想教滺澜学着练手的。谁知小姑娘跟着祖母在杭州长大,打从记事起,每晚睡前都陪亲玛玛玩儿几把,技巧远非常人可比,她又聪慧颖悟,就算放到盛行此博戏的江南,在叶子牌界,十里八乡都要排上一号!

    局势从滺澜大杀四方,到偶尔太后小露峥嵘,彼此各不相让,这个牌桌上并无长幼尊卑,全凭妙算神机。

    厮杀正酣的档口,玉镜姑姑过来奏禀,她的嗓音从低到高,因为愣是说了三四回,老太后眼皮子都不带抬的。最后还是滺澜瞧不过去,把手中牌往桌上一撂,算是把这瘾给掐了,玉镜姑姑送了可算松了口气,向她投来感谢的目光。

    “启禀太后,诸位阿哥们过来给您请安,已经在外殿恭候多时,您看大冷天的……”,看着老太太面色不悦,玉镜跟哄小孩似的,陪着笑脸要将桌面收拾干净。

    “放这儿,不许动!你没瞅见我这把要赢了,咱们宫里的金瓜子儿她都装走两口袋了,我得赢回来。这帮没眼力劲儿的,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会子裹乱!罢了,叫进来把……”,老太太将玉镜姑姑的手按住,阻止她扰乱牌局,眉头蹙了蹙,一看可见的嫌弃孙儿们不懂事。

    因太子携太子妃单独见礼,故而诸皇子在长兄直郡王的带领之下,以长幼齿序,分列两侧在殿中给太后请安叩首。慈宁宫掌事太监王宁贵端出剔红雕福寿纹大盘,将其间盛放的碧玺十八子手串、小金如意,以及装着金玉小元宝的岁岁平安香囊,分别呈到诸皇子面前,谁叩过首就从中拿一份,就相当于民间长辈送孩子的压岁钱。

    例行的规矩典仪结束,诸皇子们也不再拘束,围坐在太后身边逗趣说吉祥话哄她开怀。就在这慈爱祥和的气氛中,偏有人站出来打岔,眼瞅着十皇子捏起桌上叶子牌,疑惑琢磨了半晌,朝着老太太求证,“皇玛玛,孙儿瞅着,靠您这边儿的牌,可快输了……”

    大过年的,他非要反其道行之,一石激起千层浪。方才还慈眉善目的老太太,瞬时间横眉立目,恨不能拧着耳朵给他扔出去,“信口胡言!这牌局明明胜负已分,要不是你们过来裹乱,眼瞅着我就要赢了!”

    “怎么呢?孙儿这边儿的牌瞅着胜券在握,不信我陪您来一把……”,对老太太的怒意,十阿哥浑然不觉,他倒也不客气,将双臂袖口一挽,横刀立马跨坐在炕沿儿,抄起牌就要往出甩。

    “放下!哪儿能截人家打了一半儿的牌?澜格儿,咱们把这局打了,让这小混账看看,到底谁能赢……”,老太太口里下了懿旨召唤,左右环顾,哪儿还有滺澜的身影,半天没顾上,都不知她藏起来了。

    因挤了一屋子大伯小叔,滺澜随玉镜姑姑避在了格栅里间的暖阁中,寻思着这帮人要挨个儿到各宫大妃处请安,估摸坐不了多会儿就走了,躲一会子也免了尴尬。谁知猝不及防被老太太点了名字,滺澜心头五味杂陈,愁的直掐眉心。

    她俯身低眉同诸位兄长见了礼,又佯装不经意,将目光飘过重重众人,在明明灭灭的灯影之中,寻到了十四阿哥望过来的双眸,彼此的笑意都藏不住地蔓延在眼角眉梢。

    被这许多人盯着,滺澜哪儿还敢挫老太太的锐气,都未曾坐下,只站在炕边匆匆甩了几张牌就开口讨饶,惹得老太太得意洋洋,朝着诸孙儿们耀武扬威。

    恭送了这些个贵客,老太太仍不见倦意,拽着滺澜要重新开局。既是周遭没了闲杂人等,也就不必束手束脚,二人绝招百出,早已不知时辰几何。

    “给皇玛玛请安……”

    不曾料到,十四阿哥去而复返,美其名曰尽孝道,任老太太怎么哄撵,都死皮赖脸腻歪在炕沿边不肯离去。

    “小十四,你是向着我呢?还是来给你媳妇撑腰的,若是撑腰就不必了,她今儿可是龙腾虎蹴,势不可挡呢!瞅瞅,兜儿里金瓜子儿都装满了!”,老太太辨不出来者是敌是友,小心谨慎地打量盘问。

    “孙儿自然是向着皇玛玛的!我特意前来助阵,给她点儿颜色瞧瞧……”,小少年躲在祖母身后,朝滺澜挑着眉梢扬了扬下颌,暖橘色的烛光犹如在他眸色中添了蜜糖,嘴里不饶人,目光却像生了蝎尾勾。

    滺澜没来由的脸颊发烫,她不太自在地避过了迎面炙热缠绵的视线,生怕被太后窥见端倪。

    可饶是对手使出美男计,偏偏这厢就是不为所动,滺澜见牌搭子从老太后换成十四阿哥,下手更不留情面,三下五除二将他打个落花流水,再瞅瞅之前还饶有信心作壁上观的老太后,脸色逐渐阴沉。

    “你会不会玩儿啊?不会你跑过来裹乱,这小罐里的金瓜子儿都见底了!”

    老太太被釜底抽薪,气得火冒三丈,本来勉勉强强势均力敌,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拖累的她小金库都被挖光了。

    再看看瘪着嘴可怜巴巴的十四阿哥,任由老太太埋怨,半个声儿都不敢吱。见惯他颐指气使,桀骜不驯的狂妄模样,何曾落到这般光景,滺澜心头仿若拨云见日,百花齐绽,倚靠在软枕上笑到乐不可支。

    十四阿哥被她这随性懒散的模样惊得瞠目结舌,几次三番目光焦灼的想要提醒这是慈宁宫,就算太后再疼爱宽和,也得顾着规矩仪态,可滺澜笑到打颤,哪儿还有心思搭理他。

    尤其看到他委委屈屈把荷包里的金锞子往老太太的小罐子里装,明明声势浩大来助阵,到头来还倒找钱给人家,滺澜躲在软枕中,偷偷朝他讥笑促狭,拿口型念了句,“傻子……”

    这下少年彻底慌了神,小夫妻间闺阁笑闹也罢了,在太后跟前儿敢跟他造次,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到底还是在宫里,事事要以皇家威仪为先。

    可还没待他斥责滺澜,老太太忽然转过身,抄起垫手的绸缎包,噼里啪啦就好一顿拍打,“不是傻,你还机灵是怎的?哎,你们俩是不是里应外合,跑慈宁宫骗钱的?”

    殿内嬉笑打闹正酣畅,谁也没料到皇帝悄悄走到近前,左右宫人面色窘迫,九五至尊为哄老太太高兴,特意不让通传,让他们伺候的奴才又有何办法。

    察觉到氛围不对,滺澜和十四阿哥都慌忙起身,将服色整理妥当,才敛了神情,恭恭敬敬给前来看热闹的万岁爷叩首请安。

    “皇帝,你来的正好,看看这两个小混账,把我慈宁宫都快给搬空了!”,老太太可不吝惜那一套,倚仗着当今帝王重孝道,也来个恃宠生娇,拿着盛金瓜子的小罐子,哗啦哗啦晃悠给皇帝听。

    “哎呀,这可是太不孝顺了,额娘放心,要不儿子罚他半年俸禄,澜格儿半年不许入宫,给您消消气!”,皇帝何尝不知道老太太的心思,也配合着佯装上了当,要拿十四阿哥惩治,给太后出口气。

    “哎,大可不必如此,玩个叶子牌,没得让人家说我老太太小家子气!依我看啊,罚这两个小混账倒不至于,宫里呢,还是得常来。小十四啊,春天围猎的时候,孝敬我张顶好的皮子,就算他将功补过了……”,不让滺澜进宫陪她玩儿,这可不是戳了老太太心窝子,太后赶忙打圆场,末了还拿帕子抿嘴笑起来。

    “还不快谢恩,不懂事!额娘莫气,儿子陪您抹两把叶子牌,看看这玩意儿到底有意思在哪儿……”,皇帝假意斥责,实则丢了个台阶,让十四阿哥和滺澜过来给谢太后饶恕之恩,这事儿就算皆大欢喜。

    夜色渐浓,高悬的璎珞珠灯将慈宁宫映得灯火通明,恍若白昼,不时笑语阵阵,惹得侍立在殿外的宫人都忍不住侧耳倾听。皇帝“失手”连连,让太后赢了个满钵满谷,金锭子银锞子摞成小堆儿,哄得老太太喜笑颜开。

    “皇帝到底慧眼独具,巧点了鸳鸯谱,我瞅着这两个小孩儿脾气性情都相配,是能长长久久,恩爱扶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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