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湖上西风急暮蝉
阳春三月,正逢江南好时节,真真是桃花如云柳如烟,碧波潋滟惹人醉。气势雄浑的御船于清晨抵临杭州城,周边府县地方官按品阶跪地迎候,高大英武的护军虽将各处严密防守,仍挡不住百姓从湖畔、高塔、酒楼等地方争相瞧热闹,只为一睹圣容。
皇帝虽已过知天命的年纪,可素来勤于习武,精力非常人可比。才下船便不顾一路颠簸劳顿,在群臣和接驾的诸位皇子陪伴之下,赴孤山闲游,并言早听闻有大儒隐士在山间开办书院,云集江南才子,不问贵贱出身,入学只凭学问人品,今日想去一探究竟。结果不知从哪儿传出了风声,不吝有无功名在身的读书人,都竞相赶往孤山,期待着能与帝王巧遇,若再有机会施展才华,将来必定平步青云,仕途不愁。
而滺澜的兄长润晖,则因乡试中名列前茅,又曾在书院就读,被先生寄予厚望,破例由皇帝钦点伴驾,共同前往孤山书院,闻此讯,家中亦是欣喜非常。
傍晚间,皇帝携群臣归来,地方官虽在接驾的小瀛洲清心别馆设了宴席,可到底圣上心意难猜,自孤山书院中赏金石书画,同鸿儒说古论今之后,对完颜润晖的赏识又增了几分,夸他才智过人,年少博学。龙心大悦之下,又念及起昔年完颜老大人从龙有功,征战四方,润晖的祖父还曾是先帝伴读,有心亲睦宗室,安抚旧部老臣,于是竟改了主意,要去完颜府上小叙闲坐,这又忙坏了一众人等。
滺澜已于昨日被老太君派了仆妇接至家中,用过午膳,老太太还闲闲抹了两把叶子牌,谁知,才要歇个下午觉,仆从就急匆匆来报,说皇帝身边掌事太监梁九功来到府上传旨意,让诸诰命夫人,并族中有官职、功名在身的子弟,按品级着好装束,预备傍晚接驾。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
傍晚,以老太君为首,率命妇们按品阶大妆,族中子弟有官职及功名在身者,分列道路两侧,迎御辇进府邸。完颜氏打从祖上从龙入关以来,替朝廷驻守杭州,到如今宗族繁衍,皆至显达,于江浙一方颇有权势。在此处扎根了两三代人,又擅结交汉人文士、商贾,宅邸庭园,甚至起居习俗,都渐渐浸染相融。
而皇帝此番下江南特意造访,亦是看重其祖上之功,以及如今在江南地方上的根基。家中宅院建在余杭城东南,背靠吴山面朝西湖,修造之初仿了拙政园的意趣,巧借西湖胜景,相地、立基都颇考究。
当今皇上勤政尚俭,不喜奢靡,席间以家宴的样式,邀亲密重臣们于花厅暖阁设小桌,推杯换盏如老友,随意用了些江南菜色,君臣相谈甚欢。
晚间皇帝说要消食散步,皇太子领四阿哥、十三阿哥相陪,与皇帝一同登凌波山,于园中浮翠亭俯瞰西湖夜色,观琉璃彩灯。也趁此时机,皇帝特意召见老太君,品茶赐座话家常,又忆起先帝和太皇太后当年许多往事。
“如今,见老夫人身体健旺,朕心甚慰。只是光景不待人,须臾发成丝,眨眼间膝下孩童皆已长成,样貌齐整,略通经史,倒不负养育之艰辛。”
皇帝待老臣遗孀甚是敬重,言语间并不摆君王高态,气度从容风趣,还拿下首环坐的诸皇子打趣起来。
“圣上福泽深厚,太子殿下文韬武略,卓尔不群,诸阿哥亦是博物通达,德才兼备,将来必定助您江山稳固,四海平定,乃大清栋梁之才……”
老太太能说什么呀?皇上可以自谦,说他的儿子们不过是略通经史,可身为臣子,当然要可着劲儿的夸赞,谁家父母不爱孩子呢,果不其然这几句话,惹得龙心大悦,又让老夫人不要太过称赞,免得他们傲慢不知谦逊之德。
“若说教导有方,朕今日命令孙儿伴驾游孤山书院,看他小小年纪,谈吐有度,博古通今,是个好苗子。朕本意让他入京中御前侍卫营,谁知这孩子倒还是倔脾气,既是他有心科举入仕,历练一番也无妨。头些年南下,见他兄妹还是小豆丁子,现而今都这么大了,他妹妹今年可是要上京选秀了?”
皇帝掷地有声的几句话,让老太君的心跟绑了缆绳似的七上八下,忽悠忽悠,既担心孙儿伴君如伴虎,又顾忌上次孙女儿冲撞太子,这回恐又生枝节。可惜没办法,位居人臣,当事事以君主之意为先。皇帝都御口提了孙女儿,再找借口推搪,不成欺君藐视吗?索性咬咬牙,佯装镇定,命得体的仆妇将格格请过来面圣。
对于面君这件事儿,滺澜却没什么忐忑,许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将来还要选秀呢,这会子畏首畏尾有何用。听闻当今圣上不喜靡费,她一早儿就选了黛紫色团花暗纹衬衣,外套春辰色绣紫藤山茶花的坎肩儿,清雅又不失端稳。梳燕尾小旗头,发髻间簪了藕色绒花两朵,小小一只虫草金簪,未再佩多余的首饰。
虽心中些许忐忑,她却不见羞怯,反而落落大方的给皇帝及诸位宫中贵人都行了礼。今日晚间宴席陪王伴驾的乃是盛宠多年的宜妃娘娘,她年过四旬,生得凤眼桃腮,眉眼间不见半点儿风霜。
“这丫头不仅模样生得娇艳水灵,最难得性情乖巧伶俐,这才是咱们满洲格格该有的架势,言谈举止就得大大方方,不学那羞口羞脚的小家子气!好孩子,你过来,平日里可都读什么书呢?还是喜欢绣花女红之类?”,宜妃娘娘脾气爽朗,说话语速比旁人快些,显得很容易亲近。
滺澜心中很是庆幸方才的决定,娘娘面上看着再随和,也是云端之人。衣服端庄不失礼就好,簪钗首饰亦莫要奢丽轻挑,最要紧,不能让人觉得你一丝媚君之意,或是趁机抢风头的心思。她轻挪缓步,往前近了些许,“回娘娘话,民女平日都在教养嬷嬷的陪伴下习女红、学规矩。之前读《女则》、《列女传》,这些年亦凭着性子研读些诗词歌赋,《茶经》《孝经》之类,以明心智、颐养性情。”
这话回的半真半假。她既不能明说家中不限制,从《周易》到《礼记》她都跟着润晖读过,从《搜神记》到《世说新语》也陪着完颜亮偷偷瞧过,这样显得心思太活络,长辈无管束,失了闺秀女德。也不敢像有些官宦家女儿那样,故意藏巧流拙,说略识字或只读过《女诫》之类,这样不好,回头哪天言语间无意露出了什么典故或诗词,反而会被皇帝忌惮,显得心思叵测,不如透露几本无伤大雅的诗书典籍,还让人放心些。
“好,好,进退得宜,言之有物,到底是世家大族教养的女儿。”,宜妃显然挺满意的她的答复,皇帝亦略略点头,以示赞同。
正当滺澜以为不负家族重望,大功告成,可全身而退的时候,突然就有个不识相的人,非要横生枝节,给人添堵。
“到底江南山水灵秀养人,姑娘这疹子消退也是及时,甚好。不过,你襟前所佩的珍珠十八子,这成色显得不太对劲,明知皇上、娘娘驾临贵府,还敢故意戴无光泽之珠,到底是何居心呢?”
太子不曾高声呵斥,反而面含笑意,可就这不咸不淡的几句话,却字字都往要害上扎,奔沟里拐,犹如黏腻的毒蛇,嘶嘶吐信滑过肌肤,让人脊背生寒。别说滺澜被惊得瞳仁颤动,老太君和完颜家众人也都跟着忧虑,生怕小姑娘不懂贵人言语之中的套路,惹皇帝心生罅隙。一旁作壁上观的四阿哥和十三阿哥,亦都将目光调转过来,好整以暇地静待这僵局如何破解。
滺澜低头瞅了瞅,衣襟盘扣上佩戴的十八子坠饰,她感到一丝丝尴尬,和几许怒意,堂堂东宫太子,瞅人家大姑娘胸前戴什么珠子,这像话吗,忒没礼数了!可贵主儿问话就得答,且皇帝、娘娘都没搭腔,显然是不打算帮她解困。
“咳……”,小姑娘清了清嗓子,未见惧怕恐慌,反而颊边溢出浅笑。
“回禀皇上、娘娘、太子殿下。民女这珠串并不晦暗,反而是明光四溢呢,您且听来历再治罪不迟。江浙水系多疍民,疍民终其一生以船为家,不得上岸,但临近冬日,鱼虾渐少,年节盛景反而是他们最困苦的时候。故而杭州城每年于深秋办法会,高僧讲经,官府、商贾舍粥施米。而各家女子亦会游庙会,疍民们趁此机会聚集杭州水岸接受救济,疍家老奶奶则将平日积攒的湖珠手编成串,卖给游玩的女子。
一串珠一角银,老奶奶们说这钱可买半石米、两件棉、两条风干肉,五包腌菜干,留五串铜板给孙儿做压岁钱,她们编了顺口溜,姑娘一串珠,年夜无寒孤。且都说,疍家多漂泊,战乱更无依,如今享安稳太平,皆因皇上勤政宽仁,体察民隐,这是百姓之福。所以,民女佩戴这串珠并无怠慢不敬之意,只是想替百姓给万岁爷道个谢……”
她嘴里巴拉巴拉说个不停,皇帝听得饶有兴致,疍民这类百姓素来边缘,不大同外人或官府打交道,今儿能了解些许民生,也甚是新鲜有趣。见小姑娘认认真真掰手指头算账,没忍住笑出声来,这番言辞之中虽有恭维溢美之意,可都是转述疍民老妇的原话,让人不觉烦腻,反而因有理有据,词句朴实,显得愈发情真意切。
“罢了,珠串既是老妇人的手艺,又藏着百姓互相帮扶的善心,何来什么冲撞冒犯?老二啊,你跟小孩子家较什么劲?朕瞅着佛门法会甚好,亦可多筹办,杭州官员如此体恤民生,亦是该褒奖。”
瞅着皇帝心情大悦,连带地方官都被嘉奖,在场诸人面色如常,却心思各异,看待滺澜的目光也逐渐复杂。太子勾翘着嘴角,笑意却未及眼底,仍是种冷冰冰的审视。
末了,皇帝还没提困乏,他却先称疲累请辞告退,当今天子在朝堂上铁血手腕,可对这嫡子却素来溺宠,见此情形也未觉不妥,只道是太子巡查河道的确辛苦,命他先回别馆歇息。而他自己则起驾登船,陪着宜妃娘娘泛舟西湖,赏月观夜景,为给老臣家留足颜面,命四阿哥和十三阿哥在府里听戏吃茶。
皇帝好昆曲,沿途地方官进献昆班献唱,说是将来要带回京城养在皇家御苑。所以,今日府中也早请了江浙最好的生旦,于庭园中分花拂柳,穿廊绕亭唱《惊梦》,皇帝去游湖了,可金口玉言留了两位阿哥在,戏还得接着演。
恭送了圣驾登船,滺澜也是差事儿有所交待,今日府中有贵客,人人忙得不可开交,粗使的仆妇男丁都被打发远远规避,省得冲撞御驾。所以,回程时她身边儿仅让锦云相陪,闲庭信步沿荷塘清溪慢行,经园中僻静夹道往主宅住处而去。
夜风卷着丁香花气沁入鼻息,她的小心思又绵延起来,疑惑着皇帝驾临她们家,明明带了好几个儿子,如何就不见十四阿哥呢?亏她方才还在众人眼皮子底下四处偷瞄,找了一半晌,好悬没被老太君瞧出端倪。若是他也来了,自己还想领他往园中各景致逛逛的……
正胡乱琢磨着,忽听闻屏山外的清溪水榭响起阵阵嘈杂,滺澜神色疑惑地朝锦云使了个眼色,“不是正听名角儿唱昆曲吗?这又是哪一出?”
话音还没落,就见府内仆人急匆匆冲出来,打眼瞧见她,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姑娘,里头出事儿了,可不好……”
滺澜正听他絮叨,余光瞥见不远处还跑过来个太监装扮的人,赶忙从身旁盆景里捡了花枝抽到仆人喋喋不休的嘴角,“慎言!今儿是恭迎圣驾的大好日子,休得胡言乱语!”
仆人可见也是慌了阵仗,被府里小姐一花枝子抽到清醒,赶紧挪步起身,凑到她耳根,“姑娘,那位阿哥爷,听着听着戏,哐当一下子就厥桌上了,摇都摇不醒,他们尊贵,还不兴随意让大夫诊治。府里老爷、润晖少爷都陪皇上游湖去了,所以老太君只能做主命人去请御医,可怎么办……”
听闻此话,滺澜心里也是咯噔一下子,哪位阿哥爷?别是在府里遭了刺客,那上上下下几百口人还得了?
她将慌乱的仆人打发到后院回避,省得急中倒生乱。自己携锦云穿月洞门到了水榭,就见阿哥们的随身太监和府邸丫鬟都忙成一团,端水倒茶好一顿折腾。
从年纪上打量,晕厥的大抵是四阿哥,因为十三阿哥不过才十七、八岁,此时正亲自挽了袖口,从里怀中小心翼翼拿出帕子,沾了沾铜盆中的清水,替他四哥擦拭额头,并不假手他人。再看这位四阿哥,此时后背衣服被汗水打了个透湿,额头和脸上的汗更是如水般往下淌,看十三阿哥不时伸手用手指一探,神色颇凝重,估摸脸上也烫的吓人。
许是察觉到被人观瞧,十三阿哥忽然抬眼,朝月洞门旁的松树叠石小景看过来,目光中尽是警惕戒备。恰与正在探看的滺澜来了个四目相对,彼此都登时怔楞,许是认出她是方才面圣回话的府内格格,脸色这才缓和下来,略一颔首,算作打招呼。
既然瞧热闹被人发现了,滺澜也不好意思躲在松石后,缓步朝前挪了挪,这十三阿哥不让御医之外的人碰他四哥,任府里人干着急,也帮衬不上任何忙。
“阿哥您先别着急,恕民女僭越,观贝勒爷此时的状态,大抵是中暑了。杭州城虽还没入夏,但毕竟南北气候不同,傍晚沉淀了日晒后尤其湿热。但是水榭风凉,既是被汗打湿衣衫,不如先请贝勒爷移驾花厅更衣歇息,再抿几口温盐水,以清泉慢慢擦沾,缓解体内湿热,待御医来了再诊治不迟。您看呢?”
滺澜没跟十三阿哥打过交道,不知他什么脾气秉性,但是以方才观瞧他照顾四阿哥来看,应是心思缜密谨慎之人,所以每句话都细细斟酌才敢同他商议,倒不是她爱多管闲事,只是这贵客晕厥在她们家,半点差池都担不起。
只见十三阿哥垂眸思忖片刻,像是拿定了主意,却仍是不经旁人插手,只由他自己搀扶,太监仆下从旁协助,将四阿哥扶至花厅暖阁歇息。
乱哄哄的人潮涌去花厅伺候,只有滺澜还留在水榭并未往前跟随。她不经意间望了望四阿哥方才歇息的地方,见桌面的铜水盆里还飘着十三阿哥擦拭用的帕子,水盆边放着随身的火镰、荷包等物件,是因他要搀扶四阿哥,嫌腰间坠饰碍事,匆忙中解下放在桌上的。
本是男子随身之物,论理,她不应该细瞧。可就在着闪转腾挪的几眼间,却又忍不住发现了几许不寻常。
十三阿哥的手帕子所绣花纹很独特,是种极轻盈的丝绢,飘在水中透出月白色光辉,分别在四角用银丝彩线绣缠枝荷花绕蝴蝶的花纹,花与蝶在刺绣中常见,可是这四角的蝴蝶都绣成侧面朝外,缠枝花叶绵延,样式儿就颇别致了。
况且这是给男子所用之物,她堂哥完颜亮性子粗糙,随意拿个什么料子就敢擦汗,亲兄长润晖讲究,除了奶娘给准备的素色巾帕,丫鬟偶尔会绣些松竹花样。可十三阿哥这块帕子格外巧思,绝非绣娘惯常手笔,倒像是哪位心灵手巧的姑娘花了心意设计的纹样。一瞬之间,有种女孩儿家才能领悟的微妙,从心底间冒出来,这缠枝荷花与蝴蝶的花纹,或许还有另一半凑对。
心中起了好奇,滺澜没忍住又望向一旁的其他物件,荷包倒是寻常的葫芦祥云暗纹,只这火镰子上方包裹那块绸布,却又绣着一只大雁,她哥哥润晖正逢科考,雁衔芦纹寓意官禄登科,这种花纹她见过,可十三阿哥这火镰上的大雁,口衔之物却不像芦苇,瞅着还是像什么花。
但还未等她看清楚,就听闻花厅处有声音传来,不多时,见太监躬身送太医出了院门,说四阿哥已醒,还要再府中静养一阵子,叫闲杂人等都回避,不许打扰。
眼瞅着周遭人陆续各司其职,滺澜也忙抽身回了月洞门,才走几步,借松竹遮掩回身望,见十三阿哥的贴身小太监匆匆赶来,将他主子在桌面上遗留的物件一一仔细收拾妥当,放入红漆托盘之中。
…………
是夜,小瀛洲清心别馆。
皇上在杭州的日子,都会宿在此处。今日恰逢十四阿哥当值守夜,现下圣驾夜游西湖未归,可他的差事却不容丝毫懈怠。傍晚湖面飘了几丝细雨,濛濛水雾弥漫,笼在亭台山景上,变得影影绰绰,仿佛披了蝉翼纱的琼岛仙宫。
行至湖石交错的叠翠山,无意中瞥见林立的石洞中,被月光打出一道斜长的身影,少年握紧腰间佩刀,才要近前查看,却又思量不该轻举妄动,脚步于是迟缓下来。
此处乃是妃嫔贵主们寝居的内院,护军侍卫只巡逻并不停留,零星几个值夜太监,也都因圣上不在园中,而蜷在各门房歇脚打盹。
未免打草惊蛇,少年敛声屏息猫腰藏在石峰夹角下,听着假山孔隙处透来的声音。
“原以为这丫头是个莽撞的,谁知竟这般口甜舌滑,三五句话哄得圣心大悦,今儿瞧着她疹子褪去,也露了鲜妍之色,有点子意思。只是你要知道,这种女子入了后宫,到底是个隐患,尤其还有那般家世背景,若不为我所用,不如不留。”
十四阿哥心如擂鼓,缓缓抬手掩口静气,假山外的声音,他再熟悉不过,正是当朝太子。只是他在谈论的人,少年虽不十分确定,但心中却隐隐描画出了个模样。
“爷,您若有心栽培江南官员,不妨直说,不信他完颜家能那般愚顽。当今天下的局势,明眼人都知谁才是将来的主子,能入东宫效力,乃天大造化,想必不会不识抬举。”
接话茬的人,听着也有点耳熟,竟是浙江按察使大人,此官职在地方上虽不是最显赫,却可考察官吏风纪,监察一省官员的功过得失,上至督抚下至县官,行政司法,无所不察,谁承想,竟已入了东宫派系,那岂不是江南一带官员都被夹持在东宫羽翼之下?
“哼,天下就有这般驽钝之人,你说可不可笑?其实,不过是个没长开的毛丫头,将入了东宫也就是多双筷子,真以为谁稀罕。只是恨她家玩儿得一手好中庸,滑得跟泥鳅一样,连个姑娘都舍不得拿来投诚。只可惜,他们还不知道,京城里的完颜尚书大人因监修河工不利,惹了皇上震怒,不日将被降职,调任到哪儿还说不准呢,到时候别哭着来求我才是……”
太子声色言语间透着不屑,他似乎在纳滺澜为侧室这件事儿上,并未在完颜家讨得便宜。从心所欲惯了的贵胄,以为管臣子要女儿是赏脸,谁知偏有不识抬举的硬骨头,现如今,人家女孩儿在皇帝、娘娘面前露了脸,再想绕过选秀随意摆布,似乎也不太容易。他见过的女人如过眼云烟,这般计较自然不是为了情意,只是将来天下都是储君的,岂敢有人折他面子?
“爷息怒,为这般冥顽不灵的愚类费心不值得。听奴才一句劝,皇上对您素来疼爱,只要您开口,必定是赏的,不过区区个小丫头,甭管待不待见,先弄到东宫出口恶气再说。到时候,姑娘已经成了您的人,这家子就自然而然归拢到东宫一脉,还不是任主子您拿捏……”
十四阿哥藏身于假山之后,只觉所听的字字句句,钻入耳道都如针尖麦芒,他手捏佩刀太过用力,指节已显露苍白。自己也搞不懂,明明太子同按察使不过在议论朝中隐秘,自己为何没来由动了怒意,恨不能抽刀冲进山洞,斩了那两个混账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