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奴隶
宿醉醒来,唐宜香脑子还是恍惚的,不知今夕是何年,也不知从落到雪原的那一刻到现在是多久了。没有从几月几号到几月几号的概念,只有我大约走了十个月出来,大约十天到这草原,也不知草原叫什么,空落落的。
略缓了会儿,唐宜香提起桌上的水壶,喝了一口,是凉掉的奶茶,咸腻咸腻的,没压下恶心想吐的感觉,呕了几下,没吐出什么东西来。
出了帐子,空气清新,缓解了醉酒的感觉,人生里最任性的一次,可耳边已经没有了唠叨,谁家27岁的人还被爸妈管着、惯着啊?唐宜香是。
抬头看天空,苍鹰飞过,依旧云卷云舒,仿佛她已经和同事们转场到伊犁草原继续游玩。可低头一看,四周脏旧的环境,男人女人们边做活,边偷偷看这个漂亮的中原女人。除了少数失去战力的老弱家庭,就都是奴隶。5岁上的孩子们就要牧几只羊了,也要开始学习骑马打猎。
在远处一处空地上,一群人正在互相比武演练,有男有女,全都身强体壮。这个草原并不和平,每个部落都在春夏之时积蓄力量,这样到了秋冬,才能不被别人抢,也不抢别人。被抢之后,失去羊群牛群马匹,自己也沦为奴隶,在这个草原上活不了几年。
冯野回来时就看见唐宜香带着忧伤的目光看着远方,顺着看过去,什么都没有。他不喜欢这个眼神,像是被抛弃到这个世界上来。
他刚从首领王帐那边回来,这几天这个老头总是叫他过去说话,话里话外打听试探大丰朝的情况,凭借从鞑靼小王子那里获得的信息,他勉强应付。
这首领倒是有些脑子,他的部落青壮年远远少于其他部落,所以想着能不能通过他这边的关系与大丰取得联系。
去年那次失败,巴林部落太小,连与大丰谈判投降的资格都没有。再不谋算出路,等到冬天的第一场雪落下,这片草地就没有巴林部落了。
可这与冯野有什么相关呢?他不在乎。
“宜香,醒了,还好吗?醉酒后会难受。”冯野温声道。
“本来有点想吐,不过出来吹吹风好多了。”
“那就好,饿了吗?”
“还好,不是很饿。”宿醉醒来的人吃不下什么东西。
“我带你去挑个人。”
“挑什么人?”唐宜香疑惑道。
“挑个照顾你的人!”
“阿苏比亚不是和我一起嘛!我挺喜欢她的。”
“她是班布尔的妹妹,不合适。”正因为你喜欢她,才不行。
“这几天我与首领聊了很多,他挺喜欢我的,我向他要了个奴隶,等会儿你挑一个顺眼的。”
说话间到了一个被木栅栏围起来的地方,一群眼神麻木,头发乱蓬蓬,油腻又打结,脏兮兮臭烘烘的人蹲在一起。
唐宜香看见眼前这一群人,拉住冯野,“我不需要奴隶,我有手有脚的,能管好自己。人是不需要奴隶的。”
唐宜香现在只想逃离,“我们回去吧!走吧!我不需要奴隶!!”
唐宜香拽着冯野就要往回走,当然没拽动。
冯野看着她怜悯、无措的眼睛,说:“你什么都不会,还不懂这里的语言,一个人跑丢了怎么办?我去哪里找你,这里到处都是野兽。”
“还有阿苏比亚,我跟着她就好了,你不是也在我身边吗?!为什么一定要找个奴隶。”
听见她这么说冯野内心欣喜,如果没有阿苏比亚的名字就更好了。
“我不可能时时刻刻在你身边,阿苏比亚也是,她有自己的事情。”
唐宜香听见这话很不是滋味,她成了一个需要被照顾的人,被当做了牙牙学语的孩子、不能自理的老人。
“我不会乱跑的,我又不是个傻子,我能管好我自己。”
听见她还是拒绝,冯野有些被气到,他难得这么为一个人着想,还被拒绝了这么多次。
转念又想起她的记忆,有着那样经历的人一时是难以接受现下的情况。
换了种方式,先用草原话对这群奴隶说:“我身边的这姑娘要挑个奴隶。”
奴隶群里沸腾开来,这两个人一看就是贵族,皮肤白皙,发髻整齐,衣服干净平整,而且不是草原上的人,跟着他们说不定可以离开这里。
一个个的嘴里叽哩呱啦的说着什么,看唐宜香没反应,又想用手去够唐宜香的衣服。
冯野不动声色的隔开唐宜香,说道:“我跟他们说了要一个奴隶,他们都特别激动,因为你今天挑一个,就能有一个走出这里,你要是不挑,他们都离开不了。”
隐去了哪怕被挑走,晚上也要回去奴隶帐子的事实。
唐宜香快要崩溃了,她只是一个普通人,为什么要面对一个这么难的选择题。
这群奴隶可能已经意识到了这个中原女人听不懂他们的话,开始在地上磕头。
砰砰砰,一个比一个用力,奴隶也是有等级的,最好的是去伺候帐子里的贵族,有名有姓的,比如首领和班布尔他们;次一等的每天为部落干活,劈柴,捡粪,烧水,照顾马匹牛羊什么的,再次一点的就是伤了残了生病了,会被当做诱饵引诱草原上的猛兽,供贵族联系打猎射箭。
冯野又加了把火,“宜香,这几天我和班布尔他们聊了很多,有奴隶很正常啊,每个地方都是这样,你的家乡不用奴隶吗,怎么这么抗拒。”
唐宜香猛地意识到,他开始怀疑自己了,他和这些草原人待了这么多天,肯定比自己知道的多。
“我失忆了,不知道我家乡有没有人用奴隶,只是我模模糊糊的印象里,我家不用,什么事都自己干。”
冯野面带笑容看着唐宜香笨拙,忐忑又不安的圆自己的谎。
“先挑一个吧,这样我也放心。”
唐宜香看着眼前这一群人,闭上眼睛随便指了一个,“就她吧!”
冯野看过去,一个没了一只胳膊的大约十岁上下的姑娘。
唐宜香转过身去,不忍再看,冯野指了那姑娘,用草原话说“跟上来。”旁边看守的人解开这姑娘的绳子。
冯野这才发现,她的一只脚是跛的。
这姑娘走到唐宜香面前,打算磕个头,刚打算动作就被唐宜香拦下了。唐宜香握着小奴隶的手,慢慢往帐子里走,照顾她的跛足。
冯野看着唐宜香握着小奴隶的手,眼神沉了下来。她总是把什么东西都当个人看。
其实冯野完全可以带个手脚俱全,干活伶俐的奴隶回去,直接给唐宜香,但怀揣着让改变唐宜香的小心思,又不想唐宜香喜欢上另一个阿苏比亚,才带着唐宜香来这个伤残营里选人,结果最后不高兴的还是自己。
到了帐子门口,唐宜香打算进去给这个小奴隶洗洗,结果被冯野拦了下来。
“宜香,先找个地方让这小奴隶洗洗。”
唐宜香担心被发现身份,小心回到“我正是这样打算的,里面有盆。”
“里面有盆也没热水,他们有自己的办法。”
然后用草原话跟这小奴隶说:“去把自己里外洗干净,然后在这帐子门口等着。”
小奴隶跛着腿走远了。
唐宜香蔫蔫儿的进了帐子,冯野随后进去,说道:“我们去班布尔他们那里吃饭吧,说好了今天一起。”
“我想休息一下,你去吧!”唐宜香有气无力的说道。
“阿苏比亚也在,而且从昨晚到现在都没吃什么东西,这顿不吃,就得自己做了。”
唐宜香想了下,这里是用陶锅直接煮,或者是明火烤,自己弄也太麻烦了,而且现在日头已经偏西,确实很饿。“好,我先洗漱一下。”
果然如冯野观察到的一样,只要吃饭,唐宜香就会去洗手。
班布尔将他们迎进来,主要是和冯野说,唐宜香一句也听不懂,她只对班布尔笑着就好。
班布尔说,“玄英,你怎么来了?”这几天冯野都在首领帐子里,他很疑惑。
“好几天没和你见面了,想着和你聊聊,怎么?不欢迎我。”
“怎么会呢,我这几天都在和族里的少年们打猎,本来也想叫上你,这不是看你每天都和首领在一起么!?今天来了,我们就好好聊聊,不醉不归。”
“好,今天聊个尽兴,只是我妻在此,她不允我多喝,下次再与兄弟痛饮。”
“哈哈哈哈,好!下次!”班布尔面上带着了然的笑。
几个奴隶摆上了一碟炖羊肉,一碟烤牛腿,一盘奶疙瘩,一盘垒起来的牛髓骨,一壶奶茶。
冯野又说:“可否叫上令妹,她与我妻玩的好。”
唐宜香看班布尔对他身后的一名奴隶说了句话,只听懂了“阿苏比亚”这个音。这里果然都有奴隶,昨天怎么没有见到呢?!
冯野对唐宜香说,“阿苏比亚来晚了,班布尔让人去叫了。”
阿苏比亚来了之后不去坐给她准备好的位置,坐在了唐宜香的旁边,奴隶又把餐盘小刀什么的放在阿苏比亚面前。
两人互相笑了笑,唐宜香说了句“阿苏比亚”,阿苏比亚回了句“宜香”。
阿苏比亚也不管兄长和冯野聊什么,见到唐宜香她很开心。
今天上午,阿兄莫名其妙的跟她说她吓到中原兄弟的妻子了。
可昨天她和宜香过得很开心啊!
唐宜香觉得阿苏比亚太好玩了,跟她笑一下,她就回一个大大的笑容,灿烂得很,看着就暖暖的。
还拿小刀把牛腿切片,放在唐宜香盘子里。
冯野边应付班布尔边注意唐宜香,趁着阿苏比亚抬头扫过他的空档,狠狠瞪了一眼。
阿苏比亚被吓到了,这中原男人真凶,看宜香的眼神更加怜爱了。
唐宜香喝了一口奶茶,不过两三顿,她对奶茶就有些腻了。皱了皱眉头,冯野注意到了,猜测她可能不爱喝这个,对班布尔说,“有无茶水,他吃不太惯奶茶。”
班布尔说:“茶叶贵重,他这里没有。”
“烧开的白水也行。”
班布尔让人下去准备了。
过了一会儿,侍女提着一壶热水上来。
冯野先是倒了一杯放在唐宜香手边:“ 小心烫。”
然后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唐宜香听见之后,没转头,只应了一声。
她也给阿苏比亚倒了奶茶,两个人你来我往的,很是热闹。
天色已黑,一餐饭宾主尽欢。
唐宜香和阿苏比亚挥手告别,情绪好了很多。
趁着月光,走到帐子门口,一个黑黑瘦瘦的小孩蹲在那里,也不知是等了多久。
唐宜香看见之后,赶紧拉她起来,身上还是穿着之前那一身,摸着潮潮的,明显洗过了,头发也编成了辫子。
赶紧带她进帐,里面暖和很多,草原的夜晚还是很凉的,找到阿苏比亚给自己的衣服,大很多,但比这小奴隶身上的好多了,递给这小奴隶。
冯野跟在唐宜香后面看着眼前这一切,神色怅然,他小时候比这小奴隶还瘦,好在是没缺手脚。
小奴隶瑟缩着手脚不敢接,眼神怯生生的看向冯野,她已经知道这女人听不懂草原话,也不会说。
冯野用草原话说:“夫人赏你的就拿着。”
小奴隶这才接了。
又跟唐宜香说:“给她取个名字吧。”
唐宜香看见小奴隶之后,又想起下午那一茬儿,心情变得不好,语气不耐道:“她自己没名字吗,你问问她,她叫什么,再告诉我。”
冯野做个传话筒,问了一回,说到:“她叫孬哈,在她们的话里是“傻狗”的意思,她想让你重新取一个。”
唐宜香沉默半晌,“那就叫她紫阳吧,紫阳花象征着永不屈服的生命力。”
冯野此刻嫉妒起眼前这个奴隶,面上不显,,跟小奴隶说:“以后你就叫紫阳了,以后夫人叫你紫阳你要答应。走吧,明天日出之前在帐子门口等着。”
小奴隶看了一眼唐宜香,快速跑出了帐子。
唐宜香问:“怎么跑了,我还有话没说完呢!”
“明天再说也是一样的,先睡吧。”
“还不知道她今天住在哪里,不会又回那个圈里吧?”
“不会,有人要的奴隶住在一个大帐子里,她回去了,我让她明天过来。”
唐宜香洗漱完毕,坐在床边拆头发。虽然他们在野外时离得很近,但是幕天席地的,也没什么。到了室内,一张床上,总觉得怪怪的。
“我们毕竟不是真夫妻,以后还是各睡各的比较好。”一是不太好意思,二是今天挑奴隶的事儿,她有点生气。
冯野懵了,他一直以为唐宜香喜欢自己,在湖边时还邀请他同睡。
回过神来,说道:“我只是打坐。”
“那你去那边的凳子上打坐。”就是不能在床上。
“之前也没见你说什么?”
“之前是之前,现在是现在!”
到这里冯野已经察觉到她有些生气了。之前每到夜晚,她都是害羞的跑来他身边窝着,今天一天都没见过她明媚的笑。
“有什么都可以跟我说,我们一起经历那么多了。”快告诉我秘密吧。
唐宜香情绪已经快要崩溃了,之前遇见的都是极端天气、野兽。虽危险,但对唐宜香的世界观影响不大,今天看见了奴隶,她一下就受不了了,又不能明说,这里奴隶很稀松平常。
加之,冯野已经开始怀疑她了,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忍多久不去倾诉。
没等到回答,冯野又说:“宜香,我得请求你帮我保守一个秘密。”
“我是修士的事情,绝对不能告诉第三个人,人间界没有灵气,不能修仙。而我现在已经境界跌落,连辟谷之术都维持不了。要是被人知道,我会被生吞活剥的。”
“好,我答应你。我一定不会告诉第三个人!”
又说,“是因为遇见狼群吗?”
“是也不是。人间界没有灵气,迟早都是要跌落境界的,遇见狼群只不过是把这个时间提早了而已。”
她关心我,冯野内心愉悦。而且我已经告诉你我的秘密了,作为交换,也得告诉我你的秘密吧。
唐宜香不知怎么开口,她不知道能不能相信冯野,与他同行了一段时间。他的性格温和,说话做事滴水不漏,刚开始她还以为他是个心怀天下的温柔修士,但今天的事情让她不确定了,这个人漠视苦难与死亡。
冯野又鼓励道,“有什么事不能压在心里,说出来会好受一些。”
说着就坐到了唐宜香身边,学着她拍自己的样子,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唐宜香的情绪一下就绷不住了。
眼泪一瞬间涌了出来,靠在冯野怀里,边哭边说:“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是这样,呜呜…呜呜呜~~今天看见那些人,我…我…我很难受,人…人…人不应该是那个样子的。”
冯野顺势将唐宜香揽入怀中,边抚摸她的后背边问,“那人应该是什么样的?”
听见这话,唐宜香不知怎么回答,只有绝望漫上心头,一味的说:“人是平等的大家都一样都一样。”
越哭眼泪越多,她为什么会来这里她好想家,想吃爸爸自创的米饭就油条酱油,要是爸爸自己炸的油条,又想吃妈妈做的红烧鱼,那是妈妈最拿手的菜了。还想再打一顿弟弟妹妹,也不知道她不在,他们有没有好好照顾爸妈。
“呜呜…呜呜呜……嗝儿”
冯野说:“真傻,人和人生下来就不一样啊。
又安慰道,“我们宜香真是长了一副柔软心肠,令人怜爱。”
唐宜香已经完全沉浸到自己的情绪中了,她根本没听见冯野说的话。靠在冯野胸前,沉浸的哭。慢慢地自己都睡着了,时不时还打个哭嗝儿。
冯野感觉到了湿意,衣服被哭湿透了。唐宜香已经睡着,他却舍不得放下,将她拢在怀中,摸着她的头发。
冯野想,他小时候怎么就没遇见一个唐宜香呢?!!这世界真不公平,他想杀了那个小奴隶。
许久之后,冯野手风一扫,帐子陷入黑暗。
充满异族特色的床榻之上,一个男子身上躺着一个熟睡的女子,仔细看女子腰间的手,箍得很紧。
冯野闭上眼睛假寐,心中是前所未有的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