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疯狂的驴车·失败的梦
老头是个好人，他们一家子都是好人。
他们帮助赵光义止血，然后想方设法取出箭簇。
好在契丹骑兵已经不再追逐，他们可以等候治疗。
宋时一直守在赵光义身边，看着他大腿残忍的伤口，还有呲牙咧嘴的表情，处在这里，仿佛他现在不是高高在上的皇帝，而是一个苦难的落魄子弟。
高高在上的他为了止血，忍痛让老头一家子对他们上下其手，要是在开封，要是在皇宫，其他人可不能随便触碰他。
宋时不得感慨，好在宋朝的龙袍和平民一样朴素，没有过于华丽的装束，不然在这里铁定被他们认出身份。
老头听口音听出他们是中原人，也大概猜出他们是前来参战的人员，老头感慨。
原本他也是中原人，奈何天下大乱，诸侯并起，幽州这一片本身中原王朝领土，后来被契丹人占领了去，他和父亲也被迫搬迁至此。
从此成了契丹国人。
他父亲在太祖皇帝初定天下之前去世，没能看到天下重归于一统。
他的父亲时常怀念祖父口中那个盛世大唐，天下一家的时代，脸上尽是骄傲神情。
老头也常常怀念。
他说他现在也老了，恐怕也看不到幽云几洲回归中原的时候了。
气氛逐渐变得伤感。
赵光义不敢多言，虽然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本来可以实现那个梦想，成为又一个世人传颂的太宗皇帝的！
赵光义低下自己高傲的头颅。
“没什么，失败了就再来一次就行啦！”李卦金显得无所谓，“现在气馁，未免太早了。”
赵光义苦笑着询问：“我还有机会吗？”
李卦金装作神秘地说：“机会一直都在。”
一句话又让赵光义雄心烈火重燃，拿起被拔出来的箭簇，恶狠狠地说：“当有一日，朕重新来过！”
宋时拉住李卦金：“你这不是玩儿他吗，第二次北伐一样还是失败。”
“唉，不给他一些信心，完不成任务怎么办，你看出他大腿上的宝器是什么了吗？”李卦金漫不经心地问。
“宝器？”宋时被他提醒，注视着赵光义已经包扎好的大腿。
「是股不是股。」
是大腿不是屁股。
现在大腿上就包扎着纱布而已，什么都没有。
赵光义丢下箭矢，在地上咯噔一声。
同时宋时的内心也咯噔一声。
“箭簇！？”
莫非是这个契丹人射中赵光义大腿的箭簇！
宋时捡起地上的箭簇，藏入衣服里，偷偷耳语李卦金：“大腿上的东西，和赵光义息息相关的东西，大概就是这枚射毁了他雄心壮志的箭簇！”
李卦金把嘴挤成圆圈：“噢——有道理。”
得到宝器还有赵光义南逃的基本细节后，宋时和李卦金打算跟随赵光义安全返回将士身边后就离开。
宋时推测，他们现在大概已经来到涿州境内。
那辆驴车一路应该出现了。
天快亮时候，赵光义脱下自己华贵的服饰和腰带，用身上的宝贝换了老头的一件平民服饰还有一辆驴车，打算乘驴车返回距离他们最近的金台驿。
再从那里联系前线的将领士兵，准备好车驾返回东京。
大腿受伤的他已经无法骑马，两个道士更是不会马术，只能拉来驴车南逃，速度虽慢，但是舒服。
三人登上驴车，迎着日出出发。
然而这一天，却是宋军的日落，也是赵光义人生的下坡路。
笨重的驴车摇摇晃晃，承载着帝国的最高统治者，赵光义靠在横板边上的栏板，目光直勾勾看着两个畏畏缩缩的道士。
木轮咕噜咕噜响，排板吱吱呀呀叫，乡间的小道，太阳初升，仿佛惬意十足的农民家庭，准备出发劳作。
这场面，让宋时想起小时候农村里的小推车，爷爷奶奶经常推着推车上集市，上面或者装些大米，或者装些柴火回来。
现在，只是有了一头驴在前面拉，他们三人的脚为了不让碰一起，甚至盘在自己屁股下，上边位置逼仄。
“朕从未想到，沦落到赶驴车，身边只有两个神神叨叨的道士，一个还不会说话。”
赵光义冷笑，随即变成苦笑，他在烈阳之下嘲笑自己。
距离高粱河战败已过去一个夜晚，无数辎重被丢弃在幽州城下，对于大宋来说何止损失惨重，更是丢了丢到了家，皇帝陛下失踪，军队里人心惶惶，赵光义陛下尽快赶回去安抚军心，避免更大的溃败。
他问两个道士：“朕如今信了你们，你们早就预知朕会败，是不是？”
李卦金点头：“我都劝过陛下了，陛下不听。”
“哈哈！”赵光义大笑，“谁都不准再提，朕会卷土重来的。”
“赵光义对于自己的失败非常忌讳，你可别触犯他的逆鳞呀，上一个触犯他的赵德昭已经自杀了！”宋时说，“赵光义最好面子，高粱河一战他身受箭伤，整个朝廷谁也不能提起这个事，我们能不能知道他伤势完全是因为神宗皇帝闲聊提起，不然我们压根不知道！”
李卦金闻听宋时的话，坐在驴车上说话已经变得小心翼翼，要是说错任何话，就怕赵光义叫人过来砍了他们。
随后在驴车上，赵光义总是喃喃自语。
“朕没输”
“朕还有机会”
他和两个道士大谈理想。他想要完成几代君主都没能完成的大业。
消灭范镇节度使，收复幽云十六州，统一中原，建立一个庞大的帝国。
宋时和李卦金就静静地听着，他们明白，眼前这个皇帝什么都没有实现。
他只完成了一件大事 那就是消灭北汉，还有让南方的几个地方纳土归宋，此后再无进展，甚至还放纵党项人，最后催生出来西夏。
毫无疑问，他的帝王生涯是失败的。
只不过现在的他，还在憧憬美好的未来。
当一个人的梦想和实力不匹配时，大错随之而来。
靠近金台驿站的赵光义，即将进入他繁华，眼花缭乱的，失败的梦里陶醉。
来到金台驿的赵光义，终于得到前线军队的消息。
《续资治通鉴长编》：「大军不整，南向而溃。」
赵光义随即命人前去安抚乱军。
得到军队安定的消息，赵光义随即继续南返，也就是在期间得知了士兵门想要佣立赵德昭的消息，他压在心中，一言不发，直到赵德昭自己撞上枪口。
两天后，赵光义来到定州，任命各大节度使镇守边境，他认为契丹人会趁此机会犯边。
「上谓诸将曰：“契丹必来寇边，当会兵设伏夹击之，可大捷也。”」
部署好一切，赵光义便安心地、慢悠悠地返回开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