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
奚柘是突然想起上一世，他在到府城高州参加乡试时，曾遇到过一位来自临县奉县的学子。
当时两人相谈甚欢，对方还送了他好些奉县的特产，腐竹。
腐竹，黄豆磨浆，煮开，凝皮，挑起，晾干即成，泡开后，煎炒烹炸都十分入味，口感非肉似肉，却无肉之油腻感，尤其受到茹素之人喜欢。
而奉县腐竹则为其中极品，便成了向京都皇家进贡的贡品。
因此，奉县所有豆坊对豆子的需求量都特别大。每年仅他们自己县辖下几个村的产量根本供应不及，便会再从粮商手中外购许多。
所以，既然今年粮商将豆子的收购价压得如此之低，那么他们何不绕开粮商，自己拉上豆子去奉县，将豆子直接卖给那些豆坊？
届时只要他们定价，低于粮商售价，高于粮商收价，豆子便会既好卖又赚钱。
若这条路行得通，那桑安夫妇原本要去屹县谋生的行程就会被拖住，他们一定会等都卖完了豆子再去。
便可错过那间小食肆了吧。
想罢，奚柘便找了个大人们喝酒聊天的空档，将心中主意讲了出来。
桑果坐在她爹爹腿上，一边吃着碟子里长辈们给夹的菜，一边歪头去听柘哥哥说话。
她发现，虽然柘哥哥说的每个字她都懂，但合在一起她就不懂了，反正很高深的样子，不然一桌子的大人，为何都被他讲得默不作声了？
她听不懂，便扭头去看小桌边的二槐和小枫，发现二槐倒是听得很认真，可小枫就只顾着吃，根本都没在听。
正当桑果准备收回目光时，小枫突然抬头，两个人的目光就不期然撞在了一起。
小枫立即兴奋地朝她挤眉弄眼了两下，意思是问她有没有吃饱，吃饱了就下桌，好跟他一起到一旁去玩。
桑果不想跟小枫去玩，她只想这样坐在爹爹腿上听热闹，就朝小枫微微摇了摇头。
对方看到，目光一黯，随即没精打采地垂下了眼，脸上也是一副失落表情。
可不大会儿他自己就又好了，抬头朝桑果笑笑，后低下头又继续埋头苦吃起来。
这边桑果刚跟小枫打完眉眼官司，还没回神，那边她爹爹就猛拍一下桌子，吓她了一大跳。
桑果连忙回头去看，便见自己爹爹眼中此刻竟写满了兴奋。
“好小子！你这主意若真成了，那咱们这一年得多挣出多少银子啊？”
一旁的奚庆山却没桑安这么乐观，他满脸疑虑道：“安弟，这能行吗？那奉县之人，真会用豆子做什么腐竹？别再咱们将豆子拉了去却没人买。”
东遥村地处偏僻，奚庆山和这村里很多人一样，几乎一辈子没怎么出过远门，最远，甚至连屹县都没去过，因此根本不知道外面的事。
但桑安知道啊，他在屹县帮厨多年，做菜时经常会用到奉县腐竹，便知奚柘的主意一定可行。
桑安就朝奚庆山使劲摆了摆手：“山哥，不会的！绝对不会没有人买。奉县和它下边的那些村庄确有好些人家都在开着豆坊。那里出产的腐竹可是贡品啊，做多少都供不应求。”
说到这，他又猛拍一下自己后脑勺，一副遗憾语气道：“唉！你们说说，这些年我也没少用那奉县腐竹做菜，可我这脑子咋就想不出这样的主意来？”
他再看向奚柘，目露赞许：“大柘果然是将来要当秀才的人，这脑子也太好使了！不过，大柘，你是咋知道奉县都用豆子制腐竹的呢？”
桑安会有如此一问，也属正常，毕竟连奚庆山那么大的人都没怎么出过村，更何况奚柘这样一个才十岁的少年。
就见奚柘从容道：“村塾里的先生，最喜食腐竹。他曾与我们说过，奉县腐竹最为有名……”
这倒是实话，村塾里的那位老先生，是里长从县上聘过来的一位老秀才，他本身就是奉县人。
听完奚柘解释，奚庆山这回可信了。
他一下子也兴奋起来，甚至比刚刚桑安还要兴奋。毕竟奚家的豆子可比桑家那三亩地里出产的要多得多。
待这番对话结束，大桌上就热闹了，几个大人很快研究起去临县贩豆子的细节。
却在此时，小桌上的二槐突然插了话。
“爹，安叔，咱们要是去奉县贩豆子，这价钱可得掂量好了再定，必须刨掉一路上豆子的损耗、赁牛车的钱，还有押车人的嚼用啥的……”
说着说着，二槐竟算起了细账，他思虑极周，很快便将满屋子的大人都给算愣了。
奚柘在一旁听着，却丝毫不觉意外，因为他比谁都清楚，二槐天生就是一个行商之人。
上一世，爹娘过世后，他在科举一途的所有用度，几乎全靠二槐这般精打细算，行商得来。
后来，到他过世之前，二槐更早已成了这天下的首富。
当然，彼时他和小枫的权势也为二槐的行商之路扫清了各种障碍。
不过可惜，哪怕空有万贯家财，二槐却最终也没能挽回，那个他喜欢了一辈子的人的一颗枯萎了的心，只能每日无奈遥望对方枯坐佛前虔诚诵经。
想到这，奚柘心中不禁苦笑。居然，上一世他们兄弟三人到最后都只落得了个孑然一身。
也不知，这一世二槐还能不能再遇上那个人……
“爹，安叔，我跟你们一起去奉县吧！你们放心，我绝不会拖你们后腿。”
“不行！小孩子家家，跟着去了又能干些啥？到时候我和你安叔还得在路上分出心来照顾你。再说，农忙一过村塾里就开课了，你不读书啦……”
奚柘还在唏嘘，就听二槐在那边和他爹闹了起来。
原来，奚庆山和桑安已经决定要去奉县试试贩豆子了，二槐听到就非跟着要一起去，奚庆山不允，他便闹了开。
奚柘见状，就开口劝道：“爹，让二槐去吧。二槐长相憨厚，却嘴甜，他与人搭话，人家多半愿意回他。带上他，说不定你和安叔这趟奉县之行会顺利许多。至于二槐落下的课业，等他回来我再给他补上便是。”
奚柘的这话倒没作假，从上一世种种，他早看出了自己二弟身上有个特质，即行商之时总会运气出奇好，向来逢凶化吉。
而这番话也最终说服了奚庆山，叫他在想想后便点了头。
二槐就开心不已地看向自己大哥：“大哥你放心，等我回来一定会好好跟你读书。”
奚柘只浅笑着朝二槐垂了一下眼，示意自己相信，但他心里却明白，自己二弟并不是个读书的料，也走不通那科举之路，所以，差不多就行了。
倒是老三，这一世该早些拘着那小子读书，好让他能堂堂正正走进朝堂一回，再次拥有那些他喜欢的权力。
一想到老三，奚柘就朝对方坐的地方看了去，结果却发现那小子早不在座位上了，再一看，便见他不知何时已拉上果儿，一起跑去一边，鼓捣起了小坏。
俩小童就那样蹲在堂屋门口的地上，一个脑后翘着条金钱鼠尾的小辫，一个头顶扎着俩系了红绳的小揪揪，头挨头，你瞧我一眼，我瞧你一眼，正喁喁私语中……
还，都笑得那么开心？
桑果开始时并不想跟小枫一起去玩，哪怕吃饱了她也想坐在爹爹腿上听大人们说话。
可是听着听着她就打起了瞌睡，总是东一下西一下地在爹爹怀里歪来歪去，若不是有爹爹的胳膊护着，她都能从他腿上掉下去。
便在此时，一个恍惚间，她瞧见那边小枫突然悄悄下了桌，还跑到一旁捉住了她的小坏。
这桑果一下就精神了，她连忙从自己爹爹腿上爬下去，跑到小枫跟前，将小坏从对方手里抢了过来。
小枫却趁机拉桑果一起蹲了下。之后他摸着小坏背毛，凑到桑果耳边悄悄告诉了她一个秘密。
“果儿，小坏好像怀小崽儿了。你看，它肚子好大啊！”
桑果立马瞪大眼睛。
咦，真的好大！自己之前怎么没有发现。
她又眨了眨眼。
小坏要当娘了？哇，好开心！
桑果脸上的笑就抑制不住了。
“果儿，开心什么呢？”
桑果正笑着，突然一张略凉的手掌抚在了她头顶，她连忙回头去看，便见柘哥哥不知何时也蹲了过来。
她立即将小坏像献宝似的往对方面前轻推了推：“柘哥哥，小坏好像怀宝宝了呢。”
“喵！”小坏有些谄媚地配合着叫了一声，还歪头蹭了蹭奚柘的脚。
小枫这时也抻过头来，一脸兴奋地抢话道：“大哥大哥，我我，我发现的！”
奚柘没理小枫，只垂下眼，扫了一遍小坏的肚子，再抬起眼时，他望向桑果的目光里却多了一层暖光：“好像是鼓了许多。咱们拿些桌上吃剩的肉来喂喂它吧。”
桑果忙不迭点头：“对对对！是该多喂些好吃的给小坏。这样崽崽们才能长得好。”
三个孩子在这边一起鼓捣起大肥猫，那边桑安看到，就笑着摇了摇头，朝奚庆山道：“山哥，之前我还想说，这回我回来看到大柘，感觉他无论气度和谈吐，都老成得厉害，根本就不像个才十岁的孩子，但这会儿再看，却又像了。”
桌上几个大人便一同朝这边望来，也都跟着笑了。
奚柘却在心底微微叹了口气，多亏自己原本少年时就性格老成，才叫他如今重生归来，在人前并不显得那么性格大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