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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斩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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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夺骤然抬头,直直看向侧边的山壁。

    那片片杀伐之意落下的地方,被山壁上的重重藤蔓遮挡,可是一阵风吹过,隐约露出了后面的某些东西。

    像是横平竖直的痕迹,刻画在藤蔓后的山石上!

    宁夺拔出应悔剑,清啸一声,雪白身影拔地而起。

    剑光纵横,映着半空中清冷阳光,横扫上山壁上无边无际的绿色。

    茂盛藤蔓不知道在这小世界中生长了多少年,早已和山崖上的多年古树缠在一处,盘根错节。

    剑光横扫过处,粗大枝条纷纷而断,漫天残枝碎叶,从空中洋洋洒洒落下。

    山壁上,有东西露了出来。

    那是一行行刻在山壁上的字,笔力洒脱狂放,深深楔入了坚硬岩石中,随着宁夺在空中不断挥剑,那片山壁上的绿植遮挡终于全部尽除。

    几行字赫然出现在了山体上。

    “修魔二十八载,魔丹圆满境成。

    妖刀淬炼经年,斩碎一弯惊虹,

    独创破金之诀,荡尽天下宗门。

    尺八黯独奏,叹无知音合。

    纵横仙魔界,无缘遇对手。

    今独游魔境,偶入万刃冢中,见远古大能之遗迹,喜甚幸甚。

    踯躅良久,强取遏祸灵镯一对,不枉此行。”

    最后一行,落款更是肆意潦草,刀锋砍削、锐利之意喷薄而出:“魔宗元佐意至此一游。”

    ……元清杭昂头望着那山壁上字迹,目瞪口呆。

    元佐意,他舅舅也曾来到过这里?

    遏祸灵镯?……

    他心里一动,慌忙挽起袖子,看向腕上。

    果然,从刚才就震动不休的镯子,此刻更加光华四射,热意蔓延。

    宁夺从空中翩翩落下,白色衣袍翻卷飞扬,落在他身边。

    元清杭高高一举手镯:“我舅舅当初在这里取走的,它叫‘遏祸’!”

    宁夺抬头,仔细凝视着那些字迹,点了点头:“应该是如此。”

    元清杭喃喃道:“也就是说,这镯子是我舅舅得到的,后来不知道为什么,送了一只给你叔叔。再后来戴在了你的身上。”

    宁夺轻声道:“是。”

    元清杭抬头看着山壁上的狂狷字迹,心潮澎湃。

    他这舅舅,也太过嚣张了吧!

    飞升的那位仙界大能留下的随身之物,一定有保护的法门,寻常人想要拿走,只怕一不小心便会遭到反噬。

    他舅舅不仅拿到了手,还得意扬扬说是“强取”,当真是狂妄至极,傲到没边。

    宁夺和他一起静静仰望,半晌轻叹一声:“他二十八岁就达到了魔丹的最高境,真是好生厉害。”

    元清杭斜睨着看他:“你干什么?好好的一个仙门正派,对着一个大魔头这般推崇。要是你师父听见,怕是想直接打断你两条腿。”

    宁夺淡淡道:“厉害便是厉害。就算我师父在,他也不会否认敌人的造诣。”

    元清杭笑道:“你也差不多厉害啦。我瞧十年后,没准你也能步入金丹圆满。”

    他向来豁达随意,刚刚还在生气,这会子又早忘了,这样笑意盈盈看着宁夺,却是色如春花,眼神灵动。

    宁夺看了他一眼,又快速垂下眼睫。记

    沉默半晌,他黯然道:“叔叔离开苍穹派时,也已经突破金丹最高层了。”

    元清杭道:“是啊,他俩若是遇上,没准能打个天昏地暗,半斤八两。然后呢,说不定就会惺惺相惜,觉得对方值得共浮一大白。”

    宁夺点头:“你舅舅那么傲气的人,估计寻常人的确入不了他的眼。”

    两人同时安静了下来,心里不约而同,都是一阵异样。

    元清杭叹了口气,轻声道:“我舅舅独自行到此处时,想必会觉得有点寂寞吧。”

    山壁上的字,虽然傲然睥睨,可是其中的孤独遗憾之意,也跃然而出,扑面而来。

    茫茫天地,没有境界相同的知己,无人能酣畅淋漓一战,更没人能跟得上和他合奏一曲。

    尺八纵然声摧天下,又有谁能同和?

    元清杭悠悠出神,心里不由只想:那些传言,八成都是放屁胡扯。什么一个邪佞凶残,一个卑鄙堕落……明明都是这么骄傲的人,心里又怎么会装得下那些龌龊肮脏?

    宁夺微微出神,望着手中的剑。

    自从接近此处,应悔剑一直躁动不安,可是当他拔身而起,举剑斩断那些藤蔓时,剑气触到山壁上留下的刀锋之意,应悔剑更是雀跃不已。

    虽然兵魂附剑不久,可他本就和宁晚枫血脉相连,和应悔剑相处这短短时间,心意早已相通。

    这一刻,一股莫名的情绪清晰传到他心中,竟似带着无尽的欢喜和亲昵。

    宁夺神色奇异,忽然道:“你觉得,应悔剑的剑魂踯躅在止杀湖的西边,却不在湖中央,是为什么?”

    元清杭一愣,看了看他的应悔剑跃跃欲动的模样,心里一个想法跃出来,也觉得匪夷所思:“你是说,它感应到这边有熟悉的气息,所以才无意中靠近了这边??”

    宁夺点头:“我觉得是。”

    元清杭目瞪口呆。

    不至于吧,一件武器的魂魄而已,就算继承了主人生前的喜好,这得有多大的执念?

    两个人面面相觑,半晌,元清杭忽然又想到另一件事,大叫:“啊呀!我舅舅……他说自己是偶入这里的!”

    宁夺扭头看他:“那又怎样?”

    “那就不是趁着阵眼打开进来的,而且也没抢占入谷名额!”元清杭激动无比,两眼放光。

    宁夺眼睛也一亮:“而且是孤身进来,还在此滞留良久。”

    元佐意入谷时,已经是魔丹圆满境,极大的可能是,他无意中发现了什么特殊的所在,徒手打开后进入此地,但是却没办法带低修为的人进来。

    要不然的话,靠着这另辟蹊径的法子,魔宗岂不是已可以源源不断偷偷送人进来寻找机缘?

    两个人互相对视一眼,心跳同时怦然加快。

    最关键的是,他又是怎么出去的?

    这里面,一定还有别的玄机和古怪!

    元清杭目光从山壁上移开,扫向前方。

    整个小世界并不大,一眼望去,也就方圆数里,以他现在的目力。一眼望去,尽览无遗。

    面前的暗河出了山,变成了明水,汇入前面一片碧潭。

    碧水前方,那记道瀑布从高处倾泻下来,雪白水浪直砸入潭水,激起飞珠溅玉一片。

    除了远处的巨大水落之声,这片小天地里就只有无声的绿色植物和水中那些金色小鱼,喧嚣和寂静并存,生机和死寂共生。

    两个人向前行去,到了碧潭边上。

    金色小鱼游弋着,聚集在岸边,却没有多少往潭水对面游去。

    元清杭站在水边,弯腰碰了碰水面,猛地一激灵。

    水温极寒,比前几天在止杀湖底还低!

    可是水质清澈,隐约能见底,况且水域又不大,和止杀湖那种辽阔的深湖完全不能比。

    怎么看,下面也不像有什么特殊的东西。

    旁边,宁夺缓缓道:“虽然阴寒,却没有邪气。”

    那么这极度的低温,这重重的阴气,只有一个可能。

    ——有类似兵魂之类的东西,属于死物,但是又不算邪祟。

    两人沿着水潭边迂回绕行,不多时,来到了瀑布侧边。

    近距离观看,水势宛如从九天直落下来,耳边声音也变得更加惊心动魄。

    透过重重水帘,可以望见对面的山势,穷奇枯绝,正是他们先前到达过的断魂崖。

    这里果真是瀑布的背面。

    元清杭拿着役邪止煞盘,弯下腰,浸没在水中。

    一直在疯狂乱转的指针蓦然一静,慢慢笔直指向了瀑布正中心。……

    “你怎么看?”元清杭皱眉。

    宁夺凝视着那巨大瀑布,明澈眸光穿透了那雪白的模糊水幕,简短道:“进去。”

    元清杭深深吸了口气:“你让开,我先试试

    宁夺缓缓道:“你不行。”

    元清怒道:“你说谁不行?”

    宁夺无奈道:“我并非轻视你。”

    元清杭皮笑肉不笑道:“刚刚也不知道是谁说‘我受伤了’,不知道是谁可怜巴巴求药来着。一个重伤初愈的病人,差点被天道反噬压成肉饼,又好到哪里去了?”

    他转身,向前跳上一块礁石。

    礁石被流水冲刷多年,早已经圆滑无比,元清杭小心立定,眼角余光里,一道白衣身影默默飞来,立在他侧边一块礁石上,身形笔直如标枪,背着手不动。

    元清杭望向近在咫尺的巨瀑。

    越是靠近中心,越感到某种奇特的悸动压向心底。

    他暗暗蓄力,足尖点地,向着那瀑布浇下的中心,急掠而去。

    巨大水浪就在眼前,身子刚刚触到高空急坠的水流,就像如受重锤击打,身形顿时踉踉跄跄。

    眼见着就要被水冲回来,眼前忽然炫目光华亮,狂风从背后席卷而来。

    宁夺长剑赫然在手,雪亮剑锋携裹着头顶的清冷日光,劈空直下,斩向那气势雄壮的飞瀑。

    涛涛水流就像被拦腰截断,竟有那么一瞬间的凝滞。

    这短短的须臾已经足够。

    元清杭飞身急冲,在那片刻水流被阻时,犹如一只灵鸟,穿过了那道瀑布,转瞬消失。

    宁夺长剑在手,紧紧盯着那重归坠势的瀑布,天地间,滔滔流水,无尽啸声,仿佛又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幸好,这孤独没有持续很久。

    片刻后,一道熟悉的银索从水流中破水而出,向他这边疾飞过来,元清记杭清亮的声音隐约传来:“抓住了!”

    宁夺毫不迟疑,单手擒住银索,一股绵绵劲力传来,带着他的身体向前飞去。

    身体穿过水流的瞬间,瀑布的惊天巨力从天而降,可缠在他腰间的银索却骤然绷得死紧,强行带着他,终于也穿过了水幕。

    宁夺带着浑身水花,落定。

    一片寂静。

    周边是一处明净空旷的所在,光滑古朴的青玉铺地,正中心有一个硕大的石台,洁白如雪的岩石高高耸立,威严圣洁。

    明明周边就是滔滔水幕,可这里却安静得仿如一个清冷坟墓,不染一丝喧嚣。

    而这无边的寂静中,阴气无处不在,幽冷刺骨,叫人遍体生寒。

    元清杭站在石台下,浑身湿透,眼睛里神色奇异。

    而他手中的役邪止煞盘的指针,正在疯狂转动!

    宁夺手中的应悔剑忽然剧烈抖动,几乎像是要脱鞘而出,激鸣不休。

    再一抬头,那高台上,却正有层层叠叠的阴气翻涌,正四散逸开!

    元清杭和宁夺相视一眼,彼此心意相通,齐齐跃起,向高台掠去。

    足尖落地,两个人一眼看见高台上的事物,全都猛然心神巨震,倒吸了一口冷气。

    ……尸骨。

    两具尸骨!

    一具端端正正平躺在地上,姿势安详;而另一具则斜斜靠在旁边,面对着地上那一具尸骸,似乎死前依旧在默默凝望。

    两个人的身上,都还有着生前的衣衫,平躺的那具尸骸是一身白衣,胸口有一滩陈年血迹;而斜斜坐着的,则是一身黑色。

    只是那黑色衣衫却残破不堪,上面更是遍布着无数血污。时隔经年,昭示着主人当年遍身浴血的惨烈。

    元清杭怔怔望着那两具尸骸,一转头,正要说话,却吃了一惊。

    ——宁夺的眼中,有隐约的晶莹微微泛起。

    只见他慢慢走上前,在那具白衣尸骸前驻足良久。

    再回头时,他眼眶微红,望向元清杭:“……这是我叔叔的遗骸。”

    元清杭心中巨震,颤声道:“什么?!”

    宁夺默默举起应悔剑,五指一松。

    宝剑凄厉长鸣一声,骤然急飞向前,落在了尸骸边上,调转了方向,将剑柄送到了那尸骸的右手边。

    下一刻,那尸骸的腕骨和指骨竟然微微一动,搭在了应悔剑上!

    白骨森森,却依旧看得出,这尸骸的主人生前十指纤长,温柔地握着应悔剑的时候,仿佛从来没有放开过。

    再无疑问,这具白骨的主人,一定就是苍穹派那位曾经名满天下的天才剑修、师门叛徒。

    背着一身污名殒命、死后尸骨不知所踪的宁晚枫。……

    宁夺轻撩衣襟,默默在宁晚枫遗骨前跪下,无声叩首。

    还未起身,眼角余光中,身边有人也默默跪了下来。

    正是元清杭。

    他和宁夺并着肩,没有叩首,却也恭恭敬敬拜了三拜。

    宁夺转头看向元清杭,眼神怔忪:“你……”

    元清杭轻声道:“你拜他,是因为血脉相连,所以行后人之礼;我拜他,是因为记信他君子坦荡,值得我尊重敬仰。”

    宁夺轻声道:“可所有人都说他先背叛恩师和宗门,再背叛收留他的元宗主。”

    他面色渐渐激忿,清越声音变得嘶哑:“人人都能骂他狼子野心,又人品卑劣!”

    元清杭看着他通红的眼睛,心里莫名一软,忽然伸出手去,轻轻握住了他因为应悔剑脱手、而显得空落落的手掌。

    两手相交,不知道是谁的手掌更有力,也不知道是谁的手心更加温暖。

    那只“遏祸”手镯暖意融融,碰着两个人的肌肤,似乎忽然更热了一点。

    “悠悠世间众人,糊涂愚蠢的多。管他们做什么?”他眼神温和又坚定,“只要自己问心无愧,生前身后之名,也管不了那么多。”

    他指了指自己和宁夺:“再说了,谁说人人都骂他?我们俩,就算不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不也是一样对他深信不疑吗?”

    宁夺眸子幽幽,光芒一闪。

    好半天,他才低头看了看元清杭和自己牵着的手,道:“我叔叔若是泉下有知,一定会很喜欢你。”

    元清杭一怔,忽然飞快地松开了手,只觉得脸上似乎火烧一般。

    他压下心头忽然浮起的异样感觉,装出一副没心没肺来,斜睨道:“必须的!我这人脾气好、长相帅,心地又善良,谁会不喜欢。”

    宁夺唇角微扬,凝视了他一眼,低低道:“是啊。”

    两人一起抬头,眸光转向了另一具尸骸。

    虽然只是斜斜坐着,却依旧仪态睥睨,杀气逼人,傲气犹在

    不用求证,两个人的心里都可以肯定,这人是谁了。

    据传在最后的仙们围剿中身死道消、尸骨无存的前魔宗宗主。

    元佐意。

    邪佞凶残、杀人如麻。生前修为高绝,仙门人人闻之色变。

    可如今,也不过是一堆白骨,和他生前的最看重的人一起藏骨此处,寂寂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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