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轰——”
随着一声巨响，巨大的深褐色圆形宫殿缓缓下沉，在灰蒙的烟雾中逐渐消失。
江常宁立于人群后方，见此动静，杏眸凝神轻眯。
他着一身淡绿色的圆领长袍，长剑别于腰间，碧绿的剑穗随风轻荡。
身侧有数人与他同样装束，众人站在一起，与其余各色门派服饰的修仙者谨慎分隔开来。
这是十年一度的菩提心阵游历大典，无极大陆上各大门派纷沓而来，在这种虎视眈眈的局面下，没人敢透露门派所获，凌云门亦是如此。菩提宫殿消失，接下来会是一场又一场掠夺战。
江常宁行事向来稳妥谨慎，凌云门已经拿到了足够的资源，江常宁自然不会再冒险去参加掠夺。待宫殿彻底消失，他一声令下，领着门派众人迅速离开。
但这决定令很多人不满。
一个虎目大个子皱眉道：“大师兄，我们这次的资源还不到上一次的二分之一，是不是太少了？”
江常宁解释道：“上一次父亲他们正巧碰到了两大门派的决斗，这才捡了漏，我们还是稳妥点比较好。”
“可是——”
“好了。”江常宁望了眼周遭动静，慢声打断他道，“先撤退吧，不要掺和其余门派的争斗了。”
大个子张张嘴，还准备说什么，被旁边人曲肘捅了一下，才忒忒的闭上嘴。
说完，江常宁运转元气，跃于队伍前方。
被拒绝的大个子皱眉往前望一眼，撇撇嘴，对身侧信步而行的曲冰云道：“要我说，这次就该小师兄您领队才是！这江常宁哪有半点凌云门弟子的魄力！”
曲冰云神情温润，闻言浅浅瞧向大个子，笑了笑，没说话。
大个子还想说话，却见曲冰云运起元气，几个起伏就落于队伍偏前方的位置处。
“这——”大个子迷糊地瞪大眼，“小师兄这是什么意思啊——”
“你是不是傻！”
一侧的人看不下去了，低骂道，“你不知道小师兄处境有多难吗？！就算师父师叔再看中他，最后的凌云门门主还是大师兄啊！小师兄怎么可能去违背大师兄的命令。”
闻言，大个子眉头一拧，额头上横亘出三条杠，气愤道：“真为小师兄感到不公平。”
其余人也是小声附和道：“谁不喜欢小师兄啊，天赋好、性情好、还是万里挑一的炼丹师，偏生大师兄才是门主的儿子。”
“听说门主都更喜欢小师兄来着，他只教小师兄，所以把大师兄丢给了大长老教导。”
“唉……这次资源比上一次少了近一倍，也不知道后十年要怎么发展！”
“这都多少次了，上次任务夺灵石只顾撤退、之前遇见毒素宫殿甚至直接逃跑让小师兄担风险，真是枉为修真者！凌云门的耻辱！”
“行了，你骂得再狠又有什么用，他一意孤行我们只能受着。”
“……”
江常宁带队行在最前面，他一心将物资护送回门，不在意身后弟子是何种想法。
曲冰云几个跳跃后落于他的身侧，薄唇轻抿，忧虑道：“师兄，我昨天只是个建议——”
江常宁望向他，摇了摇头，慎重道：“你说的有道理，现在的资源足够门派后续十年的扩展，我们确实不该冒险。”
曲冰云掩下眸中光彩，乖巧应声：“师兄说的是。”
“走吧，门主和长老还在等着我们。”江常宁笑了笑，“通知弟子们加快速度吧。”
曲冰云回头望向期盼的众弟子们，微微摇头。
众人猛地皱眉，难掩失望。
于是一行五十人便加速前行，力求赶在太阳落山时回到门派。
……
凌云门只是万千门派中偏上等的门派之一，江常宁听曲冰云讲述完门派被掠夺资源后的下场后更是不敢张扬，只求能将手中资源和门中弟子顺利带回门派。
在上千势力中，江常宁带回的资源不少，最起码能排上前一百的名次。但十年前凌云门运气极佳地当了次黄雀，掠夺了大批资源。
与十年前相比，这次的资源便少得不值一提。出来迎接的门主和长老门见状，脸色不算好看。
门主扫了江常宁一眼，神情冷硬，淡声道：“此行辛苦了，下去休息吧。”
江常宁偷偷打量了下父亲微冷的神色，垂了眸，拱手行礼应是。
他刚准备转身，就听见父亲温声唤道：“云儿，此行收获如何？有没有寻得合适的机缘？”
云儿——
是小师弟曲冰云。
江常宁拢在衣袖下的手指微微缩紧。
曲冰云立于江常宁身侧，声音润朗：“师父，徒儿与师兄一同寻得了三枚破婴丹药，此丹药可以洗涤经脉帮助突破元婴期，于我二人皆有益，但我觉得可以研究一二。”
听到此，江常宁呼吸微滞。
门主眉尾轻扬，扫向江常宁，“常宁，丹药在哪里？”
江常宁盯着青石地板，低声回道：“有两颗在师弟那儿，一颗在孩儿这。”
门主淡淡摆袖，不容置喙道，“你师弟对丹药颇有研究，这丹药研究就全权交给他。”
江常宁轻咬唇，他在金丹期二阶停滞了一年，本想用此丹药突破……
他垂下眸，睫毛轻颤，在父亲的注视下自储物空间里取出一枚金色的丹药，双手捧起。
门主扫一眼丹药，衣袖轻挥，一道淡青色的光芒包裹着丹药徐徐升起，再落到曲冰云手中。
曲冰云高兴得笑出梨涡，“谢谢师父！”
门主满意颔首：“这丹药就交给你了，好生研究，说不定我凌云门能再出一位炼丹至尊。”
曲冰云抿唇轻笑，亲昵道：“定不负师尊信重！”
门主望向自己的儿子，他想起江常宁停滞了将近一年的修为，本就硬朗的脸板上了几分。
他摆摆手道：“你也加紧修炼吧，你师弟晚入门，不提他炼丹上的造诣，连修为都快赶上你——算了。”
说了一半，他也懒得再说，朝一侧侍立的长老吩咐道：“给少门主的房间加五份蕴灵珠。”
蕴灵珠本就是江家直系才能享用的东西，加与不加，也只是个形势。
江常宁早已习惯了父亲的态度，闻言无波无澜。
曲冰云被留在主殿，江常宁行礼后独自离开，回到自己的院落。
凌云门最初是江家一脉，后来有位先祖得道成神，得祖上荫蔽，江家逐渐发展成一大门派，但发展至今都只讲究传家不传外。所以凌云门众人再不喜欢这位大师兄，也必须认他少门主的身份，包括曲冰云。
思及此，江常宁略略调动体内的元气，这元气已经停滞一年未曾增长，因着这件事，他的师父、凌云门首席大长老舟柏远走异乡求丹。
现在师父和门内断联了近一个月，江常宁日夜忧心，却也无法。
许是太过疲惫，江常宁回到房间，就在蕴灵珠的滋养下阖眸修养，渐渐地，竟入了久违的梦境。
梅雨季节，大雨小雨淅淅沥沥，将竹林小路润得湿滑难行。
无量门少门主余锡来访，并带来了一个令凌云门上下震惊不已的消息。
闻讯的弟子不大不小的嘀咕：“大师兄霸占少门主身份这么久，只是让他搬出大宅，真是便宜他了！”
“小师兄好可怜啊，被抢了亲人，还被抢了少门主的修炼资源，要是早几年发现，说不定小师兄都能冲击元婴了。”
“行了，别耽误时间了，门主要重召继任大殿了，快去给小师兄送礼物！”
“……”
消息传遍整个门派不过一刻钟，江常宁自殿前归来，正碰上倾盆大雨。
滴落的雨将青衫湿透了，沁出道道墨绿，他走在雨幕里，脚步有些踉跄。
远远地有人在唤：“大师兄——门主令你一天内搬出江家府邸！”
江家府邸，由蕴灵珠铺设地基而成，专供江家子弟使用。他不是江家的孩子，自然没有资格留在这里。
倾盆大雨中，江常宁跌倒在地，他紧紧攥住地上枯烂的竹叶，青衫染泥，肮脏不堪。
朦胧间，画面再一转，变到冷冷清清的曲家大宅。
江常宁知道自己在做梦，他努力的睁开眼睛或是尝试移动四肢，却都无济于事。
只能附身在‘自己’身上，看着他一步一步往曲家祠堂走去。
曲家祠堂中，曲老爷子颤巍巍起身，龙头拐杖‘砰砰’砸地，训斥道：“要是云儿在怎会让我曲家大比失败！你个废物！”
江常宁低下头，一言不发。
曲老爷子怒不可遏，抄起拐杖砸向他。
“砰——！”
“废物！！！”
剧痛之下，肩胛骨破碎的声音异常清晰。
他的五脏六腑在家族大比中受到了重创，本就不便下床，现在肩胛骨破碎，雪上加霜。
江常宁想说，我早就提过我经脉已废修为停滞，没办法为曲家参比。
可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习惯了去承受一切谩骂与失望。
曲老爷子气冲冲的离开，祠堂边零散的曲家人也兀自摇头，边走边叹道：“要是冰云少爷还在曲家就好咯！”
江常宁立在祠堂里，眼眶微涩，随后，眼前之景渐渐被白芒笼罩。
“师兄！师兄——！”
远远的，熟悉的呼唤声响起。
江常宁恍惚的立在原地，看着舟凝初朝自己欢喜奔来，这是他的小师妹，有是整个凌云门里唯一与他交好的弟子。
舟凝初是舟家的孩子、江常宁师尊舟柏的亲侄女，她原先是曲冰云的表妹，待江常宁和曲冰云身份辨析后，便是他的表妹。
舟凝初小蝴蝶似地围着他转：“师兄，跟我回舟家，我带你去见阿爹阿娘！”
舟家，著名的炼丹师家族，族外有天然的毒草林防线。
江常宁不受控制地和舟凝初回家，他被禁锢在这具身体里，没有任何行动能力，只能看着一幕一幕缓缓流逝。
他见到了远行归来为他医治的师父，见到了舟家的历代先祖，受到了舟家的热情款待，那颗被曲家至亲伤透了的心一点一点复暖。
可是好景不长，无极大陆上突然传言舟家藏有能够化神的至宝。
彼时舟家先祖都已经离开了舟家，那些窥伺舟家的人蠢蠢欲动，试图踏破毒草林地。
江常宁回到曲家寻求帮助，但曲家众人责骂他不及曲冰云还四处惹事，一通怒骂后闭门不见。
他辗转求上凌云门，求上已是少门主的曲冰云。他知道，曲冰云与大陆第一门派无量门的少门主余锡交好。
曲冰云为难地说：“我一人也抵挡不了全大陆的人，除非……我能成神。”
他意有所指：“师兄还记得那枚破婴丹吗？我研究出了破神丹，只要你愿意让我抽干你的血，我就能制成破神丹。”
这个梦很长，到了最后，血蒙蒙的太阳高悬于空，散着深冬的光。
江常宁看着‘自己’被曲冰云炼制成干尸，成为他手中的傀儡。看着曲冰云夺走舟家先祖留下的至宝，然后亲手俸给大陆第一门派无量门少门主余锡。
时光如梭，转眼百年已逝。
江常宁被拘在已成傀儡的身体里，目睹余锡获得至宝后与曲冰云结成道侣，共同成神。
余锡和曲冰云踏破虚空的那天，九十九道天雷接连劈下，将曲冰云用作护身的傀儡劈得烟消云散。
傀儡消失了，江常宁的灵魂不受拘束的肆意乱飘，忽然一阵重力压在他的身上，江常宁被迫落地，而后看到了一方方正正的大书。大书书封上，‘无极大陆’四字潇洒恣意。
他恍惚抬手，轻轻翻动纸张。
这是一本讲述余锡成神的故事，而有关他与舟家的故事，仅仅停在前十页。
“愚孝心慈之人，不值一提”，这是书中给他的最终定位。
……
“砰砰砰——！”
“师兄！天亮啦！”
门棱被砰砰敲响，带着女孩儿爽朗的笑声
混沌的梦境随光散去。
江常宁猛地睁开眼，冷汗已经湿透衣裳。他颤着瞳孔环视一圈，刺目阳光下，视线所及依旧是陈旧简洁的少主府邸。
窗外，是舟凝初锲而不舍的声音：“师兄醒醒！无量门少门主余锡来啦。”
闻言，江常宁浑身一颤。
他声音沙哑：“凝初？你说谁来了？”
“无量门少门主呀！那个余锡！”舟凝初高声应着，“曲冰云刚刚也去了，你要不要去看一看？”
无量门少门主余锡？
江常宁立刻坐起身，杏眸里的茫然一扫而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