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浮光汇流(2)
烈日当空,大地蛰伏在翻滚的热浪之下,摊成一团。8月的初头未褪去仲夏的热情,南方的土地残存着处暑的余味。胡乱地塞进一口食物,便急不可待的赶到厂区的空地前。如伊万诺夫所说的那样,彼得洛夫早早站在人群中央,手中端着一本书,振振有词的阐述起来。原先的战士们不会记不起来,那就是彼得洛夫反复念叨的《最后的骑士》,他对这本书情有独钟。
“骑士高喊着‘杀死怪物!’在驮兽的嘶鸣中冲向眼前的敌人——一座面向大海的风车。”
“喂,彼得洛夫,为什么骑士会冲向一座风车呢?大海又作什么意义?”有人发出疑问。
“一般认为,风车是一种隐喻,既是不存在的敌人。主人公身为一名卡西米尔的骑士,是一种没落的封建主贵族阶级,在资本主义迅速生根的今天逐步退下历史舞台。他们自然不会甘心,幻想着像先辈那样乘着战驮开疆拓土,赢取功勋以巩固自己的地位。书中的骑士便是这一阶级的缩影,是逆着时代的狂人。至于大海,作者是伊比利亚人,身为陆地上少有的临海国家,伊比利亚人对大海的感情是复杂深邃的。30年代南海发生的大静谧带给了伊比利亚毁灭的打击,王室覆灭、各地失联、武备废弛、技术遗落,因此那一代伊比利亚人常拿大海做隐喻。在文中强调面向大海是强调风车的所属是大海,以此展现出对大海的敌视与抗争,并通过大海的形象影射时代。同时所谓骑士的斗争形象为战争当中的卡西米尔人提供了精神上的支撑,他也成为了卡西米尔家喻户晓的英雄人物。如此看来骑士的形象早就是多元立体的了,说不出个绝对。”
工人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但很快就不假思索的催促着彼得洛夫继续讲下去。这时,一旁的一名工人压低嗓音说道“管理员来了。”同时目不转睛地瞪着。听闻,在场的的工人纷纷看去,像是如临大敌一般一个个脸上挂着敌意。先前的活跃气氛戛然而止。
埃尔蒙卡跨出一个身位,挡在卢克身前,低声质问道:“管理员先生,你来这里干什么。”
“埃尔蒙卡,这还用问吗?来这里不都是为了听故事吗?你说对不对!彼得洛夫老师!”卢克的目光越过埃尔蒙卡,招呼起彼得洛夫来。
彼得洛夫疑惑着合上书,朝声音源头瞥来,很快露出了喜出望外的表情。 “行了,都让开吧。”他甩甩手让工人们让开堵住的路,走到卢克面前,拳头捶了一下对方的胸口。“卢克!真是你小子!”
“好了,老师。”卢克揉了揉胸口。“再给您的学生讲讲塞万提斯的作品吧,时间是宝贵的,我看大家都在等着呢。”
“给你急得,先找个地方站着吧。那么各位,我们继续。”
卢克很自然的站在几个工人挪开的位置旁,两臂耷在身侧,面色平和。彼得洛夫的声音则是随着剧情的展开愈发高昂。他挥动手臂,振奋地喊到“‘罗欣南特!’那跨下的驮兽一跃而起,承载着背上的骑士扑到风车身上。骑士抓住扇叶,举枪拼命地敲打,直至扇叶断裂,他本人重重摔在地上。骑士起身,再次跃上名为罗欣南特的驮兽,那杆坚挺的此枪点着耀眼的日光,发起冲锋!”
快到了上工的时间,这边彼得洛夫合上书直接来到卢克身边,此时他身边已经围了好几个人,毋庸置疑,那是些熟悉的老面孔。
“真没想到你会到这里来,还摇身一变成我上司了。”是别里科夫,他正搭着卢克的肩膀,笑盈盈地说着话。
“好了队长。鲁道夫,快给他拉开啊。”这份亲切着实令人窒息,那胳膊夹着他的脖子,感觉一用劲就要断了。
“呦,彼得洛夫。”别里科夫抬手打了个招呼。
彼得洛夫点头示意,凑上了挣脱出来的卢克。“感觉如何?”
卢克苦笑一声“感觉挺不错的。”
“不是问你这个,我是说故事。”彼得洛夫直截了当地说:“伊万诺夫跟我说了,你对中午这些时间有些想法,说说看吧。”
闻言,卢克严肃起来。“时间紧迫,长话短说。是这样的,老师,我认为中午这两个小时需要充分利用起来,最大限度的丰富工人们的精神感触。于是我想通过调查了解工人们想要什么,为这段时间来注入新的血液。”
“可以尝试。”别里科夫说。“你们觉得呢?”
“我觉得可以试试,正好我们认识的人多,好给你问问铺铺路。”鲁道夫说。
“那就先从调查入手,来为下一步铺路。不过在这之间我还有一个想要落实的行动。”
彼得洛夫抖抖眉毛。“说来听听。”
“我认为可以将这项活动正规化,需要一些硬件设施。我打算出资置办一个露天讲台,可移动的。你认为呢?”
“可以。”彼得洛夫点点头。“就按你说的办吧,我们几个收集工人们的意见,之后一并交给你。”
“那就决定了。”众人纷纷点头。
此刻,耳边响起了熟悉的鞭挞声与叫骂声,别里科夫瞥了一眼道“‘宪兵’们来了,我们该走了,回见。”
“嗯,回见。”
走前,卢克回头看向了那边的契夫斯克,微笑着挥了挥手,随后面色沉重地抖抖衣服,朝办公室走去。那个记录着伊万诺夫说得消息的笔记本上,600这个数字被着重圈画住。
摇曳的树枝掩着月光,喧闹的院子中挤满酩酊的酒客。透明的玻璃瓶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瓶口滴落最后一滴酒水。
“老马卡尔,你这就不行了。”嬉闹的酒客重重拍在马卡尔的背上,后者早已瘫在桌子上不省人事。
“行了,你别灌他了,这一桌全让你们俩人干完了。”
“这有什么,反正多的是,随便整,平时想喝还没这机会呢,我就乐意溺死在这酒精里。”紧接着又是一口苦酒入肚。“卢克·甘道斯基呢,我就没见到他几次。”
“人家正和那帮子人拉关系呢,哪有机会来跟你打招呼。乖乖,以前可没看出来这毛小子这么能喝。”
酒客没好气的白了一眼。“哼,混好就忘了邻里,白眼狼。”
“少出口气吧,说得跟你以前帮扶过人家一样。不如去说些好话搞搞关系,比在这里放屁强。”
酒客猛然将酒瓶拍在桌子上。“我可不会巴结别人!”
又是一个白眼翻了过去。“你又清高了,当初是谁说死也不来这里的?”
一个身材胖胖的中年人忽而神秘的将头凑得离老斯米尔诺夫更近了,他那双微微眯起的小眼睛扫视一圈,示意所有人都凑过来,仿佛要说出什么惊人的秘密似的。
“哎,我最近听到一个声音,战争又要打响了!”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立刻有人问到“怎么回事?又要跟谁打?”
中年人扇扇手,不紧不慢道:“还能是谁,卡西米尔呗。有人告诉我皇帝正在大高加索山脉东麓集结部队,圣俊堡的近卫军团前些天已经赶到明斯里克了。”
“怪不得征兵办的人来这里了,原来是又要打仗了。”
抱怨的声音响了起来。“坏了,本来这些年物价和税收就高,这仗一打岂不是要冲上天了?”
“谁叫我们要养80万张嘴呢?”
“其实我更在意征兵的事,我可不想让我的儿子孙子再去上战场。”
“这有什么可担心的,那帮狂热的年轻人很快就会将军营填满,你想进还进不去呢。再不济,交点钱就行了嘛。”说着,中年人搓了搓手指。
“钱,钱,又是钱!跟那帮当官的说话要塞礼金,还得看他们那副‘勉为其难’的做作表情。唉,什么世道!”
“你家里是断网了?世道不一直都这样吗?”
老人冷哼一声。“哼,以前可没有网。”
“以后可要多拜托你们关照了。”卢克拍打着监工的肩膀,自然的塞给他一个信封。监工同样是咧着嘴笑着,连连应和。
“那就没什么事了,我们该走了,明天早上还得上工呢。”说着监工指着门口。
“嗯,你们慢走,今天厂子里值班的兄弟们劳烦替我问候一下。”
监工做了个没问题的手势,“包在我们身上了。”而后心满意足的走了。
监工们早些走了,卢克招呼了客人几声,径直走进屋内,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长舒一口气。“呼——”。正巧此时,厨房的门扉悄然打开,阿琳娜解下围裙挂到一边,也是一脸疲倦的走了出来。
“辛苦了,喝口水吧。”卢克拿起茶壶倒了一杯热水,递给了阿琳娜。后者接了过来,坐在卢克身边,轻轻抿了一口,显露出一丝轻松。
“呼——还好啦,你呢?今天在工厂怎么样?”
卢克来了精神。“这说起来可就多了,我在厂子里遇见了不少以前同一个战壕吃饭的战友,感觉挺意外的。不过仔细想想倒是合理,矿石病嘛,没办法的事。”
“他们现在过得怎么样?”
“得过且过了,勉强能活下去。不过现在这情况谁又不是呢?你我都经历过,见证过,早就习以为常了,甚至觉得他们过得还不错。”
阿琳娜抿了抿嘴。“似乎,不是很好。”
卢克拍了一下手。“确实如此,没什么可隐瞒的,可以说是水深火热。所以我在想怎么能让他们在这钢铁棺材中得到一丝灵魂的慰藉,至少让他们多笑笑。我利用过去的关系了解到工人们的喜好,有了一些初步想法,其中一个就是——”卢克顿了顿。“阿琳娜,还记得流浪乐团吗?”
阿琳娜点点头。“当然。”
“几把磨损的乐器,一身的褴褛与佝偻,却奏响了未曾料想到的佳籁。上次听到如此的旋律还是一个带着黑帽的萨科塔人。我在想,歌曲这东西蕴含着你我都难以窥探的力量。为什么不可以利用这份力量呢?”
“你的意思是?”
“我想教工人唱歌,只是你知道的,我的歌声一言难尽,所以……你能来教大家唱歌吗?”
闻言,阿琳娜连连摇头,像是拨浪鼓一样。“哎,这种事交给我是会搞砸的,我唱歌不好啦。”
“不必谦虚,你唱得很好。”卢克伸出手去抚摸阿琳娜的脸颊,和煦地笑了笑。“相信我,你会给大家带来笑声的,当然这笑声绝不仅源于歌喉,更是你本身。”
阿琳娜不再做出什么拒绝的表态,而是沉下心来思考着。少顷,她点了点头。“为了你所谓的理想,也是为了那些受苦的人们,我愿意试试。”
“他们一定会说,这是一个美丽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