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交相辉映(6)
马基里维利汉高组装好狙击铳,拉动枪栓上膛。他的枪口对准村中一间硕大的院子,闭上了一只眼睛。
那以后,汉高关注起卢克,他常常在暗中盯着卢克的行踪,单纯是想了解这个年轻士兵的性格,却没想到歪打正着了。他发现卢克几乎每天都会前往村西头一家人的院子中,那间院子又不偏不倚的紧挨着戒严的密林。因此汉高起了疑心,像往常那样,奏曲、摸索、翻阅,最终找寻到了自己渴望的答案。
汉高并没有侥幸于歪打正着,但他也不曾停顿一刻,直接打通了卡基的电话。
“就是这样的,对于这个结果,您还满意吗?”汉高的话语很平静,可是但凡有人知道他刚才做了什么,就会对这份平静产生极大的惊讶。因为他是将标注地点的地图塞到空包弹中,用铳打进卡基的办公室内的。子弹打碎玻璃,蹭过卡基的头发,径直钉进身后的墙壁中。现在师部指挥所已经全面戒严了。
“你就非要用这种方式告诉我吗?”卡基的声音有点颤抖,还带着些无语。
“我提前计算过弹道,不会有差错,事实也确实如此。”汉高淡然道。
“算了。我看看啊,嘶,原来是在这里啊,没想到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
“你打算什么时候出动?”
“今夜凌晨。”
“如此……啊……”汉高耐人寻味的拖长声音,似乎是在思考什么。“我需要干什么吗?”
“帮我盯着他们,仅此而已。”
“我懂了——回见。”汉高没有耽误时间,迅速挂断了电话。他背起狙击铳,提着琴箱,消失在树林中。汉高面色冷峻,不知道在琢磨些什么,他拉低帽檐,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村子西头,抿了抿嘴。萨科塔人的光环点亮四周,细腻的光泽洒满铳身,黝黑的外壳显得更加锃亮,就像是显露獠牙的野兽,令人恐惧的真实感。
“必须要转移!”卢克的语气斩钉截铁,显得不容置疑。他将纸条拍在桌子上,用一种要令所有人都信服的目光扫视一圈。
如此突然的要求难免使得众人大为不解,可这并非无迹可寻。就在刚刚,卢克还在林子附近站岗,只是恍惚间他便觉得有什么东西掠过了他,四处张望,却什么都没有看见。回过神来,觉得裤兜像是被人动过一样,伸进去手摸索一番,便看见了如今这张被拍在桌子上的纸条。
带着好奇,卢克展开纸条。几个醒目的黑色大字映入眼帘,分明写着“你们被发现了,快跑!”。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劝告,卢克出奇的相信了,甚至是坚信不疑。他马不停蹄地跑进埃尔莫尔家,将这个消息告诉众人,于是有了如今这一幕。
“等一下卢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以至于你如此坚决?”文森特拉开椅子站了起来,表示出不解,顺手拿过来桌子上的字条看了一眼。
“如你所见,就是这样”卢克指着纸条说。“我们被发现了。”
“什么?!”众人惊异,无一例外地发出难以置信的声音。埃尔莫尔赶忙站了起来,凑到文森特的身边,侧着头看了看纸条,紧接着又问到:“就是因为这个?”
卢克确信的点点头,而后将自己的见解娓娓道来。“这张字条无非两种情况,要么真,要么假。如果是假的,那么又分两种情况,一种是有人开玩笑,这显然是不可能的。而另一种便是对方是想引诱我们出来,这就出现问题了。首先,如果真是这种情况,对方肯定是知道我们的消息,并且得到了师部的指示。那么我们已经暴露了,不转移也不行。其次若真是这样,我的身份肯定也已经暴露了,现在却什么事都没有。不排除他们觉得不只我一个,想放长线钓大鱼。但细细一想这又有点多此一举了,得知我帮助你们的消息,他们肯定会先跟踪我几天看看我有没有同伙,这么多天都见不到我跟同伙谈话,怎么也都能想出来只有我一个人,就会迅速把我逮捕并将你们一锅端了,哪还会这么拐弯抹角。拐得弯越多,变数越多,师长不可能不懂这一点。由此看来,这张纸条只会是真的。”
“那么这张纸条会是谁写的呢?难道除了卢克先生还有人知道并暗中帮助文森特叔叔他们的吗?”伊娜斯问道。
卢克摇摇头。“我不知道,这也确实令人费解。就上述分析来看,师部不可能是第一手得知这个消息的,而是有人告诉他们,并且没有说全消息,不然我现在已经在禁闭室里了。告诉他们的那个人八成就是给我们写字条的这个人,也就是他发现的我们。当然,对方的行为难以理解,不过这片大地上不是什么都是非黑即白的,其中有更复杂的关系。但不管怎么说,我们现在必须要转移位置了,你们懂的吧。”说罢,卢克看了看文森特他们。
“说得没错,敌人指挥部肯定开始准备了,我们耽误不起时间。”埃尔莫尔迅速反应过来,抽出一张当地的地形图审视起来。
“朝西北方向跑吧,那里是丘陵地形,相对复杂。而且驻守在西北口的部队只有两个连,相对稀疏,逃脱概率很大。”卢克指着地图左上角道。
没有一个士兵回应,几个人都扭扭捏捏的显得有些难堪,似乎是不大情愿。这时,一名游击队员开口道:“可是,我们又能逃到哪里呢?部队打散了,游击队也全歼了,逃走也做不了什么。”
终于,这句话说中了他们的心,虽然没什么动作表现,但从表情也可以看出来。卢克没有被问住,而是从容不迫的解释道:“你错了,朋友。侦察部队带来的最新消息,高卢第52师残部已经在布列塔尼地区西北角聚拢,如今已有大约7000人的规模,不容小视。你们可以回归部队,不至于漫无目的的在荒原上流浪。而且……”卢克话锋一转。“你们就甘心被敌人当作俘虏囚禁起来,只能看着同胞被铁炮利器撕扯躯体吗?你们就甘心碌碌无为,亲眼见证国家灭亡吗?为什么不肯拼一把呢?难道仅仅是因为希望渺茫就觉得没有意义了吗?还是说你们已经被炮弹吓破了胆子,完完全全成为了懦夫呢?”
卢克的话语咄咄逼人,显然是想挑起对方的情绪。这方法效果斐然,已经明显看到士兵们脸上逐渐紧绷的皮肉与手臂上凸显的青筋了。
砰——文森特的手重重落在桌子上。“弟兄们!国难当头,岂能苟且偷生!不能再呆在这里了!去和我们的同胞一起,堂堂正正的跟敌人真刀真枪地干一场!”
“没错!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一名穿着破烂军装的士兵说。
“我同意!跟他们干!”
士兵们不再低沉,而是显得亢奋起来。附和的声音越来越多,轻松成为了一个音律。没有人质疑,没有人后退,不因为别的,只是因为他们是土地的子女。战士们重整队列,纷纷紧握武器,拾起往日的雄姿。天色渐暗,光芒之外蒙上一层厚重的阴影,月光却依旧洒下皎洁,那皎洁投影在土地上,如此闪亮。战士们摩拳擦掌,眼中闪动着光点。他们知道,这是土地在呼唤。
“就这么决定了,我跟你们几个一块朝林子西北角逃,出了林子你们就趁着月色赶紧跑。我会制造点动静帮你们吸引目光。这是地图,之前以防万一准备的,交给你们了。对了文森特,你们谁有微型投掷炸弹?”卢克将地图递过去,又向他们问起炸弹的事。不过不出意外,文森特他们才没有这玩意。
“我们又不会源石技艺,谁用这玩意啊?”
如此,原本的计划似乎吹黄了。就在卢克被泼了一盆冷水时,一个平日里不大友善的声音出现了。
安格斯走上前来,他的手里握着一个东西,朝卢克递来。“你是要这个东西吗?”
那无疑是一枚微型投掷炸弹,卢克伸出两手轻轻接了过来,仔细检查一番,完好无损,明显的新货。炸弹上面印着一段字,“基特辅罗堡兵工厂——1053”。“我去,新货!安格斯,你从哪里弄到的?”卢克好奇的问。
“林子外沿的灌木丛里,可能是谁落在那里的吧。”
卢克继续审视着炸弹,生怕它有什么问题。看着卢克如此关切的模样,文森特问道“卢克,你要这东西干吗?”
“当然是给你们吸引注意力了,那驻守的部队又不是傻子。”
“可这样你不就暴露了吗?!”文森特激动道。
“那又怎样?你们能逃出去就好。况且我肯定事先会计算好怎么用的,那么复杂的地形还是能逃走的。”卢克并没有多么在意,显得没什么大不了的。
文森特倒吸一口凉气,不解的问“你这么拼究竟是图什么呢?”
“图以后咱们见面,不用先拔出匕首问候一番了。”卢克收起了炸弹,有些开玩笑似的朝文森特笑了笑。
微弱的灯光打在文森特蜡黄的脸上,他哑口无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许久,那只宽大的手掌落在卢克肩上,重重拍了几下。
“谢谢你。”
“理所应当。”卢克说。
此夜无眠。
最后的道别中,埃尔莫尔一家齐聚门前,不舍地望着游击队的战士们。这是安格斯最后一次与文森特说话,两人没有冗长的寒暄,而是默默地用眼神交流一切,默契般的交换彼此的情感。
“安格斯,我希望下次见面,你能够成为一名真正的战士。”像是交接仪式,两人的严肃不言而喻,只是这交接的东西说不出形体,但确确实实地镌刻进眼眶,镌刻下形状。
“吾往矣。”安格斯挺直腰板,坚定地吐出这句话。他笔直的眉毛没有一点弯曲,像是高山上的栈道,不屈的挺立着。闻言,文森特郑重地点点头,左手放在安格斯的肩膀上,同时伸出了右拳。“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安格斯有力的拳头迎了上去,随着轻轻的一下,指骨的缝隙嵌合在一起,响起了跨越时代的声音。就这样,那说不出的贵重东西完成了交接。
一行人轻松的翻过院墙,在卢克的带领下沿着墓地的边沿走去。他们最后的足迹永远留在了院墙这端,那看不见却着实能清晰感受到的足迹。安格斯盯着院墙顶端,久久不能忘怀,伊娜斯走了上来,顺着安格斯的目光,从底端的墙角直升至满天繁星。
“就像是成为了天上的星星一样,一眨眼就消失了踪迹。”她这么说。
“可他们确实是在这片土地上的,他们的双脚不会离开土地一寸。”
“就像他们永远不会离开我们一样。”伊娜斯看着安格斯的眼睛说。
安格斯点了点头。
卢克几个人解决掉墓地巡逻的士兵,在可行范围内使伤亡降到最小,随后便拖着他们的身体迅速钻进密林中,谨慎地贴着遮掩物前行。已经可以听见密林外侧急促的脚步声,朝着埃尔莫尔家的方向走去。众人庆幸提前进行行动,在自我宽慰之余加快了前进的脚步。就在众人蹭过一棵乔木时,卢克突然停了下来。只见他在地面上一阵摸索,竟奇迹般地拽出两把匕首。
“嚯,熟悉的地方,我说我匕首丢在哪里了。喏,文森特,这是你的,备不时之需。”说着,卢克将匕首递给文森特,后者接过迅速插进腰间的刀鞘。
“继续走吧。”文森特侧向点点头示意前进,卢克短暂的审视一遍刀身,便重重塞进刀鞘中,发出清脆的擦碰声。
马基里维利汉高很讨厌夜晚,一来他不好锁定目标,二来便是因为他头顶上的光环过于耀眼,难以掩人耳目。
按教宗的话来说,萨科塔的光环是其心灵澄澈的象征,他现在算是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了,光环无疑增加了刺杀的难度,便不会有人刻意去干肮脏的勾当。
当然汉高还是选择这么做了。
还记得在莱塔尼亚留学时,有一次一个专横跋扈的伯爵被邀请来参观学校。平时面对公爵和选帝侯时他点头哈腰,低三下四,那腰杆恨不得完全折下来。可面对他们这些学生时,便摆出了十足的架子,显得高高在上。他粗鄙地指挥自己的仆役们大搞阵仗,惹得校园不得安宁,试图以此来彰显他那可怜的地位。
“啪!”很短促的一声,一巴掌便重重落在一名学生的脸上,而这名学生仅仅是不小心碰到了他的肩膀,便被无情的“拷打”起来。学生唯唯诺诺不敢吱声,因为他家里没什么背景。
“你们这些当学生的真该好好学学‘尊重’两个字怎么写!”伯爵脸上的肥肉挤成一团,露出了极度厌恶的表情。他大声嚷嚷,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在说话。就这还是因为部分学生的背景而收敛了一些,谁知道他在下城区会摆出什么架势呢?那犯事的学生兴许是吓怕了,身体一个劲的抖,到最后直接扑通一声两个膝盖砸到地面上,以头锵地。伯爵四下张望后吐了口唾沫,便继续迈着他那四不像的“将军步”走开了。
汉高大步流星,踏进了拉特兰的使馆,径直找上一名公证所事务员,直截了当道:“我来取我的铳。”
事务员没有过多过问什么,毕竟对于拉特兰人来说,铳即生命,即使身处异国他乡,他们也不习惯将铳交给他人保管。很快,一个黑色的箱子递到汉高面前,事务员还用那拉特兰人特有的乐观跟汉高聊上好几句,随后便离开了。
当夜,维尔纳下起了暴雨。雷声鼎沸,耀眼的闪电划破天际,黯淡的黑幕挂上一轮不祥的征兆,唯有雷鸣。
翌日,仆役发现了倒在血泊中的伯爵,玻璃在雷声晃过的那一刻碎裂,骤起的耀光则掩盖了铳口的火花,如此,无人知晓。只是宪兵们惊异的发现,那枚刺穿脑髓的子弹外壳上刻下了一个莱塔尼亚词汇——
“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