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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五六 美人泪-一曲离歌归来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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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珣徒劳地伸手,面前却只有纷杂的灵气洪流。

    在黄旗丝线的隔绝下,灵气洪流好像鱼群遇上了来敌,并不与姜珣碰触。

    降真香气不知何时淡了散了,姜珣的五感只余清音缭绕。

    是环佩之音,是仙魂之声。

    好像有哀怨,好像有释然,但都是歌者的呜邑与声扬;作为听众,姜珣只觉无边寂静空寥,却并不荒凉。

    她好似身处在最幽静的夏夜——仍旧吵闹,稍一迈步,便有万千幽萤微光,落入了星河。

    若说声音,姜珣听过岩穴的回响,听过海的声响,也捕捉到过神思的微响,但岱姬的歌声仍是她听过最美的仙音。

    岱姬引喉唱之,冽如寒涧鸣老石,款若霓裳移花影。月华给她伴奏,烟雨给她添律,彩鲤给她和音。

    能闻此音,才是神仙。姜珣想到。

    只是夏夜短暂如沤珠如槿艳。

    岱姬像是把整个魂体捏碎了揉进了伶歌里,敲冰戛玉,九块环佩吟猱捻抹激荡着发出珑玲脆响。

    「人」之一生,以时丈量,短若一曲。不知瑶台喟叹否?

    听得一曲终,低头,游鳞惊动水花痕,音搅青冥献魂泪。

    “她唱完了。”舒荣嗒然耳语。

    夏夜过去是日出,但此时万籁俱寂,只余一滴清露悬空,清透得好似空无一物,就像无日月可明后只得秉萤爝相照,却如星子在天幕上灼了一眼般。

    这「幽兰露」的烧眼也洞彻了许多弯弯绕绕。

    在唱词的长歌里姜珣明晓了许多,岱姬或与黑棋观的漠弈子真人有些痴男怨女的算计,而万年前此地还有一主人,名讳是九鲤湖仙,其追随者鱼灵正借了万满青的躯体举行斋醮。

    ——

    荷叶已至,姜珣看到有六人闭目盘坐,围成一圈,生死不知。

    碧眼书生和他的两个书童,万不宁,万听安,最后这位就是被逼迫来此地的散修了,姜珣对他有些印象,好像叫唐连,得了株「七叶一枝花」。

    只是,最先下来的是那位名唤“宋阿明”的青年吧?但四顾再无他者。

    不待姜珣细找,鱼灵入体的万满青便一声断喝:

    “止步!”

    仰天的手回落挽过耳际的发丝,万满青偏头看向姜珣,语气强硬。

    姜珣顿了一顿,本就蜗行的荷叶依言停下,背在身后的手却起指掐诀,召集着四散的气机。

    但灵气流转不息,是姜珣看不懂的秩序,此中气数她自也分辨不清。

    而见姜珣不再前行,万满青脸色稍缓,嘴边的话语柔和了三分:“你身上有水神的气息,止步于此我便不与你为难。”

    说罢,她便回身一抬手,悬浮的幽兰露好似受什么牵引,缓缓移向她手中。

    “可叹,千年。”

    看向手中的幽兰露,万满青眼中流露出一丝丝灵光。虽然误入歧途,但她终究回到了正轨,只要将这滴幽兰露献给娘娘,她便是死也无憾了。

    “幽兰露,天级的供水,和传说中的七宝浆相比也不逊色了,拿来侍奉我师父岂不才是物尽其用?何苦献给道不明的神灵?”

    略显细长的声音从虚空中响起,层层叠叠,四方回荡,在此地激起了波澜。

    “宋阿明。”

    姜珣执剑,剑尖与视线锁定在万满青身侧一丈处。

    在宋阿明的声音刺激下,淹淹缠缠的傒囊也打起了精神,守护此地是它的职责,虽然它一直都做不好。

    不同于荷叶上如临大敌的气氛,鱼灵入驻的万满青施施然地翻手收回幽兰露,另一只手则手腕一转,手臂上松垮的衣袖晃了一晃,一条锦带飞出打向宋阿明的藏身之地。

    “叮!”竟有金铁之音响起。

    姜珣定睛看去,一颗漆黑如墨的青枣大小的珠子砸向了万满青收起幽兰露的手背,黑色的烟气迅速蔓延脏污了她的衣袖。

    再一呼气,被一道铁青色的遁光包裹着的黑衣修士突然出现在万满青身前,不发一言地伸手取走了悬停半空的幽兰露,而锦带飞向之处,只有一只呆鸡般的纸人。

    吃痛的万满青正要加固对幽兰露的牵引,便手中一空,而始作俑者早已躲回了暗处。

    ——

    “小姜,我们该怎么做?”抓了一把蓝赤虎,舒荣才勉强自己脱离岱姬歌声的影响。

    舒荣头顶的傒囊闻言摆了摆手,指向悬浮空中的九块环佩道:“盈红在和他对峙,我们去见岱姬最后一面吧。”

    姜珣最后看了眼仍在与万满青周旋的墨珠,点头道了声好,驱使荷叶小心地绕了个大圈接近油壁车。

    不论是万满青还是宋阿明,均未理会一片荷叶的移动。

    但姜珣仍旧摩挲着金豆子、黑鸦棋与弟子玉牌,不敢松懈。

    幽兰露是仪轨的关键之物,万满青与宋阿明之间必不会罢休。而姜珣也没忘记,她们被丢尽幽池前,茅草屋里还有一点红光也下了水。

    黑棋观究竟要从这里得到什么?

    “是小傒囊啊。”清润的声音打断了姜珣的思索。

    油壁车上并无岱姬的魂形。

    “我可比你大多了!”傒囊叉着腰,仰着头道,却冒出了个大鼻涕泡。

    “是是是,我还是个不称职的客人,把你的家弄坏了。”铃铛似的笑了一声,岱姬的声音宛如莺啼,即使是愧疚的话语也如同晨间的日光下,在树叶丛中占了个好位子的黄莺碎碎地絮叨起它的见闻般悦耳。

    “又不是你的错。”找不到岱姬所在,傒囊闷闷地说道。

    “真想和你一起等下去啊。”

    傒囊突然抬头,气流缓缓地擦过它的脸颊。

    岱姬捏了捏傒囊后低头,身上青裳依旧,但她知道,众人已看不见她了。

    鬼死为魙,她已无相矣。

    “是你最先发现我的吧,”她的视线落在荷花枝上,又抬至姜珣的脸上,“看到你,就好像炎日的一阵风,带来了远方的水汽。愿你随一泓活水,脚步永不停歇。”

    以我为教训吧。

    父亲给我取名为岱,我也努力如山岳般稳重,甚至不愿水流带走一厘一毫的泥沙,最终在这里……你看,就算是湖仙娘娘的九鲤观,安放着祂的神格,也不过一洼死水。

    所以后来者啊,莫要执泥。

    “有缘相见,祝你们道途平坦。”

    看来我这个不肖弟子是见不到祖师了,岱姬最后笑了笑,转身看着自己坐了一路的油壁车,毅然地走了进去。

    至于车前九块环佩,音调清越,物归原主罢。虽未曾翻越指天山,她至少亲手弹奏了海浪的曲调。

    不知那滴幽兰露里,存有多少我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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