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无法改变
像这种去翻煤堆拣煤球、拿回家这种事情,李国福是不会做的,他通常都会让年纪还很小的李秀城,带着更加年幼的李秀满去。
李秀满从小就对父母的话言听计从,更何况,小孩子的世界里只有快乐。
当然,她的快乐,和只比她大一点的李秀春肯定不一样。
李秀春是绝不会以捡煤球为乐的,只有李秀满觉得,自己跟姐姐一起出去执行这个“任务”,让全家人的冬天过得暖和,是一件特别幸福的事儿。
那天,两个人捡了半筐煤球,正走在回家的路上,突然传来一阵犬吠。
不知是谁家的恶狗挣脱了链条,一边从暗巷里冲出来,一边龇牙咧嘴地朝着两姐妹狂吠。
李秀城和李秀满见到恶犬都吓坏了,然而年长一些的李秀城还是毅然将妹妹护在身后。
姐妹俩的恐惧心理助长了恶犬的气焰,那恶犬咆哮着一路追了过来。
李秀城顾不上捡了半筐的煤球,一把抱起李秀满就跑,嘴里大声叫着:“滚开,臭狗!”
然而狗到底是狗,哪里听得懂人话?
它恶犬就是紧追着李秀城和李秀满不放,而因为太过害怕,李秀城被脚下的石头绊倒,一下子扑倒在地。
她下意识地就将李秀城护在了怀抱,用身体紧紧地遮住了妹妹。
而她的小腿,却被恶犬咬伤,整整撕下了一条肉。
直到现在,她的腿上还带着那条难看的伤疤。
幸好,后来养狗的人来了,才总算解救了姐妹两个,也因此而没有造成更大的伤害。
事后,养狗的人买了礼品又送上了粮票去李家道歉。刘玉琴心疼女儿,自然对养狗人很是埋怨,态度也极不友善。反观李国福倒是把“先进个人”的觉悟进行到了极点,他深知这年头粮票的金贵,因而直接拒绝了粮票,只留下了点心和营养品,如此大度,对方感激地连声道谢。
当然,来人送来的东西,李秀城半口也没有吃到,都被李国福收了起来,过节的时候当做礼品送了出去。
东西吃到嘴里都是糟蹋,只有面子上的荣光才最要紧。
李秀城因此而伤透了心。
“那时,爸就只给了我一瓶云南白药,让我自己涂一涂……还是咱妈领着我去了医院。那个医生让我打狂犬疫苗,妈回家找爸要钱,爸还犹豫了好一阵子……”
李秀城自嘲地笑了笑,她从床上坐起身,挽起了裤脚,露出了小腿上的伤疤。
光洁的小腿上,至今还盘踞着一条狰狞的伤疤,看上去触目惊心。
李秀城知道,这伤疤,怕是要跟随她一辈子了。
“秀满,你说,要是被咬的是他儿子,他会犹豫吗?”
李秀城指着腿上那道恐怖的伤疤问李秀满。
“姐……”李秀满张了张嘴巴,却一句都说不出来。
月光柔和地照在李秀城的脸上,这张年轻却又充满了锐气的脸庞,此刻是那么的伤心,李秀满觉得自己的心都碎了。
她怎么能不心疼自己的姐姐呢?
李秀满甚至希望当年被咬的是自己。
李秀城没有在意李秀满的反应,自顾自地接着说道:“我本以为努力读书就可以让别人高看我一头。但我还是错了。你看你二黑的成绩能和我比吗?他是比我有本事,还是比我优秀?可他吃过苦吗?干过活吗?捡过煤球吗?咱爸,宁愿让他留在家里,也不给我留一点希望……他撕了我的录取通知书,逼着我去下乡……他的心好狠啊……”
李秀满难过地看着李秀城,眼中噙满了泪。
可她能说些什么呢?
“秀满啊,其实你比我聪明,因为你知道,你什么也改变不了,而我,总是想改变。结果越努力,越失望。”
李秀城温柔地摸了摸李秀满的头,苦笑着道:“秀满,你不要被爸妈影响了,你要多想想你自己,明白吗?”
李秀满一愣,不仅是因为李秀城说的话。
“要多想想自己”,这句话李秀城总是不厌其烦地对她说。
但这句话,却从来没有入过她的心。
让李秀满意外的是,她从没想到李秀城会像这样温柔地摸自己的头发,还用这样温柔的声音对自己说话。
平时的大姐,总是像一只竖起了硬刺的刺猬,对谁都不耐烦,跟谁说话都是针尖对麦芒的。
今天的大姐,仿佛与从前的大姐,判若两人。
“你知道我为什么支持你下乡吗?”李秀城问道。
李秀满摇了摇头。
“我想你离开这个家,答应姐姐,出去了就不要回来了,你要为了自己活着!”
李秀满怔怔地看着李秀城。
如果说,从前的大姐是她不懂的,那么今天大姐所说的这番话,就更加惊世骇俗。
哪有人不回家的?
可眼前的李秀城,此时又好像恢复了平时的犀利尖锐。
她的眸光像燃烧着火焰一样,让李秀满不敢再说。
她心疼大姐,不想跟她吵架,不想伤她的心。
就像她平时不愿意伤任何一个家人的心一样。
于是李秀满便含着泪点了点头。
李秀满微微地笑了一笑,似乎放了心一般,躺了回去。
她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
屋子里再一次安静下来,安静得只有李秀春的呼噜声。
李秀满等了一会儿,估计着大姐是真的睡着了,便也躺了下去。
而躺在她对面床上的李秀城,又哪里能睡得着?
她怎么可能没有愤怒,没有痛苦,没有难过?
只是她决定把这些全都埋进心里,因为……它没有任何作用啊!
她想尽赶快睡着,却根本睡不着。
于是她便坐起身来,拿过李秀满粘好的录取通知书,呆呆地看着。
不知不觉中,李秀城看着录取通知书不自觉地落下泪来,她一边无声流着眼泪,一边将录取通知书紧紧抱进怀里,悼念着自己的梦想。
躺在李秀城下铺的李秀冰一直没有睡着,两姐妹的话也都被他听在了耳中。他没有言语,静静地睁着眼睛凝望天花板,在心里,深深地、沉沉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