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叙旧
宁州城的青石路上青苔斑驳，上面尚存不少已经干涸的血痕和被两方炮火轰炸过的灼伤痕迹。昨夜闭门不出的百姓试探性地开始在远离战火之处摆摊，恢复营生，但是整个宁州城还是比月余前静谧了不少。
昭义门昨夜刚经历过一场激战，李木远带着井然有序的工兵在城墙下打扫、收敛尸首，不论是昭明军还是朔军，尸首都被好好地收敛，昨日还是刀刃相接、你死我活的敌手，死后却只能肩并肩躺在一处，此情此景，不免惹人唏嘘。
齐昭在城墙上往下望，手指忍不住掐住了自己的手心，却浑然不觉。
燕子尧站在她的身侧，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怅惘，他虽并非第一次杀人，但武学之争所造成的伤亡，与战争相比实在是太过于小巫见大巫了。
齐昭很快便恢复了往常那副淡然自若的样子，她望向燕子尧道：“燕将军，此次你胜了青州之战，又襄助宁州，可是大功一件。”
燕子尧扯出一抹笑，道：“只是，在其位谋其政。”
“你跟纪黎呆在一起久了，也学会她那套迂回之言了。”齐昭说道，语气中倒并未有多少不虞之意，她挑了挑眉，忽而问道，“燕子尧，朔军，你以为应当如何处置？”
昨日宁州一战，朔军主帅被擒，齐昭便已然命万俟彭连夜从兖州出兵朔都，想必这几日便会有战报传来。
朔都群龙无首，归于昭明版图几乎已然是板上钉钉之事，顺势接管冀州更是理所当然。因此，如何处置这班战俘，成了昭明军一等一的大事。
燕子尧犹疑片刻，他不大明白齐昭所问的含义，只好直率相告：“朔军战力不俗，又忠心耿耿，为敌可敬，为友可用。”
“那周盛桐呢？”
燕子尧听过周盛桐与齐昭的旧事，忍不住皱了皱眉，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说：“纪黎曾说我说话过于鲁直，怕惹了主上不喜。”
齐昭轻笑一声：“本王自然是知道你的脾气，方才问你，你只管据实相告。难不成你一句话便定了旁人的生死不成？”
燕子尧得了她这句话，便放下心来：“周盛桐乃是将帅之才，又在朔军之中名望颇高，若是归顺，自然是昭明的助力，但若是不服，此人不可再留。”
齐昭似笑非笑，不说赞赏，也不表示反对，只是道：“好。燕子尧，本王有一事要你帮忙，如今程将军尚在养伤，这几日宁州城城防一事全权交予你负责，既然你认为朔军为友可用，那些战俘也交由你处置，如何？”
燕子尧拱手应道：“臣自当领命。”
……
宁州府衙，监牢。
周盛桐身着囚服，蓬头垢面，一夜过去，他的脸上已然冒出了青茬，俊逸的脸上有一道血痕破坏了这张脸的美感，是昨日与燕子尧对战之时被其所伤，伤口没有上药，一夜过去，也依然隐隐作痛。
周盛桐走到今日这一步，既有自己的不服气，也有时局所逼，因而如今成了阶下之囚，心中反倒生出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释怀之意，就像是走了很远的路，终于可以休憩片刻，至于休憩之后等待他的是新生还是死亡，周盛桐已然没有心思理会。
周盛桐半靠在寒冷的囚床上，闭目养神。
这时，寂静的囚室忽然响起一阵极轻的脚步声，囚室忽然喧闹起来：“大人，冤枉啊！大人，冤枉……”
周盛桐的眼皮翕动，却仍作闭目之状，一道女声响起：“旧友来访，将军闭目不见，可是不大礼貌。”
周盛桐嗤笑一声：“某技不如人，自食恶果，郡主千金之躯，不必在此与阶下之囚浪费时间。”
齐昭自顾自地在他的床沿边坐下，歪着头看他，伸出手抚平周盛桐有些褶皱的衣襟。
周盛桐瑟缩了一下，不着痕迹地想要往后退去，然后身后又是囚室的寒壁，实在是退无可退。
“周盛桐，你向来是很聪明的，今日我来见你，你应当知道我的用意。”
我。
不知怎的，周盛桐竟然被齐昭这样一个简单的自称弄得慌了手脚，他定了定心思，望向齐昭。齐昭的眼睛很美，十年未见，岁月甚至没有给她增添半分痕迹。
让他瞬间回到了那个大燕皇宫的新年。
但是，如今的他已然不是当年还未抽条的少年，而齐昭也不再是那个名满天下的明懿郡主。如今的他们，一个是兵败被擒的俘虏，一个是奉天造反的反贼，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十年的岁月，更是万千将士的鲜血。
周盛桐定了定心神，撇过头去，不再看她：“郡主不妨明示。”
“我要你。”
齐昭的声音很轻，落在周盛桐的心里却重逾千钧，然而下一刻，齐昭的话却让他的心越来越沉。
“周盛桐，我要你归顺昭明。”齐昭从床沿上站起，“朔军唯你马首是瞻，若是你不愿归顺，我也不可能白养一个闲人，但你死，这些人不能为我所用，倒不如送你们地府团圆。所以，你没得选。”
周盛桐的表情控制不住地扭曲，他的胸口剧烈地起伏，整个人像是一只被困住的猛兽，齐昭怜惜地碰了碰他脸上的伤口，周盛桐痛得倒吸一口冷气，却只敢怒视着她，不敢做些什么。
恨我吧。
既然不再爱我，那就恨我、畏惧我、为我所用。
既然我已失去所有，那么天下就当归我所有。
齐昭直起身子，后退几步，负手而立，冷声道：“周将军，本王公务繁忙，没有功夫与你耗，你选好了吗？”
他有的选吗？
半晌，周盛桐站起来，半跪在她面前，一字一顿，咬牙切齿：“臣周盛桐愿归顺昭明，誓死不悔。”
齐昭望着周盛桐微微佝偻的背，他背上的伤口因为这个举动开裂，鲜血瞬间浸湿了白色的里衣，齐昭的手微微抬起，最后却也没有落在他的肩上，而是握住了腰侧的长剑，她转身走出囚室，喊道：“来人，带周将军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