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玉笙楼?”金昭想了想,“南溟那个销金窟?”
难怪让他禁欲,那条街左边是赌坊,右边是青楼,稍不留神裤腰带就松了。
“速去速回,就算查不出楼主,也给朕挖点东西回来。否则——” 女帝锐利的目光在他身上刮了两圈,金昭立马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行,不管玉笙楼捂得多严实,楼主多神秘,我给你撬开口子。”
“需要什么尽管开口。”
“给我准备匹快马,足够多的钱。”
徐依抬头,柏玉立马从怀里掏出一块木牌扔过去,“出去后,有人会带你取钱。”
金昭抓着那黑漆漆的破木牌子反复看了两遍,收入袖中冲她揖了揖手,转身离开。
殿内忽然陷入了奇异的安静。
徐依不说话,就这么站着,柏玉也跟着沉默了许久,才开口:“为什么要查玉笙楼?”
“自然是因为它不干净。”
柏玉握剑的手收紧了些:“既然……知道有问题,为什么派那家伙去查?”
朝中那么多人,怎么就派了个臭名昭著的盗匪?她现在完全看不懂小皇帝在打什么如意算盘。
徐依望着她,若有所思。良久后回过神,淡淡一笑:“江湖事江湖人办,派他最合适不过。身边都是些白眼狼,喂都喂不熟,动不动胳膊肘就往外拐,还不如个外人实在。”
“你说,”她忽然上前一步,眼中笑意更浓了几分,“对吧?”
柏玉心中突地一凛。
徐依又道:“哎?太傅做什么去了?”
萧云憬跟人去试喜服的事柏玉心知肚明,她不知道该不该不告诉小皇帝。
说了,又要发怒发疯。
不说,这事也瞒不住。
就在犹豫不定时,徐依已经坐回龙椅上。
“朕估计也干不出什么好事,八成是不让他批折子了,故意跑出去给朕甩脸子呢。”
在徐依的眼里,萧云憬这叫甩脸子,还一甩甩了好几天。
金昭接到任务的第三天就到了玉笙楼。
南溟城有名的销金窟,位于最繁华奢靡的朱雀街,左边是妓院,右边是赌坊,楼台间夜夜笙歌一派繁华胜景。
他锦衣金冠,手摇折扇,大摇大摆来到赌坊,出手便是一粒金子扔到了“小”字上,引来周围一片唏嘘。
骰子开出来,是大,输了。
他却毫不在意,又摸出两粒金子丢出,旁边的人眼睛都直了。这般挥霍,不知是哪个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就是运气不好,一连几局都是输,庄家笑眯眯看着他,“这位爷今个儿手气不好。”
金昭显然也不开心,口中骂骂咧咧了几句,甩袖挤出人群在街上逛着。一会儿用五十两买一块质地粗糙的玉佩,一会儿又随手扔出两锭金子给路边的老乞丐,然后快步拐进道旁小巷。
果不出所料,刚入巷,一把刀很快架在脖子上。
“臭小子,哥几个求财,识相的把身上值钱的都留下,我们就放你一命。”
金昭笑:“啧,有话好好说,我劝你们还是把刀放下来。”
对方喝道:“哪来这么多屁话!把钱交出来,否则……啊——”未说完的话被惨叫声代替。只见金昭手中折扇一抬,敲在他腕间,那力道震得对方手一抖,刀也就此滑落。金昭轻易夺过刀,随后长刀一挥,精准的划破他的胳膊,轻松将前来劫财的三人制服在地。
“大爷饶命大爷饶命……”一行人顿时跪地哭嚎求饶。
金昭用手中的折扇点了点他们脑袋,“想活命,就看你们愿不愿意合作。”
“愿意愿意,大爷请说……我等一定通力合作。”
“明日会有人送钱给你们,只消将这些钱发给席下兄弟,让他们去玉笙楼赌上一赌,再借事闹上一闹,闹的越大越好。”
几人连连点头,“一定一定,都听大爷吩咐。不过……”为首的壮汉瞧着眼前青年,心中诸多疑惑,“大爷知道我们的踞点?”
金昭看了眼他们脖子处的纹身,笑道:“南溟三帮为首的黑虎帮。”
几人闻言大惊,金昭又道,“事成之后,我会另赠钱财犒劳大家,”说着忽然又冷了声,“不过,要是谁把官家引来,被抓了一个半个,供出我……”
沾血的刀晃了晃,手起刀落间,一人胳膊已被斩断。
随着凄厉的惨嚎,其余人瑟瑟缩缩,连连点头称是,紧接着扶着断臂的兄弟飞奔而去。
金昭看着几离去的背影,掏出帕子擦了擦手。
刚才在玉笙楼里,他故意装成阔绰公子哥儿,挥金如土,就是为了引出这帮江湖中人,利用和他们钓出玉笙楼的老板。
据传那老板极为神秘,有能力运转起富甲一方的玉笙楼,自非寻常人。且背后势力不小,定与官宦之间有联系,也难怪小皇帝不放心,要揪出此人。
能收为己用最好,要是不能……
金昭抬头看了看那辉煌的楼宇,转身没入街市中。
第二天,他照例入了玉笙楼,只不过这次没赌钱,而是要了个观感最好的雅间喝酒。
没过多久,黑虎帮的人就如约而至,混在人群里,跟着喧闹起哄。
玩了几把后,昨日为首的帮众怒拍赌桌,嚷嚷道:“想不到堂堂玉笙楼,竟纵容庄家出千!”
庄家莫名被扣脏水,也怒了:“放你娘的屁!老子坐了几十年的庄,你小子在你爹□□里才出来多久!”
众人哄笑。
黑虎帮的人见势已起,吼道:“甭废话,把你们家管事的喊出来,今天若不给个说话,谁他妈也别想在这一带混了!”
正说着,忽然有人大声喝道:“是谁敢在玉笙楼闹事?”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圆头粉面的矮胖男人从楼上下来,他一边朝人群里中走来,一边慢悠悠抽了两口手中的旱烟,问道:“谁要见我?”
黑虎帮的人问:“你就是当家的?”
男人脸上带着世故的笑意,“在下周大,正是玉笙楼的当家。不知小店是哪里招待不周,竟让客官如此不快。”
金昭坐在二楼,听着楼下的交谈,目光流连在四周,当他的眼睛横扫过三楼居中那个雅间的小窗时,看到窗中珠帘微曳,有人影晃动,再看楼下那一脸谄媚的商人时,唇边泛起一丝了然的笑意。
适可而止,见好就收。黑虎帮人收到他的信号,便不情不愿收了那商人用来息事宁人的几锭金子,不耐烦的骂了几句,带着兄弟们走了。
当夜,女帝就收到密报。
柏玉不知去了哪里,谢小婵在身边研墨。
“陛下瞧上那玉笙楼了?”
“朕是好奇他家的掌柜,藏得那么深,不知是何方神圣。”徐依搁下笔,看着奏折上笔墨浓重之处,慢慢道,“玉笙楼这些年大肆敛财,要是普通商客也便罢了,最怕是狼子野心之人别有用途。”
谢小婵似懂非懂点点头:“能把生意做得这么大,想必不是等闲之辈,背后定有官宦依仗,陛下是怀疑朝中重臣牵扯其中?”
徐依笑了笑:“要真是这样,朕倒不担心了。那朝会上站着的,又有几人身家清白?水至清则无鱼,只要不过分,朕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那陛下的意思是?”
徐依修长柔韧的指尖轻敲桌案,慢悠悠道:“贪恋权财的人并不可怕,这样的人利在哪,义便在哪,吃里扒外的东西才叫人闹心。”
她忽然想到什么:“太傅还没回来?
谢小婵摇头。
“太傅府的人没说去哪?”
“他们只说是外去散心了。”
散心?萧云憬可不是有闲情逸致游山玩水的人,更别说在这个节骨眼出去溜达。
思及此,徐依的目光忽然变得敏锐:“和谁去的?”
“这就不知了。”
她闭了闭眼,将手收回,过得半晌,才缓缓再度睁开,“去给朕备一套干净的男装。”
“陛下是要出去吗?奴婢去叫柏姐姐。”
“不用。”女帝将密报燃于烛台,看着袅袅余烟不断升空,直至彻底消失,这才起身走来,“走的时候再说。”
“陛下,这是为什么?”以往要出门都会提前告知柏玉,让她做好准备。
徐依抬起双眸,“以后没有朕的命令,任何事都不许再告诉她。”
玉笙楼
锦衣男子端坐在桌前,脸上带着昆奴面具,只露出口鼻,看上去十分谨慎。面对金昭,只是淡然一笑,“阁下找错人了。玉笙楼的老板是那位周大,在下前来不过是寻亲罢了。”
金昭唇勾勒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周二穿戴得体,确实一副商人模样。可惜……”他一顿,笑道,“双手粗糙,显然是一双曾经常年务农的手。”
“许是他务农为生,白手起家。”对方啜了口茶,淡淡说道。
金昭哈哈一笑:“据我了解,玉笙楼以及这条街所有赌坊青楼酒楼的老板,都是一人,此人并不是中原人。”
他放着茶杯,摇摇头,“传闻不可信。”
“我观察过了,玉笙楼产业里的所有当家人都有一个相似之处。”金昭曲腿斜身坐在那,时不时往嘴里扔两粒花生米,再抿口小酒,好不惬意
“是吗?”对方挑眉,“愿闻其详。”
“他们腰间都系着一枚铜子。”金昭身子一侧,目光落在他腰间,“啧,你有三枚。”
那人眸带笑意,“这也只能说明我是当家人之一。”
金昭摇摇食指:“可惜,旁人都是铜色,而你的,是金色,”说罢,起身拱手道,“玉笙楼的老板,久仰。哦不对,或许我应该叫你……”
那称呼还没来得及出口,对方便示意他噤声。接着一口口饮着茶,默然许久,才朗朗一笑,“公子好眼力,在下佩服。不知寻我所谓何事?”
这是个心机城府颇深的人,金昭横行水上多年,什么没见过,心知对付这种人无需拐弯抹角,便直言道:“我想和老板做一桩买卖。”
“哦?”对方诧异,“是何买卖?”
“做东鸾海的买卖。”
对方眼中闪过一丝异色,“阁下莫不是开玩笑?官家清缴了洋盗,海上最赚钱的私盐都做不成了,那东鸾海外还有什么买卖可做的?只怕你说的,未必是个好买卖。”
金昭扯唇,眼角眉梢皆是轻狂的笑意:“既然如此,您缘何一直从东鸾海外那边偷运炎国货回中原买卖?莫不是怕我分羹,所以不想合作。”
昆奴面具之下,那双眼眸骤寒。
金昭却好整以暇的坐下,酒是喝够了,又开始品杯中浓茶。
此茶名作“春山银针”,只产在蜀地,每年送进宫中的分量,不过几两罢了,这样上好的贡茶,却出现在一个花柳之地。
有意思,实在是有意思。
对方眯着眼看了他半晌,才缓缓开口: “看来在下的事公子已经了如指掌了。”
“不敢。老板深居简出,神秘莫测,我所掌握的信息,也不过是皮毛。”他翘起二郎腿晃了晃,“我既找来,是认定老板一定不是安于现状之人,没想到却如此畏畏缩缩,难道是害怕?”
面对激将法,对方也不恼,从容道:“公子还没说是什么买卖。在下也要考虑考虑,这买卖究竟值不值得做。”
“您可知炎国先前的黎国?”
面具下的人目光微动,“自然。”
“黎国盛产血檀,虽然后来破国,但在下却知道有座山头还有货。这东西的利有多高,您是商人,应该清楚。”说完便取下手上血檀串扔过去。
那玉笙楼老板闻言先是一愣,继而是不信,直到看见那血檀串子。
确实是新鲜血檀,这东西每年就那么点,大多是往宫里面送,金昭却有一个成品串子,真叫人匪夷所思。
他不由再次打量起眼前恣意骄傲的青年。生的倒是俊,剑眉星目,只是眼角眉梢皆是一副浪荡神采,好像不会将任何事放在眼里。
感受到他的目光,金昭眼都没抬,“我这张脸可不比你手上的血檀值钱。”
那人这才笑一笑,道:“若公子所言非虚,在下自然乐意合作。此事容我斟酌。三日后午时,长烟楼,定会给公子一个答复。”
所谓答复,不过是回头派人打听打听底细,金昭心里了然,也不戳破。
出来的时候,无故起了阵风,牵起他的衣袂,没完没了的纠缠下去。
平昌县外山水奇秀,那一线河流流经峰峦迭起的山脉,于峭壁密林间穿梭而过。
十五年前,先皇召集天下巧匠,费时两年之久,才在此段修筑了一道长达数十里、可以连接两岸的玉林桥。没想到一场地动,令桥轰然倒塌,女帝当即命令人封锁两岸,拨款重修。
好在那日桥上行人并不多,虽伤了几人,却并无丧命者。
安顿好百姓后,当地官员招来匠人商议修筑桥梁一事,却一无所获,于是再次上奏,恳请女帝召集天下巧匠。
这一搜罗,人是招来不少,修桥一事却耽搁了下来。
徐依不放心,携着谢小婵和柏玉微服来到平昌县,远远看去,碎石满地,锦旗随风飘荡,修建桥梁的匠人连城一线,铁锁哐当作响。
谢小婵说:“陛下,天色不早了,我们得快些找个落脚地。”
徐依站在落霞中感叹玉林桥昔日的辉煌,未动。
柏玉看了她一眼,“你想到什么?”
徐依捏紧手中马鞭,察看良久,才道:“为筑此桥,父皇找的都是各地数一数二的巧匠。此桥坚固厚实,可谓巧夺天工,如若不是有人蓄意破坏桥梁,一场未伤及任何人性命的地动,岂会令它断裂?”
“陛下是说,有人故意做的?”谢小婵睁大的眼中写满了不信,“会是谁呢?桥梁虽然没有人看守,但是应该日夜都有人经过,要弄断不是易事。而且,这么做又是为什么?”
徐依没有回答,转眸看向一旁的柏玉:“你说呢?”
柏玉拉了拉斗篷,有点不耐烦:“我怎么知道。”
谢小婵嘴角一抽,柏姐姐也太不把陛下放在眼里了吧?
说起来她好像一直是这臭脾气。
可是奇怪,陛下从不生她的气。
谢小婵的目光在两人身上不停地望着,徐依说:“有人想拿地动做文章,置朕于两难之中。”
自古以来,天灾屡见不鲜,招灾不过是自然规律,但每一次都能给人带来惊惧惶然。灾祸一来,便毫无秩序可言,所有人都会显得无力而单薄,没有尊卑之分,灾后更是会飞满各式各样的流言蜚语。
玉林桥断裂,便是有人见此次地动死伤不多,未掀起波澜,故意破坏,好拿来做文章。在百姓的眼中,地动是天神的降罪,是上天的警示,这一地动,有人就坐不住了,堆积如山的折子中已有劝她成婚诞下皇嗣,早日立储,尽快平天怨。
以往奏折都由萧太傅经手,送到手中时,这些令人恼火的小事自然会被摘除在外。这几日她亲自批阅奏折,才瞧见这些东西。
女皇可以宠幸很多人,但正儿八经的夫君自然是要经过千挑万。一旦成婚,皇夫的母家势必荣宠不断,将来生下皇嗣,要是跟那头亲,就等于把半壁江山交到旁人手里。
想到那些折子,她一笑:“有人想把儿子送到朕的后宫里头,用流言蜚语逼朕就范。”
这么一说,谢小婵就明白了,“朝中官员的子嗣,和陛下年纪相仿的还真不少。”
正是因为不少,才不知道究竟是谁。
这时,一旁的柏玉抬头看了看天色,打断二人的谈话,“先找个地方落脚。”
于是三人一起去了街市,小县虽不如都城,也十分热闹。酒家肆立,行人摩肩擦踵,一派海内生平之景,不出片刻,马背上已经绑着一堆盒子,全是谢小婵的战利品。
她平时就爱吃爱玩,难得外来一躺,恨不得将整座街市都搬回去。乱跑乱钻的,一眨眼人就不见了。
“你真是把她养的又叼又馋。”柏玉警惕看了看四周。
徐依笑:“那有什么不好的?朕也可以养着你。”
柏玉当没听见,把马鞭一收,说:“前头就是客栈,你先去,我找她。”
徐依点点头,独自牵着两匹马往前走,结果没走几步,两匹马像是受了惊,忽然同时撒开蹄子就跑了。
她本能去追,没成想刚跑入小巷,就被横自伸出的一只手掌捂住了口鼻。有人反扣住她的两手,将她拖往暗巷中,掩藏在檐牙阴影之下。
一个冰冷地声音在她耳边说:“别嚷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