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章
这个时候咄咄怪事频出,世界好像乱了套。一个寒风阵阵的早晨,苏老师匆匆来到教室,把我们几个男生叫出来后说:你们几位同学赶紧到保卫科去一下,有个任务要你们去执行。我们闻听此言,面面相窥,不知所措。来到厂部保卫科,只见那里已经有几位全副武装的基干民兵,昂首挺胸地站在那里。保卫科负责人是一个短小精干、面色严峻的人,他斩钉截铁地对我们说:“同学们,今天要召开严厉打击刑事犯罪分子公判大会。上级交給我们一个光荣的任务,要我们与其他单位的同志一道镇守会场和法场。”说罢,他就从枪架上取下子弹袋和崭新的半自动步枪,分发给我们,并协助我们披挂起来。直到此时,我们才搞明白今天找我们所为何事。不过我们心里也是颇感纳闷:我们毕竟还是中学生,是未成年人,就这样舞刀弄枪是否合适?当然,我们的子弹袋是空的,我们的半自动步枪的枪膛也是空的。我以前倒是摸过手枪,一把是银白色的大号左轮手枪,另一把是乌黑发亮的德国造二十响盒子炮。这沉甸甸的半自动步枪我已经见过多次,但是从没有实际摸过。我们在小学时搞过一次野营拉练军训,但是从来没有练习过射击。现在身披子弹袋,肩背半自动步枪,我还真感觉一股豪气从胆中升起,犹如进入了“中华儿女多奇志,不爱红装爱武装”的境界。不一会儿,就听到门外卡车的马达声。保卫科长一声令下,我们就雄赳赳、气昂昂地列队而出,鱼贯上车。
严厉打击刑事犯罪分子公判大会的会场设在人民广场,我们到会场的时候,那里已经是人山人海,万头攒动。但见主席台后面的挡风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横幅,上书斗大的一排黑体字“严厉打击刑事犯罪分子公判大会”。会场的四周有公安干警、武装民兵荷枪实弹镇守。很快,就听到会议主持人高声宣布大会开始,然后大喝一声说:“将犯人带上来!”人群一阵骚动。就见这些犯人们个个五花大绑,胸前挂着罪行牌子,被人民警察押上主席台。其中,还有几个女犯人。挂在杀人犯胸前牌子的名字上,都打了大红叉。接着,公诉人一一宣读他们的罪状。作为压轴戏,杀人犯的罪状最后宣布。然后主持人铿锵有力地宣布押赴现场,立即执行。
公判大会刚一结束,我们立刻乘车直奔刑场去执行警戒任务。刑场设在一段干枯河床的西岸下面,那是一块沙石混合的小台地。我们站岗的警戒线离枪决现场约有五、六十米,能清晰地看到那边的动静。此时,阴霾在空中漂浮,遮挡了太阳。阳光透过乱云形成了一个乳白色的穹顶,看热闹的人们已经从四面八方涌到了这里。不过,警戒线把他们隔开在离枪决现场几十米远的地方。看到这情景,不禁使我想起鲁迅的小说《药》中对法场的描写:人影晃晃,鬼头大刀寒光一闪,就是人头落地。很快那几个杀人犯被带到刑场,每一个犯人都由一左一右两个公安人员押解。这几个犯人个个面如土色,脚步蹒跚。时辰一到,只听一声闷响,犯人应声倒地。枪决执行完毕,我们立刻打道回府。在车上,大家都默默无语,若有所思。
随着文理科院校恢复高考招生,艺术类学校也开始考试招生。聂老师热爱音乐和音乐教育事业,以普及音乐教育和挖掘艺术人才为己任。他一直想为我们几个喜欢音乐、参加了小乐队的同学,寻找一个进一步深造的机会。得知艺术院校恢复招生的消息后,他立刻四处奔走,联系有关学校。最后,他联系上一个艺校,他们同意给我们安排一个考试的机会。我当时已经参加快班,准备参加高考。尽管学习任务繁重,我还是抽空练琴。对于考艺校,我的想法是首先我的确喜欢音乐,如果有朝一日能成为一个小提琴演奏者也很不错。二是看到聂老师为我们的前途殚精竭力,不好辜负他的一片好意。三是认为不妨试一试。考上了多一个选择,考不上多一种经历,见见世面,何乐而不为呢?那是一个周末的早晨,朗朗乾坤,万里无云。我们师生一行几人凑齐,准备出发去艺校参加考试。就在我们准备蹬车时,忽然看见从家属区那边来了一哨人马,大有萧何月下追韩信的味道。几个同学的家长,还有陶老师,风尘仆仆、气喘吁吁地赶来,劝我们不要去考艺校。最后,聂老师见状也只好顺水推舟,考艺校之事就此作罢。这件事的完结,也意味着我彻底放弃了选择艺术作为我的职业、成为一个艺术家的道路。从此以后,音乐将成为我的永久爱好,让我终身享受它的美妙。我非常庆幸能够遇到聂老师这样的良师益友,非常感念在我人生中的重要阶段,聂老师出现在我的生活中。他在我的心田里种下了艺术的种子,带我走进了音乐艺术的世界,发现了小提琴的魅力,使我的生活里多了一份绚丽。在我欢乐的时候,音乐给我遐想和陶醉,在我悲伤的时候,音乐给我安慰和激励。
1978年终于来了!这是我盼望已久的年代,它将成为我人生历程中最重要、最辉煌的年代,因此也是我终身难忘、最铭心刻骨的年代之一。我将要在这一年,走上人生的角斗场,独立地面对生存问题,迎接第一次决定命运前途的大挑战。
1978年一开始,就非同凡响。《人民文学》第1期发表了徐迟的一篇报告文学《哥德巴赫猜想》。读完这篇文章,我是心潮起伏,热血沸腾,夜不能寐。徐迟真是宝刀不老,文章写的是激情奔发、锋芒毕露、刻画入微。他妙笔生花,把一个心灵和身体高度集中投入到纯数学研究中去、都达到了神经质程度的数学家陈景润,升华成为一个不畏艰辛、为科学献身、摘取了《哥德巴赫猜想》王冠的英雄人物,让人惊叹不已。他的事迹通过这篇报告不胫而走,家喻户晓,激起一股科学报国的热潮。陶老师读完这篇报告后,也是心潮澎湃。她对我说:你应当向陈景润学习,勇攀科学高峰,不要作无用的酸楚文人或者刀笔吏。我当时深以为然,决心以一技之长,为人类做贡献。
接着,全国科技大会于3月18日至31日在北京人民大会堂召开,有6000人参加了开幕会。国家领导人在讲话中指出科学技术是生产力,而且是第一生产力。这种提法,确实语惊四座,属于划时代的革命性新论断。全国的读书人闻听此言是欢呼雀跃,奔走相告。要知道,学而优则士,十年寒窗功,金榜提名时,这些古训是深入中国秀才们的骨髓的。我们都自诩属于未来的知识分子,听到要重视知识,重视知识分子,要提高知识分子的待遇,当然兴高采烈、热烈拥护。不过,给我印象最深的还是那位郭沫若先生。他在闭幕式上发表了《科学的春天》的演讲,他热情洋溢地吟咏到:“这是革命的春天,这是人民的春天,这是科学的春天!让我们张开双臂,热烈地拥抱这个春天吧!”
“这是科学的春天!”这句话听着就让人欢欣鼓舞、浮想联翩。这位老先生擅长旧瓶装新酒,这些煽情的词句还真是在我的心中燃起一把火,使我热血沸腾、心绪难平。
很快又传来了喜讯,1月10日,教育部发出《关于高等学校1978年研究生招生工作安排意见》,决定将1977、1978两年招收研究生合并进行,统称为1978届研究生。与高考不同,恢复研究生招生还彻底改变了招生规则,由不公开不统一招生改为与高考一样,向社会公开统一招生。另外还开创了中国同等学历考研制度,没有大学本科学历的考生,可以用同等学历名义报考,为自学成才者提供读研途径。报考年龄,也放宽到40岁。这次研究生招生安排落实的很快,2月完成报名,3月发放准考证,5月15日全国统一考试。而这时77级大学生进校才3个月,离1977年高考也只有5个月。所以,当时有些人是连续参加了这两场考试的。据统计,报考人数共63500人,录取10708人。
凡是这类消息,得知后我都很兴奋。因为,虽然当时我是要考大学,但是也关注研究生招生的情况。因为大学之后如果想继续深造的话,考研究生是必由之路。而且陶老师也是大加鼓励,指出既然是做学问,就要往高处走,应该放眼硕士、博士目标。
自从决定参加1978年度高考,我就开始注意搜集国内大学的有关资料,但是很困难。这个时候,只知道几个大名鼎鼎的大学,如北大、清华、复旦大学。对其他院校的情况,甚至名字,都几乎一无所知。就在我为此烦恼的时候,报纸上公布了教育部《关于恢复和办好全国重点高等学校的报告》,宣布恢复运动前60所全国重点高等学校,并增加28所高校为重点大学。看到这些资料,我是喜出望外,欣喜若狂。重点大学就是国家重点扶持的院校,经费充足,师资雄厚,教学科研能力强,大有发展前途,是莘莘学子的不二之选。
这份重点大学名单来的真是太及时了,看到它我有一种“干柴遇烈火、久旱逢雨露”的感觉。高考报名已迫在眉睫,这份名单就是我选择报考院校的指路明灯和联络图。根据这份重点大学名录,我开始搜集各个学校的情况,但是仍然困难重重。这个时候大专院校不印刷宣传材料,有关院校的情况完全靠口碑相传、道听途说。北大清华,那是众人皆知。但是其他院校,比方说北京八大学院,就没怎么听说过。即便是北大清华,对其专业设置、教学科研等情况,也是知之甚少。只是听说北大数学力学系厉害,清华电机系独占鳌头。北京以外地区的大学情况,我更是一无所知。那么,根据这份名单,我初步确定了报考大学的区域和类型:首选北京地区的重点理工科大学。北京,那是一个满怀理想的边疆少年多么向往的地方。她是祖国的心脏,伟大领袖毛主席曾经居住的地方,是历史文化名城,那里有著名的天安门广场,雄伟的长城和辉煌的故宫,那里人文荟萃,名人辈出,蜚声海外。
光阴似箭,转眼就到了晚春。虽然乍暖还寒,但是万物业已复苏,随阳气上升而生机勃勃,不可阻挡。就在这个时刻,好消息传来。《人民日报》在4月6号公布了教育部下发的《关于1978年高等学校和中专学校招生工作的意见》,核心内容是1978年的高考由教育部统一组织命题、统一考试科目、统一考试时间。文科统一考政治、语文、数学、历史、地理五门再加不计成绩的外语,理科统一考政治、语文、数学、物理、化学五门再加不计成绩的外语,且每门课均为100分,总分均为500分,报考外语专业的考生还要再加外语成绩。在报考资格上规定,凡是66届以后的高中毕业生,不论年龄,都给予一次高考机会,取消了1977年报考年龄必须在30岁以下的限制。采取分省录取制度,在录取分数上坚决贯彻“分数面前,人人平等” 的基本原则。考试日期定为 7月20日至22日为1978年夏季高考的全国统一考试时间。理工科的考试日程为:7月20日上午考政治,下午考物理;7月21日上午考数学,下午考化学;7月22日上午考语文,下午考英语。每门满分100分,考试总分为500分。非英语专业,英语考分仅做参考,不计入录取总成绩。
消息传来,这里的人们是奔走相告,一片欢腾。我和快班的同学们各个热血沸腾、心潮澎湃、浮想联翩。陶老师语重心长地告诉大家,越是在这个时候,越是要加倍努力,人生难得几回搏,就是少活20年也值得。
据说,这些高考措施来之不易,背后也是经过明争暗斗的。一位国家领导人在77年8月份召开了一次高校工作座谈会上,就明确指出高考就两条,一是统一考试, ,二是择优录取。政审注重个人表现,不纠其他,这还真有点 “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 的气魄。因为在这之前,73、74年招收工农兵学员时,实行自愿报名、群众推荐、领导批准、学校复审。这里面名堂很多,其中最厉害的是领导批准,容易被人上下其手。中国的读书人,传统上都有点清高、骄傲和离群索居。因此,中国的新老秀才们对新政策无不忠心拥护,热烈欢迎。
由教育部统一命题、统一考试科目这一条,也可圈可点,它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保证高考的公平和公正。所以,我也是举双手赞成。77年高考是各省自己组织高考命题的,难免参差不齐,鱼目混珠。据说77年高考时自治区政府召开了地州县教育局工作会议,会议决定把77级高考招生工作分成四个阶段进行:第一个阶段是宣传报名;第二个阶段就是考试评分;第三个阶段是政审体检初选;第四个阶段就是学校录取,自治区审批。为此,全疆进行了一次迄今为止最大规模的抽调,组织了1万多人的招生工作队伍。新疆在1977年12月10日举行统一考试,在全新疆各地设制了3676个考场。考试结束以后,又组织1200多个人进行评卷工作。根据这一年12月初的《新疆日报》发表的一篇题为《一颗红心两种准备听从祖国挑选》的报道说,仅乌鲁木齐市就有11000多名考生参加了中断十多年的高考。他们中有工人、农民、复转军人、知识青年,既有应届毕业生,也有老三届。在570万名考生参加的竞逐中,全国共有27万学子脱颖而出。
这个时候开始流传一个神秘的消息,说是国家要搞神童班,搜寻当代东方朔,培养天才少年。至于怎么样进入这个班,成为这些非常人中的一员,许多人无从知晓,自荐无门。后来,陆陆续续得知一些零零星星的口碑相传。据传早在1974年,诺贝尔物理学奖获得者李政道教授就向我国领导人提出建议,说中国要培养一支“少而精的基础科学工作队伍”,这是办少年班的设想的滥觞。1977年,江西一个教师致信给时任中国科学院副院长的方毅,推荐13岁天才少年宁铂,此事直接催生了少年班的创办。一时间,少年班成为热门话题,诸多“神童”、“天才”的奇闻轶事传遍大江南北,学围棋成为神童的标配。1978年3月,在李政道、杨振宁和丁肇中等著名科学家的倡导和国家领导人的大力支持下,中国科大创建少年班并招收了第一批21名学生。他们平均年龄14岁,最小的11岁,其中包括当时大名鼎鼎的宁铂、谢彦波等少年。最后,他们和67位参加过1978年秋季高考招收的少年大学生合并成一个班,开始了中国教育史上前所未有的神童孵化教育试验。到了1985年,据说北大、清华、北师大、吉林大学、西安交大等12所重点高校,都竞相开办少年班。
神童真是可以培养出来吗?这是否有拔苗助长之嫌?很快就有了答案:到了2001年,全国举办少年班的13所高校只剩下中国科大、西安交通大学、东南大学这3所大学。看来,“偏才”、“怪才”未必能成栋梁之材,尤其是在科学技术领域。在艺术领域,出个把天才可能性更高一些。
对我来讲,既然神童班高不可攀,而且自己对围棋毫无兴趣,就当它是个神话吧。自己还是脚踏实地,走常人的奋发图强之路。披荆斩棘,饮马考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