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这个厂子有百十号人,来自社会的各个阶层。技术人员和工人主要是通过招工和毕业分配而来,而且工人以新疆本地人居多,其中一个叫汪伦的是他们的话事人。此人中等身材,马脸浓眉,长得有点像《水浒》中的赤发鬼刘唐。他说话时面无表情、阴阳怪气。此外还有个高级钳工老苏,长得瘦瘠麻杆的。他儿子大我好几岁,我一度与他玩的不错。这个厂子没有工程师,从事技术和生产管理的是几个中专毕业生。
在我们家来到这个厂子的前后,又来了几波复转军人。这些人大多都在厂子的行政管理部门工作,因为他们都没有技术背景。其中一位老程来自北疆地区,他生的膀阔腰圆,麻脸牛鼻,头脑灵活,善于迎奉,很会来事。他嗜好羊杂碎和白酒,三天不吃喝就抓耳挠腮、急火攻心。
这个厂子的负责人是老葛,但是他并没有确切的头衔是叫书记还是厂长。老葛生的五短身材,其貌不扬,举止散漫,整天嘻嘻哈哈的,但是他粗中有细,柔中有刚。他不修边幅,穿着邋里邋遢,他的裤子总是松松垮垮的。老葛家金屋藏娇,有两朵金花。老大长得低矮粗壮,愣头愣脑,是个标准的假小子。老二体态丰腴,柳眉杏眼,鼻直唇厚,性格温柔,很讨我的喜欢。我常找她玩过家家,我当爹而她当娘,大家乐此不疲,喜不自胜。
厂子里各路人马可基本分三派,一是当权派,他们以厂领导老葛为名义核心,加上一些管理人员。二是本土派。他们以本地工人为主,那个叫汪伦的人是他们的头头,他们基本上都是厂里的操作工。还有一派是逍遥派,他们主要是一些技术人员或生产管理人员,属于小知识分子阶层。他们对运动和厂里的争权夺利,采取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明哲保身的骑墙态度。父亲对这场运动早已失去热情,所以对厂子里的勾心斗角活动毫无兴趣,不屑参与,他特立独行。
这里的明争暗斗,就是围绕厂子的那点领导权和个人利益展开,搞得也是有声有色、刀光剑影、刺刀见红。《沙家浜》等京剧此时正大红大紫,其中的情节和人物家喻户晓。于是,这里的人们就借戏喻今,給厂子里的风云人物对号入座。老葛身材矮胖,其大大咧咧的做派,与《沙家浜》中的胡传魁颇为相像,所以大家都叫他胡司令,他居然笑纳,不气不恼。但是,胡司令可是走南闯北、拉杆子的江湖老手。他大智若愚,心狠手辣,毫不含糊。厂子里还有个老严,好像是厂办牵头人这么一个角色。此人中等身材,脊骨佝偻。他生的一张大倭瓜脸,酒糟鼻,鲶鱼嘴。他脸色惨白,目光阴森,刁钻古怪,活脱脱就是刁德一的德行,因此大家送他外号刁德一。他很忌讳这个外号,一听到它就怒不可遏、暴跳如雷。还有一个人长得面目凶恶,举止狂躁,野心勃勃,利欲熏心。这小子四肢发达,块头剽悍,一付《红色娘子军》中狗腿子老四的那种霸道做派,喜欢四处冲冲杀杀、咋咋呼呼,所以人们就叫他老四。因为这个绰号对他是入木三分,正戳中他的痛点,他也非常嫉恨这个外号。上述几个人的外号,其实都是本土派起的。可见,群众中蕴藏极大的潜力,而且也是人才济济,能够活学活用,推陈出新,不乏创意。
我的转学事宜,这个时候也有了结果。
从家里步行到学校,要走半个小时左右。这一段没有正经路可走,只有一些由人们踩踏出来的羊肠小道。出家门后,首先要翻越一个十几米高的铁路路基。这条铁路实际只是一个分支线,一个月都看不到有几辆火车通过。但是无论如何能这么天天踏上铁轨,我仍然乐不可支。每当站在高高的路基上,我总是喜欢放眼望远,一览周围的万家灯火。过了这条铁路,就是一个生物厂。这个厂子好像没有几间厂房,但是有一块十几亩大的田地,很像一个大菜园子,里面种了一些植物。其中还有几颗大柳树,很像《水浒传》中鲁智深倒拔的那种垂杨柳。这个厂子有一个半人高的干打垒土围,沿着这个围墙的一侧走到头,再拐几个弯,就到学校了。
这个学校的布局也很经典,就是一个大操场位于校园的中央,四周是砖瓦结构的平房教室和办公室,由此形成了一个大四合院。这里的学生来自附近的各个单位,他们与我在南疆小学遇到的孩子有些不同。他们的家庭背景更广泛,德行也是五花八门,形形色色。这个学校有点人满为患,每到课间休息时,校园里总是万头攒动、熙熙攘攘、人流如织。
上了一段时间的学之后,我发现班上有个同学经常主动接近我。此人姓王名伟,长得短小精干,圆头圆脸,眉清目秀,鼻直口方。他虽然看似精瘦,但是你能感觉到他身上有股子干巴劲。果然,他善于打架,是班里的小霸王,他或许得到什么家传武术。一到课间休息,他就找我玩耍。他家离学校比较近,他常带我到他家里玩。他也很喜欢在星期天的时候跑到我家里来玩,我们一起看小画书,玩积木。王伟有个哥们叫阿宝,也是这个班上的。这位阿宝生的是人高马大,粉红脸膛,性格善良。王伟经常带着他跟我一起玩,我们也成了好朋友。班上有一个孩子大家都叫他章大头,因为他生的肥头大耳,四肢发达,长得很像电影《铁道卫士》中的那个土匪九宫道,是个小混混,学习一塌糊涂。我上学时与他走同一条路,他看我的身形比较单薄就想欺负我。我把此事告诉了王伟。王伟二话不说,找机会把这个章大头狠狠地修理了一顿,这个小子从此再也不敢打欺负我的注意了,还不时地对我溜须拍马。后来,由于厂子搬迁,我要离开这个学校。王伟知道后,还特意与阿宝一起来我家告别。他郑重其事地送给我一个塑料封面的小笔记本做纪念,还在笔记本的扉页上工工整整地写上祝愿的话语。看到这些文字,我的心里暖流涌动,我感受到了一种从前没有过的兄弟情。这就是友谊,这就是天真无邪的少年的真挚情谊。但是,我此时还没有这么清晰的意识,我甚至没有回赠他一份东西以为纪念。显然,我没有王伟成熟。自从这次我们分开以后,就再也没有见过面。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份稚嫩的童年友谊一直在我的心里珍藏,而且越来越醇香。
在这里我又暗中喜欢上了班上的一个女孩,她长得很像电影《地雷战》里那个女民兵组里的大嫂,或者说就是那个大嫂的迷你版。她生的一张桃花脸,浓眉大眼,体态丰腴,齿白唇红,显得楚楚动人。可惜,我从来没有同她说过话,那只是一种不为人知的、暗藏在心里的对美好事物的向往在心中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