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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村问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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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双树村,在县城外五六里,很近。

    村子不大,全村登记有三十一户人家,百来人口。

    林仪君对这个村子有印象,那个拦路打劫她的李二狗就是双树村人。

    跟她一起来的,还有谷宏,他虽不是双树村人,但对城外就近几个村是比较熟悉的,这些年秋税时,他作为衙役也跟着严何两家后面跑过村,出过苦力。

    林仪君本让他租两匹马,但他不会骑,便也算了。

    她干脆起了个大早,天不亮就从县衙往城外走,谷宏心里叫苦不迭,但也不敢有异议。

    一路人林仪君都有问一些他知道的关于初宜郊外那些村子的情况,他打起精神能答的都答了。

    这个时节正是稻子成熟时,林仪君一离开破旧的城外,视野便开阔起来。

    天光大亮,晴光大好。

    朝阳升起时,一望无际的田野在微凉的晨风下,金色波浪层层叠叠。

    从县衙一路走来,只在路上买了张饼充饥,连口水也未喝。

    谷宏喘着气,抬起袖子擦汗。

    “大人,没多远了,要不咱们歇会?”

    林仪君步履从容,瓷白脸上丝毫不见狼狈。

    她闻言问:“县衙几人会骑马?”

    谷宏一愣:“呃……刘保应该会吧,还有……”他认真想了想,“方仓也会,他们家有马,哦对了,还有李九亮,这小子会不会骑马我不知道,但我见过他驾牛车。”

    “马多少钱一匹?”

    “这个我知道,普通的马一匹也要五千文,若是良马,那就没有上限了,六月初一白水寺早集,有人牵了三匹良驹来卖,叫价就八十两起步,那马是真好,那毛色……”

    他似乎对马很感兴趣,方才赶路的疲惫一扫而空,滔滔不绝起来。

    林仪君适时打断:“你这么喜欢马,却不会骑?”

    谷宏抻抻衣角,不好意思地笑。

    “大人,咱也就是看看摸摸,倒是没上过……一匹马太贵了,家里上有老母下有妻儿,实在舍不得花钱买马。”

    何况他平时出行也用不着,他家就在西街,平日家里县衙两头跑跑也不算太远,顶多租个牛车马车坐一下也就够了。

    能在初宜城内骑马赶路的人,都是非富即贵。

    但他的确爱马,有空就会去马市逛逛,那里几个老板甚至都眼熟他了。

    林仪君沉吟片刻,道:“回去之后,让顾主簿找人修个马厩出来,买个几匹马养着,若有紧急案子,也好骑马往返,节省时间。”

    她任由自己视线越过漫漫金海,落在远处那座小村庄上,又收回视线,轻飘飘地望了眼身后的城门。

    城门无守卫值守,没有落锁一说,不过附近商铺会天黑后关上大门,天亮后打开。

    至于小门,已破损,关不关都没什么意义。

    此时天已大亮,已有三三两两的百姓从外面进城了,他们大多背着背篓,里头装着新鲜蔬菜或者针织绣品等,进城去卖。

    林仪君道:“我们出城一共用了一个时辰,这还是你勉强跟上我的脚程,若城外有案情,你恐怕靠双腿得一个半时辰才能出城,来回便耗去三个时辰,再要调查讯问等,稍一耽搁,效率更慢,所以……”

    她定声:“本官要求县衙内,人人必须学会骑马。”

    谷宏也不管什么案情效率,只听要买马骑马,脑海便已不禁幻想起自己策马奔腾之潇洒威风,忙激动自荐。

    “大人!……回去让我去买马吧!我保证用最少的钱挑最好的马,顺便把马具也一并都配齐了!还有马草!我知道哪家马草价优质优!!!”

    他生怕林仪君不答应似的,说了一连串,几乎破音。

    林仪君笑道:“当然可以。不过现在你继续带路,我们早些进村。”

    双树村虽离得近,但进村的路却不好走,前两日中秋下了雨,昨天日头也时有时无,故泥泞未干,积洼遍地。

    林仪君穿的常服,一双方便赶路的布鞋早已脏的不堪入目,连裙摆也溅了不少泥点。

    她浑不在意,涉过小路两旁的杂草泥水,一路进了村。

    双树村不大,村里三十来户人家,大约有十几户是比邻而居的,其他的零零散散建在田埂或山坡上。

    村口有座土地庙,用泥砖垒起的,较为简陋,里头摆着泥塑的两个尺高神像,分别是土地公和土地婆。

    才过中秋不久,庙前还有些新鲜灰烬与未燃完的香头,但供奉的瓜果肉食皆非真的,而是泥塑与石塑。

    林仪君问了声,谷宏说:“人都吃不起饭了,哪有多余的供给神仙,不找神仙要就是好事了。”

    林仪君目光在周围连绵不绝的稻田逡巡着。

    “这么多田地,种田的人却没饭吃?”

    谷宏叹了口气,神情复杂。

    “又不是自己的田……都是给人家种的,秋粮一收,年年有很多缴不上的,尤其是遇上荒年,可能颗粒无收,却还要缴粮,缴不起的就欠到来年,来年若是丰年还好,起码还能还一点,若又是荒年,那欠的更多,更还不上,那些人就各种手段催逼……一点活路都没有。”

    他摆摆手:“大人您以后就都知道了,咱初宜一直都这样,朝廷不管咱们这里人的死活,反正就这样能过一年是一年。”

    林仪君沉默。

    若是年年苛税,百姓不堪重压之下,为寻活路,转而投匪,反倒合理。

    毕竟进也是死,退也是死。

    再则,朝廷不管初宜多年,自然也无兵剿匪,当山匪反而安全。

    况且,山匪不要命,严何两家敢强压百姓,对上山匪却也要退避三舍。

    林仪君神色平静,没就此继续问下去。

    “先打听一下唐舟家在哪。”

    两件命案,其中一件案子为死者妻子杨氏告案,称有流匪进村偷粮,被其丈夫唐舟携子归家时恰好撞见,流匪一惊之下杀人夺粮,她丈夫与五岁的儿子便这样死于非命。

    杨氏悲痛万分,绝望之下连夜进城,守在县衙附近等到门开,但县衙早已名存实亡,只有一个衙役接待她,听她提及是山匪作案,瞬间提不起兴趣,敷衍了事地让她去找个讼师写好状子再过来。

    杨氏去找了讼师,写了状子,递交到县衙,从此石沉大海。

    一沉五年,直到如今,才听见个响。

    谷宏打听到位置,便领着林仪君过去,边道:“我刚问了……这户人家已经没人了。”

    林仪君站在门口,一扇老旧木门上挂着锈蚀的锁,仿佛很久无人回来过。

    她上前摸了摸锁,肯定道:“前不久有人回来过。”

    锁虽锈,灰却不多,不太像是雨水冲刷掉的。

    她试图推了推,锁晃了晃,有些不稳,似乎只要一用力就能挣断。

    隔壁一位上了年纪的婆婆探出身来:“你们找谁?这家没人。”

    林仪君问:“原来是住的唐舟吗?”

    “是,是叫唐舟,他女人姓杨,是个很能干的……可惜啊……”婆婆叹了口气,“男人死了,被山匪摸进去杀了,连小孩也杀了……欸呀,作孽啊……”

    “那唐舟的妻子呢?”

    “他女人啊?……我也不知道,好像住到山里去了,很少回来一趟。她一个女人,哪敢再一个人住在这里呢?……欸,你们又是谁啊?”

    谷宏高声:“我们是初宜县衙的官差,唐舟妻子曾向县衙报过案,我们来看看情况。”

    “报案?……啊呀,那都有好几个年头了,怎么官府现在才来人问呐?”婆婆走近一步,眯了眯眼,仿佛要看清谷宏与林仪君的样子,“你们真是县衙的官差老爷?不是说,官府没人吗?……哟,怎么还有个小姑娘?”

    林仪君伸出手,攀扶住她:“之前官府没有知县,今年新知县到任了,官府要重新管事了,若是有事,尽管前往县衙报案就是。”

    婆婆咧嘴笑了笑,露出豁口的牙:“有人管啦?”

    林仪君道:“有。”

    谷宏看了看那门,问:“婆婶,这屋子我们能进去看看不?”

    “锁着的,进不去。”

    “嗐,一脚的事……”

    “别动。”林仪君阻止,“我来。”

    她回到门前,捏住门锁,手腕一用力,那锁环便在她手里生生断了。

    谷宏看的眉心直跳,不禁吞咽了下。

    “大人……威武。”

    好手劲。

    林仪君径直推开门走进院子,入眼一片凌乱杂草,不过有轻微倒伏痕迹,一直蔓延到尽头主屋,两侧则是仓库与厨房。

    谷宏咂舌:“这草长成这样,还真是好几年没人住了。”

    “你们……你们是谁?!”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惊恐声音。

    林仪君转身,目光停在门口站着的中年妇人身上,一身洗的发白的灰蓝粗布交领,头发用一根木簪挽着,用同色头巾包着发髻,臂弯处挎了个篮子,不知拎的什么。

    她警惕且惊疑不定的眼神死死盯着二人。

    邻居婆婆一见她,登时惊喜招呼。

    “小杨,你回来了?这么快又到日子了?……他们说是什么官差公爷,说找你的,好像跟你男人有关系。”

    官差?

    妇人眸中警惕之色丝毫不减,又添几分冷意。

    谷宏正要说什么,林仪君先一步上前。

    “是唐舟妻子吗?”

    “……”妇人不答。

    “姓杨?”

    “……”继续沉默。

    “不是?”林仪君微微挑眉。

    “……是。”妇人终于开口,大约见林仪君是个姑娘,又生得面善,她看林仪君的目光倒没那么充满敌意,“你是什么人?”

    林仪君直视她目光,坦言:“本官是初宜新任知县,今日特意为了你五年前报的案子来的。”

    妇人一愣,诧异地打量她,似乎之前也有听说关于新任知县的事,但又有些不确定。

    林仪君挺直脊背,缓声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唐知柳。”

    妇人轻声念出名字,眼眶却蓦地一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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