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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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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仪君重新回到了酒馆内,较之一刻钟前,本就不大的酒馆更显拥挤。

    桌子被移到两边,狮子山与无影寨的山匪在两侧跪着,均被麻绳缚住双手,各有各的狼狈。

    李九亮与刘保也站在两侧,各自拿了把大刀装模作样,而酒馆老板则有些战战兢兢地靠前一些站着。

    林仪君从后堂出来,已官服加身,她不疾不徐地拖了把椅子放到中间,端端正正地坐了上去。

    酒馆门窗都大开着,此刻已是下午,晚出的日光恰好从窗棂闯入,照得屋内亮堂了起来。

    无数百姓拥挤在门窗前,准备看这一场开堂审案好戏。

    林仪君先问酒馆老板:“你要做放告人吗?”

    “啊不不不……不告,小人无冤可诉……”酒馆老板擦了擦冷汗,感觉无数视线灼热地要将他焚化了。

    林仪君点头:“既然不告,那就不用开堂,只审讯就是,在此初审,犯了事的全部带回衙门,再二审定罪量刑。”

    她左右扫了眼,随手拿起一坛酒在桌面敲了下,咚的一声,众人皆惊。

    “本官问,尔等据实陈述。”

    半个时辰后,林仪君停笔,将写好的口供递给李九亮。

    “回去交给顾主簿,让他重新誊抄,犯人暂时押回大牢,等二次审讯。”

    李九亮望向林仪君的眼神,已钦佩得难以言表,接过口供时甚至十分激动。

    “大人真威风!”他赞叹。

    在闹市,在无数百姓围观下,林仪君轻轻松松制服狮子山与无影寨两方来势汹汹的山匪,成功阻止了一场流血冲突,还叫他们老老实实地供诉了罪行。

    不仅是林仪君大出这场风头,连带着他们这样本来混混日子的衙役也仿佛鸡犬升天,瞬间有了底气与尊严。

    他悄悄瞄了眼一直等在旁边看热闹捧场的周昭南,对林仪君的佩服更甚。

    “大人!……”李九亮激动不已,颤抖声音,“大人你一来就制服了灰蛇山,今日又制服了狮子山与无影寨,大人实在是……”

    林仪君轻笑了声,拍了拍他肩膀。

    “你想的太简单了,本官哪方也没制服,可能还结仇了。”

    李九亮一愣,笑容顿在脸上。

    旁边走过来听到这话的刘保心不禁突突了下。

    就是啊,什么制服……一来就得罪三方山匪,简直就是找死……要知道山匪从来不怕事,报复心又极强……

    还好他是何家的人,山匪将来就算要寻仇,他应该是安全的。

    想到这里,他又悄悄松了口气。

    林仪君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

    “趁着此处消息尚未传开,你二人最好赶快将人押回衙门,否则只怕走出这酒馆没几步,就要被赶来增援的山匪劫走人犯了。”

    李九亮忙问:“大人不跟我们一起回县衙?”

    “本官还有事要办,晚点回。”

    林仪君说着目光落到正大口吃肉的周昭南脸上,不待他说话,又顺势移到桌面上,“哦,还有四坛白月光,反正付过钱的,晚点给本官送去衙门。”

    后一句话是对酒馆老板说的,但钱是山匪“付”的。

    酒馆老板忙不迭应声,赶紧吩咐小二给酒打包装好。

    林仪君轻笑一声,问酒馆老板:“昨日打碎的二十几坛酒你确定不告?若是确定吃下这闷亏,过了今日便不得索赔。”

    酒馆老板表情纠结了半天,最后叹了口气:“……小人实在不敢告,就算小人破财免灾了。”

    林仪君点头,坐到周昭南一桌,慢悠悠地倒了碗酒,目送刘保二人风风光光地带一群五花大绑的山匪出了门,只留下十来把堆放在一起的兵器。

    门外看热闹的百姓渐渐散去,热闹声却经久不衰。

    这场简单又复杂,荒诞又合理的审讯,在县衙空置八年的初宜迅速流传开来,林仪君之名自今日起在初宜人人皆知。

    “你尝尝这个……酱牛肉,特别特别特别好吃!”

    周昭南将面前的盘子挪到林仪君面前,又撇撇嘴,“这酒馆老板手艺真不错,会酿酒,也会卤肉,就是人太怂了,你都把他们绑成那样了,他还是不敢告。”

    “他不是胆小,是不信本官。”

    怕将来山匪报复,上门找事。

    林仪君抿了口白月光,入口清冽,回味却辛,与顾牧所酿差别不小。

    “怎么样?……”

    “比想象中辣一些。”

    周昭南笑道:“辣就对了!所以你知道为什么这家的白月光卖的好,连狮子山和无影寨都要抢了吧?……要的就是这个劲儿!”

    林仪君将酒碗放下,她酒量好,但不喜辣,所以倒有些喝不惯。

    周昭南又将一叠剥好的花生放到她面前:“林仪……林大人,你今日来,忙到现在才喝上第一口酒,我都替你累得慌。”

    “还没忙完呢。”林仪君挽起官服袖子,夹起一块酱牛肉放进嘴里,“还有很多事要单独问问酒馆老板。”

    “还要问什么?他那些打碎的酒,不是自认倒霉了吗?”

    “问别的,关于铺子或者酿酒的事。”

    “你是想自己酿酒吗?”周昭南立即来了兴趣,“其实我以前也试过,但实在弄不来,就放弃了。”

    “不是。”林仪君边吃边随意答道,“酿酒需要粮食,问问粮价,再问问酒价。”

    一般城镇,卖酒须向官府申请资质,但初宜自治久矣,处处与别处不同,她还不太了解。

    不过这里显然是没有官府统一调控,因此还不知酒市乱成怎样局面。

    例如昨日山匪毁了酒,今日酒馆老板就能张口将白月光价钱翻两倍不止,这至少在京城,是不被允许的。

    漫天要价的若让人告到官府,酒馆老板会被立即捉拿下狱。

    但关于此事,今日即便有人告,她也不会拿人。

    杀鸡儆猴这种事,一天不适合干太多。

    林仪君不喝酒,吃得便快,没多久放下筷子,转身进了后堂,提溜了酒馆老板,问了小半个时辰的话。

    等她出来时,周昭南正守着一桌的空碗等的百无聊赖。

    “你怎么还在这儿?”林仪君已换下了官服。

    周昭南:“不然我去哪儿?”

    不待林仪君回,他又问:“你要回衙门了吗?”

    林仪君摇头:“我要在周边转转,再去一里庙一趟。”

    “那我也去。”

    “你跟着我做什么?”

    周昭南不假思索:“我喜欢跟着你啊。”

    林仪君:“……”

    真是直白得令人不知说什么。

    于是她也没说什么,而是蹲下身去清点堆放一起的兵器。

    周昭南便也在她身边蹲下,扒拉了两三把。

    “有一两把刀倒挺利的,看来狮子山的人最近蛮富裕嘛,也不知去哪里打劫回来的……不过我们寨子里有很多比这更好的刀。”

    “你练过刀,对吗?”

    “对,从小我爹就逼着我练刀,刀是跟二叔学的,他那刀法才厉害呢,我现在还打不过他,不过再过两年……不,一年,我肯定就能超过他了。”他挑眉问,“林仪君,你信不信我?”

    林仪君未答,只是轻笑。

    她掂量了一把趁手的,起身握在手里,低头对他道:“挑一把,跟我切磋一下。”

    周昭南怔了怔:“现在?”

    “不敢?”

    “……切!”周昭南不屑地哼了声,挑了把最重的刀,然后站起身,接着林仪君挑衅的目光,“在哪儿打?”

    “后院吧,空间不大,但勉强够了。”

    林仪君边说边提刀往后堂走去,正好撞见小二出来,将他吓了一跳,失声:“你们……你们……”

    林仪君平静道:“我们借用一下后院练个刀,你做你的事。”

    周昭南鄙视地瞥了一眼尚未回过神的小二,快步跟上林仪君。

    “假如……我是说假如,要是我赢了你,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个要求?”

    “你觉得你能赢我?”

    林仪君已于后院站定。

    后院不大,青石灰瓦,四方天井。抄手游廊连接着三座厢房,廊下有排水沟,旁边摆着一口很大的水缸,缸里种了睡莲,养了两尾红鲤。

    “不一定呢!”

    周昭南虽已见识过她出手,却没有半点畏惧的意思,目光中充满了少年张扬与自信。

    他提刀转了下手腕,刀口寒光生硬凌厉,语气却绵软:“好不好嘛……你就答应我呗。”

    林仪君微微侧首,淡笑:“好啊,你若能赢我,我就答应你。”

    “真的?!……”周昭南眸中发亮,似瞬间盛了星河,“你……你都不问是什么要求?”

    “不问,你若有本事赢我,什么要求我都答应。”

    林仪君镇定自若。

    周昭南笑了声,丹凤眼微微眯起,眉头下压,眼尾上扬,眸中流光溢彩:“这可是……你说的!”

    随这话音而起,一道锋利刀光突至,尾音尚未落下,刀光便如闪电掠过天际。

    林仪君丝毫不慌,轻侧避开,同时提刀格挡。

    刀口“噌”一声碰撞在一起,刺耳的金属摩擦伴随着火花四溅,双方呈对抗拉锯之势。

    周昭南身法灵动轻盈,转瞬间即变幻了招式,那把本应大开大合的重刃在他手中,却轻巧的不像话,几乎挥出残影来。

    林仪君招式简单,双足腾挪不过方寸间,甚少变幻招式,只是格挡,却防的滴水不漏,面对周昭南的刀光剑影,她一直四两拨千斤,借势卸力,并不硬碰。

    周昭南刀法虽好,不过仍逃不出山匪的“莽气”,招式之间衔接不够流畅,章法不足,显然并未接受过正规训练。

    他习惯借刀身使力,再用极好的身法配合,近身退让之间毫不费劲。其优势为速度快,力量大,若是群战,短时间砍杀七八人可以做到如砍瓜切菜,还能全身而退。

    寻常山匪绝非他的对手。

    林仪君一心二用,借口切磋,实则在观察他的招式。

    一般山匪不会习武,多是蛮劲狠劲,周昭南既会刀法又会身法,大概率教他的那位,落草为寇前也有不俗的过往。

    分析得差不多,林仪君才趁他换招之时,故意漏了破绽,引他贪心冒进,手腕一震,刀背敲击在他虎口处,震得他几乎脱力。

    “嘶——”

    周昭南忍着疼后退几步,本能避险。

    林仪君笑吟吟:“你输了。”

    周昭南皱眉,似乎不服,但又不得不服。

    最后小声道:“……好吧好吧,我打不过你,不过我可没有认输,我不会认输的,下次我一定能赢。”

    林仪君收了刀:“欢迎。”

    说话间,忽然一道劲风疾射而来,林仪君反应极快,往左行了半步,那道劲风便擦着她而过,正巧打在毫无防备的周昭南跟前,吓了他一跳。

    “谁?!……”

    林仪君转身一瞥,一道瘦小的黑影从屋顶后没入不见。

    周昭南咬牙切齿,正愁方才失败的郁闷无处发泄,见状将刀一丢,一个纵跃上了屋顶。

    “敢偷袭老子!别跑!”

    林仪君沉吟了声,上前查看那处地面,青石板上出现浅浅痕迹。

    沿着轨迹寻到了那枚暗器——一颗蚕豆大小的石子。

    她捡起那颗小石子,望着射来的方向。

    这个力道的话,大约是用的弹弓。

    力道虽比不上寻常暗器,但若击中眼睛后脑等要害,伤害也是不小。

    方才暗中那人,应当是伏在屋顶,借屋檐掩藏身形,举起的弹弓,瞄准的是她后颈。

    她若不躲,一定受伤。

    看来在初宜,她这天下掉下来的知县,还挺招人恨的。

    林仪君随手将石子丢了,虽经历了一场小小“暗杀”,神色却丝毫不慌,仍如之前一样平静。

    她收拾了地上的刀,出门往一里庙去了。

    等她再回到酒馆时,周昭南已回来了。

    看他一脸郁闷的神色,林仪君问:“没抓到人?”

    “……让他跑了!”周昭南有些生气。

    “你的轻功这么好,还能让他跑了?”

    “他不是跑,他是躲起来了!”周昭南皱眉解释,“后面巷子四通八达,商铺一间连着一间,到处都是杂物,谁知道他躲到哪里去了……不过我看清他的样子了。”

    他撇嘴:“一个八九岁的小混蛋而已,算了,老子大人不记小人过,懒得跟他计较。”

    八九岁的男孩?

    林仪君有些诧异。

    八九岁,能把弹弓打得这么准,若是自学成才,那当真是有天分。

    不过她更好奇,八九岁的孩子跟她能有什么仇怨,看起来他也并不像是被人指使,否则这场所谓的“刺杀”也不会如此潦草,倒更像是孩子般的赌气。

    不过她也不必现在就得出答案。

    时辰已不早,她找店家借了麻袋将一堆兵器装进去:“我回县衙了。”

    周昭南立刻走近,从她手里接过麻袋,顺手扛在肩上。

    “这兵器这么重,还是我帮你拿比较好。”

    林仪君没拒绝,她乐得清闲。

    回到县衙这一路不似来时那般风平浪静,无数视线或明或暗地都在打量她。

    周昭南扛着麻袋跟在她身后,甚至还有些得意,越发昂首挺胸地笑。

    “林仪君,他们都在看你,也在看我。”

    林仪君容色平静,不置可否。

    路过一条巷口时,甚至冲出来一群七八岁的孩童,又笑又闹,还大声喊:“快看知县西施!她就是知县西施!”

    “知县西施?……”周昭南咂摸了下,笑声清越,“林仪君,连小孩都知道你长得漂亮!……怎么样,咱们初宜人是不是都很有眼光?!”

    林仪君却笑容淡淡。

    知县西施,以本该严肃的朝廷职称冠以容貌,本末倒置,实在荒诞。

    可见,知县这一身份在初宜,依然是笑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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