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灵华公主?我呸!
安国祺元二十年。
都城和安。
“话说那时在前朝仁熹八年秋,天灾人祸齐齐降临长黎国,内忧外患接踵而来。
彼时的景渊帝李长琢只有十三岁,虽说古时也有不少的帝王在这个年纪已经开始彰显出了他们过人的政治天赋,但前朝的这个景渊帝显然却没有这样的好运气。
他作为一个帝王来说政治天赋确实只能说上一句平平,但是他却有一个厉害的姐姐!”
说书先生滑溜地笑了一下,故意停了下来,卖了一个关子,喝了口茶,又捋了捋他的胡须。
座下的观众果然都齐声抱怨起来。
“老头!你可别卖关子啦!”
“就是就是!”
“上一个故事也是这样,啧啧,真是没意思。”
那老头子坐在茶馆的左上方,桌前摆放了一堆茶具,听到这些话也不急,只是又给自己沏了杯茶,眯着眼笑了笑。
“这位一生平平的景渊帝的姐姐,便是灵华公主李姝!”
“要说起这灵华公主,那可是三天三夜都讲不完她的罪行。
据说她‘代理’协助幼帝李长琢执政之时方只有十六岁!却在短短不到两年的时间里就完全控制了圣上亲军兰禁卫,钻研起邪术来,不仅残害忠良,还用暴力手段镇压悠悠众口!”
“那时的长黎国早已四分五裂,各方势力野心勃勃地角逐问鼎。
只有这个灵华公主,自己安逸地主位都城景黎,治下却尽都是尸横遍野,民不聊生的惨状,罄竹难书啊实在是罄竹难书啊。”
“我想大家都有所耳闻,本朝圣上大力推崇教育而建立的忘川书院,它的前身便是景山书院,要说哪里的人最恨灵华公主啊,想必就是在景山书院供学的学生了!”
茶楼一楼的说书先生正讲得起劲,唾沫星子都有要飞出的迹象,座下的观众们也都一脸痛恨,好像现在就巴不得把这个两百年前的灵华公主鞭尸扒皮,好让她永不超生,边听着还时不时冒出一些脏话和辱骂。
二楼几位身着时下最流行的锦云袍,乐见其成地站在外廊听着楼下的动静。
“问吉兄,我们不出本灵华公主的传记真是可惜了,”他们看起来都是士子文人,其中以为摇着手中的纸扇惬意道,“听说那个五次落榜的穷书生专门写了一本灵华罪典,赚得可不谓不是盆满钵满。”
“对啊对啊,我看,我们就该这样,让灵华公主被永生永世地钉在耻辱柱上!就算有下一世,也必为畜生道!”
“灵华公主,我呸!”
站在旁边的士子们也连连附和道,神色中带着有些他们自己也没察觉到的讨好看向中间的男人。
站在这一堆自诩文人中间的,也就是刚刚被唤为问吉兄的男人收起了嘴角的一丝得意,一脸轻松:“别为了区区一个灵华公主就平白污了你自己的口舌,也就南浔玉那个蠢货才会为她辩驳了,我们先准备准备待会的诗会吧。”
说完,众人都背身走向屋内。
京都兵部侍郎翟晔家中。
呼。
罪恶滔天的灵华公主猛地睁开了眼。像是被人紧紧扼住了喉咙,她急促地喘气,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
待呼吸慢慢平静下来,李姝才发觉自己出了一身冷汗,双手也无意识地在颤抖。
她立刻摸了摸自己的脖颈,而后环顾四周,看着这陌生的场景,心底浮起了许多疑惑。
她这是……
活着……还是……死了
突然这时,门外有人推开门来,是一个丫鬟打扮的小姑娘。
青蕙手上还端着碗,看到翟姝醒了便哭着脸迎了上去,快步走到床边,语气欣喜:“小姐!您终于醒了!”
“自打那天起,这几日您就一直昏睡在床。”
“老爷这几日在外出差,大夫人也就象征性地请了个大夫看看。”丫鬟青蕙越说越委屈,竟还抹了抹眼角的泪。
“您究竟是怎么被推下水的?哼,指不定就是这三房中其中一个呢!”
青蕙鼓起嘴,显然是在为她主人讨不平。
谁知坐在床上的李姝根本不在状况内,压抑着情绪朝红了眼眶的青蕙招了招手。
“你过来一下。”
青蕙还在委屈,听到自家小姐的话就下意识地上前去。
小姐怎么一直摸她呀……
灵华公主将青蕙脸手摸了好几遍还是不敢相信,最后回想起手中实实在在的触感,无力地弯下了脊背,一张本就没什么血色的小脸更加灰败。
她灵华公主又活了。
实实在在地活着。
一想起这个事实她就烦。
前世她兢兢业业,突然就被授予重任,一边防着异族,一边忧心边疆,天灾人祸样样齐全,她巴不得一天掰出二十四个时辰。
骡马都不带这么使的。
青蕙担心地看向小姐,一半怀疑她是傻了,一半是怀疑她又想不开了。
“小姐,你你……你没事吧?”
李姝塌着个脸朝青蕙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
“没事,真没事。”
“对了,我躺了多久,现在已经是什么年月了?”
李姝突然想起这茬。
“现在是祺元二十年的三月九……”
青蕙将信将疑她家小姐是真没事,走出了房间。
她好像忘了什么事,青蕙摇了摇脑袋,还是有点想不起来。
等青蕙人一走,李姝连忙下了床,全身酸痛扯着她,她一步一顿地走到了铜镜前。
镜中女子生得极美,脸是古典的鹅蛋脸,细眉恰如其分地安放,眼睛竟是一双标准的柳叶眼,眼尾上翘,半含春水,柔和生动,鼻梁挺直,鼻头小巧精致,唇形饱满却可惜过于苍白。
颈间没有任何痕迹。
李姝终于接受了现实。
前尘如梦。
梦中是滔天的硝烟和战尘,冬末春初之际,东风晃晃悠悠地扫过战场,却带不走那浓重的血腥味,只能徒劳无力地将它扩散开来。长黎国都城景黎城城门前,士兵们的死尸横陈,断肢遍布,血迹早已凝固干涸,可战场上仍有士兵不知疲倦地在战斗,将新鲜的热血又洒向沙场,将原来的血迹覆盖地一层又一层,倒在地上将士的身躯也多了一层又一层。
李姝站在城头,耳边厮杀之声不绝于耳,她没有像往常一般着一身戎装,而是换上了一身素衣。
“长黎国灵华公主,景闵帝之女,未能守祖业于将倾,未能扶幼帝至成才,今素衣以祭丧,悼我举国上下。”
李姝脸上全然是麻木的痛意,连同唇色也苍白到不像活人。
她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才挤出来这些话,每一个字都重如泰山,足够压垮这个少女单薄的背脊。
她沉默片刻,举目四望。
国不成国,家不成家。
右手慢慢抚上了腰边的剑。
银月出鞘的那一刻,李姝看到了自己映上去的,一双绝望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