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母亲的遗愿
“咣当——”
季念念手一松,茶盏落在几上,茶水泼了满案,还冒着腾腾热气,顺着案沿往下滴落。
发现自己失态,她匆忙站起身,胡乱的将茶杯扶起,用丝帕擦拭水渍。
“对不起……我,我刚刚在想别的事情,一时失神……”
沈知行面上仍是一贯清冷从容,语气也相当礼貌疏远,“季小姐,一会在下来收拾就好。”
“至于殷小姐所闻,也只是道听途说。”
“沈道长,我何苦故意针对你?”殷九墨挑挑眉,言语夹带了丝火药味,有股子针锋相对的意思,“早就听闻有个叫殷九墨的女子来观里找你,还扬言让你娶了她,这事儿在你们弟子间都传的沸沸扬扬,道长不会是在装糊涂吧?”
季念念小脸煞白,就连殷九九这足不出户的都知晓此事,怎么自己却一无所知呢。
她红唇咬的泛白,一脸错愕委屈,但还是尽力保持冷静,“谢谢妹妹替我说话,我也不过比旁人多认识两年沈道长,如果,如果沈道长是真心倾慕那女子,我断然不会干涉。”
几乎是咬紧后槽牙才说出口的话。
“姐姐如此善解人意,我也不便多说什么了,”殷九墨继续道,“只是想知道沈道长是不是对那女子已经情根深种,也好让我家姐姐死心。”
“在下是修道之人,清心寡欲,不会染红尘分毫,安国公的恩情自然是没齿难忘,在下也必会报答。”
“只是季小姐,我一直把你当成妹妹看待,”沈知行起身从紫檀木柜上取下那瓶金疮药,用指尖将其推至季念念跟前,“期望小姐能早日遇良缘。”
这句话,既让季念念暗自庆幸,也让她心如刀绞。
庆幸的是,他似乎并没有心系于她人,心痛的是,他一直不愿接受自己,总是说一些戳心窝子的话。
他是不是……一直在与自己置气啊……
她试图从沈知行的眼神中找到哪怕半点犹豫,但是那双如同潭水般的眸子连微澜都不曾有过。
季念念将视线收回,手心紧紧握住小玉瓶,连呼吸都有些急促。
“沈道长的意思,念念分明。”许久,她神色微缓,这才如梦初醒似的想起了还有一个主要人物在场。
“我这次找你,主要是为了殷妹妹的病情,”她岔开话题道,随之看了眼殷九墨,“殷妹妹自幼不能见光,否则浑身会起红疮斑,轻则痛痒难耐,重则高烧昏厥,听说是娘胎里带出的弱症,名医们都束手无策。”
“若不是症状难缓,我也不想如此打扰沈道长休养。”
殷九墨正乐得当吃瓜观众呢,蓦地两人的目光在一瞬间都朝这边靠拢。
那灼热的视线到仿佛隔着幂篱都能把自己烧穿似的。
本来她都对沈知行这死出脸感到兴致乏乏,怎么引诱都跟个铁疙瘩一样冰冰凉,光撒种不发芽任谁都会失去耐心,可谁叫他长的清逸隽秀,又加上季念念这份感情牵扯来的出乎意料,便一下子又燃起了她的撩拨之心。
哼!知难而退?
她的书典里可没这个词!
可眼下得把自己的病糊弄过去,沈知行的医术殷九墨是略知一二的,一把脉一个露馅,也无法催动内力蒙混过关。
“妹妹,你靠近些给沈道长瞧瞧罢。”季念念开口。
殷九墨轻咳两声便缓缓站起,她着件淡紫色的长纱裙,裙身绣着朵朵兰花,腰间绑着根丝带,愈发显得腰身曼妙。
幂篱黑纱长至腰身,生生带上多少朦胧美感。
轻飘飘的端着走上两步,也是股子闺秀气度,纵使离得这般近,也任他沈知行探不出自己就是殷九墨。
“沈道长,”她启唇,想要坐下,但踯躅半刻,眸光一沉,奚弄道,“沈道长能治百病,却治不了自己的负心。”
“我宁愿病死,也不受薄情郎的这份好心!”
说罢,殷九墨便扬长而去,刚打开门,正巧跟推门进来的的阿元小道长撞了个满怀,食案中的点心茶水洒了两人一身,小道长赶忙道歉,想帮殷九墨掸去脏污却又碍于男女有别,只得让其稍等去后房换身衣物。
“大师兄,”阿元小道长三五步上前,附在沈知行耳边道,“掌门让你马上过去。”
季念念觉察到两人对话,也是想避开方才的尴尬氛围,只能通情达理的说,“看来沈道长有要事,念念便不打搅了,车上置了些衣物,劳烦阿元道长提供间空屋,好让我带妹妹前去换洗。”
殷九墨差祁青去马车上取些干净衣裳,随后便与季念念一道进了闲房。
“我知你是为我好,”季念念伸手替殷九墨捻去裙角的糕点残渣,“可也不必与沈道长置气,你的病要紧。”
“我可看不得姐姐终日为他忧思神往,”殷九墨面上眉开眼弯,似笑非笑,吐出来的话却字字带着怒意,“虽自小生分,可你我毕竟姐妹一场,加上咱们父辈间是生死之交时常来往,故对姐姐的事便有所耳闻。”
她撒了个谎,其实在游园会前,对季念念这乱遭子事根本没关心过。
主要目的是为了打消季念念对自个儿的疑心。
季念念神情有些苦涩,无可奈何的笑道,“原来妹妹都知道了啊……”
话头一转,她问道,“那殷九墨,那殷九墨这个女子,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
日暮西沉,树影斑驳,晚钟杳杳响起,送走了最后几批香客。
弟子们在庭院前清扫落叶,累了便席地而坐,扬起脖子眺向三清殿,那长长的踏道如走不尽似的,一直蜿深到远处。
沈知行玉面俊颜,乌发束起,步履从容,抬腿迈过最后一层台阶,白衫依风摆动,不染纤尘,如影子般轻柔拂过刚刚冒出头的小草。
“咚”
“咚”
“咚”
敲门声回荡在幽深寂寥的山谷间,显得绵长久远。
里边已掌了灯,明亮的烛火照着壁面上挂着的几幅山水画作。
空旷的大殿内燃着香炉,袅袅青烟升至上方雕梁,清风无故惹得窗柩外的风铃声阵阵,此种悦耳之声,莫名叫人心旷神怡,摒了杂乱的心绪。
“知行拜见师父。”
沈知行趋礼作揖,无不尊敬。
“我见你气色好转,也就放心许多了。”莫三娘道,她始终背对着沈知行,声音有些怅然,“只是陆言那孩子,恐怕这辈子都无法下地行走了。”
陆言是他的小师妹,前几日一起下山扶危济困,救济灾民,回来时惨遭青玉门设伏,双腿生生被砍断。
其中许多弟子也都惨死在青玉门剑下。
沈知行闻言,眸间蕴起一股阴鸷之色,霎时便散去,“徒弟会为长青门弟子讨回公道。”
莫三娘转过头,刚过而立之年不久的她,此刻却显得格外苍老。
“身为首席弟子,我却从未予你过道号,你可知为何?”
沈知行垂下眸。
“我虽有心将你当长青门继任掌门培养,但经过了这么多年,却发现你对那些前尘往事仍念念不忘。”
沈知行一滞,面上终于露了些复杂情绪。
“弟子没有。”
“道心在一个道字上,我不赐你道号是因为你的道心还不够稳固,我收留你来长青门是希望你能一辈子远离尘世纷争,这样才会平安渡过此生。”
“这也,”莫三娘的话卡在喉头,犹豫良久还是说了出来,“这也是你母亲的遗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