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江媛
云芷自那日后一直住在七宝殿,自己的地盘,几乎不曾出来过。帝将行每日清晨将果果带回皇宫,晚间送回来。
他教孩子甚是勤勉,每每晨起,她都还未醒。偶尔晨曦穿林,她也都在后院打坐。到了日暮黄昏的时候,他总是会用了晚膳才送来。那时,云芷惯常洗漱完毕,临窗翻阅医书。
又是往日一般无二的黄昏,将行的脚步停在七宝殿前,松开拉着的小手,果果飞快跑了进去。
云芷从阁楼的窗前隐约可见,遥遥相对,却都只是看到对方朦胧的身影和模糊的脸。他常常一站就是几个时辰,不进不退。她,也从未踏出过。
春荣秋谢,这一晃,三年就过去了。
这期间,云芷唯一外出的时候便是去乌灵镇,看望桂姨他们。她也不一定进去,这些年,她也懒了起来,懒怠说话。记不起来事,也不理俗务,远远地避着尘世喧嚣。和往常一样,随便找处阁楼,也不拘哪一处,但总能隔窗捕捉到庭院一角。
院落里除了娘,就是桂姨。这三年,最醒目的便是多了个妇人。面容保养的极好,粗布衣衫在打扫着院子。
刚开始,那妇人一身贵气,十分的不情愿。她听到院子里那个疯妇抱着娃娃不停地念叨儿子,会怨恨地咒骂;慢慢地,偶尔听得不耐烦了,骂几句;再后来,听到她哭,“我的儿子,还我的儿子!”贵妇突然就有了些感同身受,神色带了些不忍。
就这样过了一个春夏,那个妇人也变得和桂姨一般无二,身强体健,做着洒扫工作。她又一次看到太阳底下找孩子的疯妇,会上前帮她把怀里布娃娃的头放在上面,一副不耐烦的口气,“你孩子抱反了!”摇了摇头走开了。
生活最终都会把人一刀一刀砍得遍体鳞伤,从来都是一道伤盖着另一道伤。只是,再重的伤、再伤的情,时光都会将它洗刷到暗淡;慢慢地,就记不起是哪个午后的事;再后来,就记不起是和谁的事;直到最后,只剩下一道印记,除了证明曾经来过,再无其他。
疯了的人,困在了那一日,日复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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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盛夏了,山间一小路上,离貘轩打马在前。绕了几圈,终于把江桐绕了出来,无奈扶额,“我奉令去管药王谷的事,你不去保护阿芷,跟着我做什么!?”
“小姐突然要去碧落崖,不要我跟着。这天上地下,谁会是我们小姐的对手,整个凤卫都为义诊团打下手的啦!我这凤主跟着你办点正事又怎么啦?”
冰冷美人撒起娇来,真是让人承受不住!“你想跟,就跟着吧!”离貘轩一踢马腿,飞快甩掉她,后面的人英姿飒爽紧跟而上,毫不示弱。
“你这次是去北境?”
“比北境还要远的地方,你不知道吧?过了青州城一直北上,天山北面山脚下有块平原,数座村庄,不足万民。此处盛产一稀有茶品——一叶心。只是,此处民风也过于迂腐落后,想必师叔也是考虑此处医药不通,才选了这么个地儿吧。更让人惊讶的是,他们竟都没有听说过药王谷!”
“我知道!”
“你竟然知道?”离貘轩十分惊讶,“少时,我虽然长在北境,尚不知还有此等蛮荒之地,你如何得知?”
“一叶心必定要长在偏远苦寒之地方成其凛冽清香。终年以高山积雪融化之水滋养,得北地严寒冰封整个冬季,来年夏季新冒翠芽润以沸水,满室茶香,实是别处不可得。京城贵族都喜欢,一两不下千金!只是这茶采摘,除尘、烤制,甚为繁琐,考验人工。”江桐默默说着,离貘轩安静地听着。
“我妹妹就被远嫁至此处。”只听她顿了顿,继续说:“只因继母喜爱此茶,为了初夏头茬,干净稀有,岁岁年年不断的茶源。”
一路上快马加鞭,终于到了雪山脚下,“我去看看她吧。”
“我随你一起吧,我们走的快,时间也充裕的。”
“好,只是我那妹妹外表柔弱内里十分要强,怕是也不愿被人见到不堪场面,暗地里看看吧。”
“好。”
二人对面屋檐下歇脚,虽是夏天了,此处还是很清凉。
只见一面黄肌瘦的柔弱女子蹒跚下地,厨房取物,脚步虚浮,有气无力。身后一稚童,无知跟随。突然被其后一着粉色布衣的粗野妇人蛮横抱起,孩子挣扎着就被带出了院门,向着村口方向去了。好些如她一般的老妇人带着孩子阴凉下歇息。
院中的瘦弱女子似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眼神不舍,心疼之意溢于言表,也终是缩回了伸出去的手。她胡乱喝了口水,又躺下了。初夏天气,一身冬季衣衫,浑身裹得厚厚的,十分的虚弱畏寒。
远处传来叽叽喳喳说话声,二人皆是功力傍身之人,一清二楚。
“今日你媳妇不是不上工吗?怎你带孩子出来了?”几个妇人瞅见一脸怒色的粉衣妇人相互挤眉弄眼说道。
“别提那个病篓子了!好姐姐,你们倒是说说看,谁家不是白天上工,空了带孩子!偏生她就娇贵,这疼,那不爽!十天有八天就躺在床上!”
孩子突然闹了起来,她一把捞起来,继续说道:“就说这孩子,这村子里谁家不是家里自己生的,偏偏她就非要撺掇着我儿子去请了个郎中来!你说可笑不可笑!更可恨的还在后头呢?咱们也将心比心,孩子也都是生了三四个的人,但谁家里像她那样了?也不知是不是人家天生就金贵?坐月子都跟别人不一样,硬是白吃白歇快三个月!咱们那时候哪里还有坐月子这档子事?!”
“欧呦!是这样的啊!”
“可不是,你说气人不?可怜我是又照顾孙子又照顾她!这到底谁是婆婆,谁是媳妇!”
“哎,人家到底是外面公府人家的小姐,自然是娇气些。”
“什么公府小姐!不过是没有要的丧门星罢了!腰细屁股小,一看就不好生养!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娶来何用!更可气的是,说什么月子没坐好,不再生了!你们评评理,哪里有人家只生一个的?可恨我那儿子受不住她那狐媚子的捣鼓,竟也能同意!”
“是啊是啊!女人生孩子不是天经地义的嘛”
“可不嘛!这不,前阵子刚刚流产了!”
“啊!?怎么回事!”
“还能怎么回事!她不想生,就自己摔上一跤呗!可怜我的亲孙子!生生被她害死了!如今可是她自己的报应,我可不去管她!”
“那你儿子呢?”
“要不我说是她自己的报应呢!儿子恰巧高升到外地了!哼!没了让他撒娇诉苦的顶梁柱,我倒要看看她是不是真的要死了,下不来床!是不是就真的饿死了!我就在这里装不知道。反正我忙着带娃的,是吧?”
“也是,你也趁机立立规矩,正经拿出做婆婆的款儿来!”一群老夫人和媳妇们都趣着粉衣妇人掩唇偷笑。
“对了,你那儿子如何了?这一走也小半年了吧?”
“说起来我的儿子,可有本事着呢!如今在外面谋差事呢!昨儿个,经过老钱家的祖坟都冒着青烟呢!欧呦,说起来我那儿子仪表堂堂不说,打小读书就好,算命的说。。。。。。”
屋檐上的江桐气得发抖,恨不得去教训那群人一番!
离貘轩及时拉住她,“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总归还是要问问你妹妹的意思!再者,这等妇人,夏虫不可语冰,又有何益?!”
江桐热了壶水,实在找不到一个干净的杯子,涮了三遍方盛了来递给眼前的女子。江媛睁开眼,刺目的阳光照得她发昏,定定看了好久,原来是姐姐。
瞥见她身侧男子清秀俊雅,仪表端庄,礼数周到,和姐姐当真是郎才女貌、金童玉女一般。说来,自己比姐姐还小上不少,幼年也曾同伴闺中,如今竟是云泥之别,不禁潸然泪下。
“阿媛,我的心意一如四年前,你可愿随我离开?”
“离开?”江媛寂寂的眸光里闪过不舍,复杂幽深。头低了半日,方说道:“姐姐先去吧,待我留书一封,随你们离开。”
“可要我帮忙?”江桐很是担心她弱弱的身子力不能敌。
榻上形容削瘦的女子微微笑了起来,甜甜的霎是好看,“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总是担心我打不过别人。放心,午后她自会把孩子丢给我,一下午都不见踪影,任我自生自灭。”
“你这性子啊!多少年都不改!要是我,必要他们好看!”
“不过是一场孽债,今既去意已决,又何必不体面地撕扯。”
夕阳西斜,黄昏树影下,日光余晖照着三大一小四个人影,渐渐拉长,消失在拐角。
“桐姨,我们是要去哪儿?”稚嫩的童声传来。
“你有想要去的地方吗?”
“没有耶,娘亲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那桐姨先带你去南天涧好不好?那里有着大陆最幽深的峡谷,尽头是湛蓝湛蓝的海。上面座落着一座城,好美好美的。那里还有一个跟你一样聪明可爱的小朋友,比你小半岁,可以陪你玩。你说好不好?”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