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前路

    维坦刚脱下执勤戍卫的工装，就闻到了萦绕在家中的那股图特草烟卷的气味，不用猜也知道，他的父亲卡尔又发脾气了。

    卡尔是本地索维尔人，坐拥常清城内油水最多的尤登钢材工厂，是名副其实的常清城首富，他只有一个独子，也就是维坦。

    为了赓续家业，他一直注重培养维坦的经商头脑，用严苛的教导使维坦掌握了一大堆最重要的索维尔管理学知识，然而，维坦却在成年后试图把这些知识用于行政工作上。

    起初，卡尔是乐于支持维坦走上从政道路的，因为在北疆，当个县官靠收“打点费”过日子可比经营工厂轻松多了。

    为了给儿子一个好起点，他甚至通过“无偿捐赠”一大笔修缮款来帮县主涅西斯建造他的私人宅邸，以此为维坦谋得了一个计掾的差事，按照他的预计，只要继续向县主打点，再抓住每年上奉时的机会在天人面前博个好印象，用不了多久维坦就能从临时的吏转职成正式的官，到时候就可以大捞一笔，把流出的钱都收回来了。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这个不争气的儿子才当了一年计掾就因多次顶撞上司而被免职，为此卡尔和儿子大吵了一架，那之后，二人几乎不再交谈。

    涅西斯已经给他交了底，只要自己担任这个县主一天，维坦就休想有出头之日，但维坦依旧死乞白赖在常清县的行政体制里，哪怕只能当个城楼戍卫也无所谓。

    其实，维坦那执拗的个性与卡尔粗暴的管理方式不无关系，维坦小时候每次犯错误，卡尔就用诸如禁足、禁食之类的办法来惩罚他，久而久之，维坦的耐受度越来越高，胆子也越来越大，面对各种问题都变得无所畏惧了起来。

    维坦的头铁给卡尔带来不少麻烦，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县主最近越来越喜欢给他找不痛快了。

    过去，天宫制定了一套专门针对索维尔人的纳税体制，叫做“智商税”，就是每年年末考核索维尔人在科研创新领域创造的价值来确定每年应该缴纳的税额，创造的价值越多要缴纳的比例就越小，而创造最少的那部分索维尔人必须得缴纳同鲍尔人一样高比例的份额，及百分之六十的收入所得。

    卡尔经常通过将工厂内大量雇佣的鲍尔人瞒报成索维尔人来减少应缴纳的智商税，与此同时，卡尔会私下“捐赠”给县主一笔钱，来换取县主在检查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近几年县主要的越来越多，甚至已经超过了卡尔本应缴纳的那部分税额，此时卡尔也不敢停止“捐赠”活动，因为一旦停止，县主马上就能把卡尔逃税的事实供出来。

    在北疆，逃税是重罪，也是各地县主、州主们捞油水的好机会，天宫向百姓们规定了名目繁多的苛捐杂税，来满足天人们的穷奢极欲，这也使得官员有机可乘。

    在这套腐败堕落的体制下，每个人都心照不宣，只要每年能够按时交上去足量的税款，剩余的部分无论怎么处理都不会有人过问，相应的，谁要是被发现了，那等待他的只有无穷无尽的苦役劳动。

    可以这么说，天宫现在的金碧辉煌，至少有一半是建立在逃税者的“无私奉献”上的。

    为了不“奉献”自己的劳动，卡尔只好选择“奉献”自己的钱财，只是，维坦要是再这么肆无忌惮地闹下去，尤登钢材厂的所有人都有可能被县主送进去。

    卡尔知道，县主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他之所以能容忍维坦在他眼前疯狂试探这么久，纯粹是因为尤登钢材厂迎合了天宫大兴土木的需求，创造了无数的效益，也为他私人的小金库贡献了几辈子都花不完的财富。

    但资源总是有限的，身为厂长的卡尔自己心知肚明，以天宫对钢材的需求量，用不了多久——多则四五年、少则两三年，常清县的铁矿储备就要见底了，到那时，尤登钢材厂完蛋是板上钉钉的事。

    以县主的混账德行，肯定不可能接手这个烂摊子，到时候不把他告去当苦役就算大发慈悲了。

    这也是他一开始支持儿子从政的另一重要原因，如果能爬上高位，那就不用提心吊胆了，在北疆，拥有钱财也只能快活一时，只有握紧了权力才能高枕无忧。

    显然，一根筋的维坦从来不去思考这些道理，他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经世治民。

    他小时候总是跟在父亲屁股后面学习如何管理工厂，在和员工们不断接触后，维坦发现了一个奇怪的问题，尽管底层体力工干的活又苦又重，获得的报酬在他看来还少得可怜，人们还是感激自己的父亲给他们工作的机会。

    随着慢慢长大，接触了世间更多的人和事，维坦才知道，原来在他生活的这个地方，能够有幸为工厂工作就已经是福报了。

    还有一大群身处落后地区的贫苦鲍尔人，他们连吃喝拉撒都不能自主，每天辛勤劳作换来的劳动果实，百分之六十要上交给神教，百分之二十要交给村主、县主们，剩下的百分之二十在丰年才能勉强够他们糊口，而一到大灾之年，吃了上顿没下顿是常有的事。

    维坦儿时经历过不少禁食，动辄就是两三天，有时甚至长达一周，他深知那种因饥饿而钻心刺骨的灼烧感有多么煎熬。

    这个世界，就是一个庞大的饥饿地狱。

    维坦立志要改变这种局面，就先从他家名下的尤登钢材厂做起，然而，真当他把自己的想法付诸行动时才发现，这究竟有多困难。

    他一开始尝试提出一些改善工厂内鲍尔人待遇的举措，但都被专断的父亲否决了，理由是工人们已经干的够快了，再多给他们一些也不能让他们突破自己的生产效率，有这些钱还不如用来打点官员们。

    为了兼顾工厂效益和帮助更多人，维坦又尝试了扩招工人，这次父亲没有反对。

    但是没过多久，就有大量鲍尔人涌进厂里报名，为了争取进场名额，他们甚至主动要求降低维坦给出的薪资。

    很快，厂里的老员工们开始抗议了，他们认为扩招的新人迟早会抢了自己的饭碗，尽管维坦费尽心力同老员工们解释，还是不可避免地导致了新老员工之间的对立，最后，这个办法也被迫中止了。

    最后，他又发现了现在的路子，那就是当大官，用权力改造这个腐朽的世界。

    维坦了解到，父亲赚取的收入很大一笔都流到县主口袋里去了，而且，父亲也非常忌惮县主的权威。

    他想，如果自己能干到县主甚至更高的位置，岂不是能省下一大笔钱？与此同时，他还能强制父亲给工人们更好的待遇，这么一来，或许就能帮助更多人了。

    经过一段时间的思考后，维坦最终下定了走这条路的决心，自此一发不可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