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奴隶案(一)
郭露露为什么会找上司马家,这还要从几天前说起。
郑玉安拿下皇商后,整日忙得不可开交,郭露露对商道之事又一窍不通,帮不上忙,只好又开始在捡起老本行:“管闲事”。
郭露露之所以能与大将军曹缨并称京城双壁,是因为她在京城百姓中的口碑极佳。郭露露为人开朗,喜好在市井中为百姓鸣不平。
郭家手握校事府,校事府又是京城最大的特务机构。郭露露借这个便利,破了不少冤假错案,积累了偌大的好名声。
五月初,一个陌生人找上了郭露露,请求她帮忙办案,目标便是京城奴隶贩子吴新良。
来人名叫陈七,魏国北方人,衣着朴素,长相凶狠,腰间总是挎着一柄朴刀。陈七是江洋大盗,在官府甚至有命案还未消,来见郭露露,可谓是冒了不小的风险。
郭露露得知此人是通缉犯后,心中十分警惕。只听陈七说道:“郭小姐不必害怕,我陈七虽然不是什么善茬,却也不至于无故伤人性命,今日来拜访,实是有事相求。”
陈七说出了他的来意。他奔走江湖武艺高强,常年接手一些看家护院的工作。又因为他性情乖张,不善与人相处,什么工作都做不长久。
这次来京城,是因为有一个叫吴新良的人贩子花大价钱找他当护院。陈七以为是当保镖,没想到来了之后,发现只是负责看住一些手无寸铁的奴隶。
这些奴隶均是家里穷苦被卖过来学艺,有的甚至身带残疾还要被逼得上工,稍有偷懒便被护院拳打脚踢。陈七看不下去,干了两天便辞职离开。
想到这些人生活在那种狭窄的空间中,整日如行尸走肉一般没有未来,陈七心如刀割,便利用人脉关系找上郭露露,想看看这个京城双壁是否名副其实,会帮百姓的忙。
郭露露问说:“你们江湖人不是最讲究快意恩仇吗?看谁不顺眼一刀劈了就好,找我做什么?”
陈七点点头说:“以往陈七做事便是如此,凭一己喜恶手起刀落。但这次不一样,我是想救人,并非想杀人。”
在京城,郭露露时刻有校事府的人跟随保护,派在她身边的人名叫李四,乃是百里挑一的好手,年纪和陈七差不多,但武功能稳压对方一头,绝对不会让郭露露出事。
所以她并不怕陈七,说话也毫不客气:“那些奴隶中,有你相好的不成,值得你去救?”
陈七摇摇头:“他们只是一群与我毫不相干的人。”
郭露露皱起眉头,在她的印象中,陈七这种人杀人放火无恶不作,怎么会因为奴隶动了恻隐之心?
陈七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脸上突然露出了耐人寻味的笑意:“郭小姐,你认为我们之间最大的区别是什么?”
郭露露一愣,是性别?是身世?还是说地位?这个问题的答案有些广,郭露露没有轻易回答,生怕答错了让对方嘲笑。
陈七似乎也没想从郭露露手中得到回答,直接说出自己的答案:“你们争的是输赢,我争的是对错。”
“就拿这次的事情来说,你要不要救人,先想想奴隶贩子背后的靠山是谁,再想想此事有没有风险,最后再思考自己在这次事件中能获得多少声名利益”
“我要救人,只需要辨认是对是错,就去做了。”
郭露露嘲讽道:“那只是你认为的对错,不一定是对的。”
陈七点点头:“所以落下恶名,我不在乎,自己选择的路,往前走就是了。”
陈七起身准备告辞。在魏国,奴隶买卖毕竟是合法生意,吴新良背后的靠山来头一定不小。他此番前来,只是想看郭露露与京城老爷们是否不同,是否真的会在意那些奴隶。
如今看来,是陈七想多了。郭露露也不过是个趋炎附势之辈。
郭露露确实也不想趟这摊浑水,人贩子的水很深,吴新良可不止买卖那些普通奴隶。最出名的,据说皇宫里的一位贵妃娘娘,就是吴新良亲手倒送进去的。
但她见陈七离开,心中似乎又有一种东西蠢蠢欲动,颇为不甘心,于是问说:“你既然想救他们,可有什么计划?”
“郭小姐不打算帮忙,问计划做什么?”
郭露露语塞,编造了一个理由说:“我我我担心你伤到人,与吴新良交易的,肯定有我认识的朋友,你不能滥杀无辜,否则谁也保不了你!”
陈七哦了一声:“司马公子今夜确实要和吴新良交易。”
郭露露吃了一惊:“司马仁?仁兄去交易什么?”
陈七似乎门儿清:“这批奴隶中,有一个才貌双全的姑娘,据说是官家小姐出身,名叫百灵鸟,是司马府内定好的人。”
郭露露火冒三丈,在她的印象中,仁兄知书达理,一表人才,绝不会传出什么风流事,是京城里公认的翩翩公子。
这样的人,买来一个才貌双全的女子做什么?
郭露露与司马仁青梅竹马,司马仁对他而言,更像是兄长,不该做出这种事。难道是因为郭露露与郑玉安的感情越来越好,司马仁心生嫉妒,索性自暴自弃?
郭露露一甩袖子:“这个案子我接了,我们今晚就去!”
入夜,吴新良早早地站在门口迎接贵客。今晚他穿着富贵,看守奴隶的院落灯火通明,护院似乎也收拾了一下自己,静等着入京以来的第一笔大生意。
不一会儿,一辆并不显眼的马车停在门口,自车上走下来一个模样俊俏的公子哥。吴新良上前行礼:“司马公子,恭候多时了。”
司马仁点点头,跟随吴新良走进了院子。所有的奴隶早就排好了队伍,像是商品一样静静等待着被挑选。
司马仁眉头轻皱,似乎有些不喜:“我今日来只是为了百灵鸟,你摆出这么多东西干什么?”
吴新良解释说:“公子稍安勿躁,所谓商品,总要上了架客人才能去挑。万一您瞧上除了百灵鸟之外的商品,也好方便取货不是?”
司马仁打眼扫了一下,问说:“这一批怎么都缺胳膊少腿的?”
吴新良解释说:“这一批是从南方买来的,南面近两年战乱不断,能活下来已经不易了。”
司马仁大手一挥:“算了,直接把百灵鸟带过来。”
吴新良拍拍手,几个壮汉带过来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那女子肤白似雪,皓齿明眸,虽然穿着粗布衣服,但在火光的照耀下依然明艳动人。
司马仁明显楞了一下,随即挪开视线:“明天去府上领钱,人我先带走了。”
吴新良果然会做生意,他不是要卖掉百灵鸟,而只是让百灵鸟去过夜。今夜百灵鸟若是让司马府满意,明天的钱肯定少不了。
司马仁出了院子,正想将百灵鸟带走,一声喊叫响彻夜空。
“司马仁!”郭露露从阴暗处走出来:“你这么晚在外面做什么?”
司马仁的表情立刻变得慌张起来,意中人就在眼前,而百灵鸟就在身边,他一时百口莫辩:“不是你想象的样子,露露”
陈七跟着郭露露走出来,他本就是阴狠毒辣的性子,说话毫不留情:“司马公子,您不会说是令尊尚书大人有这个闲情雅致吧?他老人家今年六十有余,身体倒是硬朗,真让我们这些小辈羡慕啊。”
司马仁恼羞成怒:“哪来的狂徒,当真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吗?”
说话间,司马仁伸手拔出宝剑,直直地冲向陈七。陈七举刀阻拦,二人很快便扭打在了一起。旁人看得真切,司马仁是担心与郭露露对峙,才匆忙出手的。
郭露露也不纠缠,在护卫李四的保护下,上前牵住百灵鸟的手,刚想走,被吴新良拦住:“郭小姐,您毁了我生意也就罢了,凭什么还要带走我的人呢?”
说着,吴新良的护院就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李四拔出钢刀,丝毫不惧,仿佛他真的能以一敌百。
郭露露也不怕,吴新良既然认出了她,就一定不敢对她怎么样。
郭露露将百灵鸟藏在背后:“我不是不讲理的人,你开个价,我把她买了。”
“郭小姐,收起你那伪善的心吧”吴新良似乎看透了郭露露:“一万两,您出得起吗?”
郭露露手抖了一下。洛阳百姓的月收入五百铜钱,也就是半两银子。郭太尉的俸禄是京城中最高的官员之一,一个月大概是一百两白银,饶是如此,依然需要赚外快来补贴家用。
一万两白银,几乎是郭太尉十年的俸禄。
见郭露露不说话,吴新良侧过身子,让开大门,院子里面的奴隶清晰可见。吴新良笑道:“郭小姐,您救一个如花似月的女子,那我身后这些破铜烂瓦还还要不要了?”
郭露露向里看去,奴隶们似乎听到外面有动静,正悄悄向外张望。但他们的眼神中透露着一股畏缩,似乎生怕被主人家责怪。
他们认生,就像这个院子,破破烂烂,到处都是门和锁,一辈子也出不去。
郭露露突然有一种无力感,百灵鸟一个人她都买不起,更何况这么多人呢?
吴新良说道:“您想救百灵鸟,无非觉得她长得漂亮,不忍心她被男人糟蹋,那院子里这些长得没她漂亮的人呢?他们不值得你救吗?郭小姐,您明明只是因为自己的喜好而救人,根本就不是什么仁义道德。您啊,省省吧。”
面对吴新良的咄咄逼人,郭露露委屈地差点哭出来。
多亏在此时,一个声音及时救场。
“谁说只救一个人就不是善良?”郑玉安领着杨福从街头缓缓走出来:“吴老板,您巧舌如簧,能卖我几斤仁义道德啊?”
吴新良的脸瞬间冷了下来。就在他们说话的功夫,司马仁已经带着人回府了,陈七也收起了刀,在旁边静观其变。
吴新良把头抬起来:“郑公子,这个时辰来谈生意,晚了点儿吧?”
郑玉安扒开人群,将郭露露和百灵鸟领出来护在身后:“谈生意,最讲究就是时机,吴老板,有钱不赚王八蛋,谁还在乎白天晚上不是?”
郭露露躲在郑玉安背后,有一种说不出的安全感,她洋洋得意地对百灵鸟说:“别担心,这是我未婚夫,有他在没人敢动咱们。”
百灵鸟娇滴滴的嗯了一声,她今晚一句话也没说。
郑玉安上前对吴新良拱手说:“吴老板,我回去思前想后,觉得租人做工这件事儿,靠谱,之前是我不懂事儿了。”
吴新良眯了眯眼睛,他也摸不清郑玉安什么套路:“公子真的想做生意?”
“可不嘛,吴老板,我染布坊等着开工呢,这停一天就少赚不少钱”郑玉安上前与吴新良勾肩搭背:“我的意思,明天就上工,具体多少钱,你出个数。”
吴新良挑了挑眉毛,此地不是谈生意的地方,郑玉安无非是想替未婚妻找回面子。吴新良报出了价格:“上工可以,但这些人早出晚归,必须回院子住,我每天清点人数,少一个,休怪我翻脸。”
郑玉安嬉皮笑脸:“合理合理,我绝对不给你用坏了。”
“按人头算,每人每天十个铜板,工资日结”吴新良说道:“公子若要他们明天上工,就先把钱付给我。”
郑玉安搓了搓手,说有钱有钱,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纸说:“吴老板,您看这个行吗?”
交到吴新良手上的是一张欠条,金额高达一万两。吴新良皱着眉头说:“公子,什么意思,打白条啊?”
郑玉安说:“对啊,我这不是手头紧吗?”
吴新良盯着欠条上的一万两,没有说话。显然,他并不满意。
郑玉安解释说:“谈生意,有的谈才能做生意。这一万两不止租用其他人,既然我未婚妻如此喜欢百灵鸟,我也租她在我府上待几天。如何?只是租,不是买,我郑玉安从来不干夺人所爱的事儿。”
吴新良冷哼一声:“这欠条不能当银票使,你若是赖账怎么办?”
郑玉安拍了拍纸说:“白纸黑字,我郑氏布行乃是皇家供应商,金字招牌。过两天织造府拨款下来,第一笔就是五十万两白银,难道你怕我赖这点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