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旧事
郑玉华听此情况，连忙让钟小虎上墙查看外面动静，发现没有官兵围剿后，才放下心开门迎客。
伤筋动骨一百天，张灵儿身上的箭伤其实并未痊愈，再加上连日劳累奔波，脸色比以往更加苍白了几分。
郑玉安见她步履蹒跚，想要上前去扶，却又想身份尴尬，便在中途停住了。好在一旁的百灵鸟察言观色，立刻扶住了县令夫人。
张灵儿的确有些虚弱，她强打精神：“你们快走，叶青铭正在调兵满城搜查。”
郑玉安急忙问道：“我们是如何露出破绽的？”
张灵儿说到：“叶青铭一直视你为对手，昔日你在邺城的一言一行都被他刻在脑子里。眼下郑家遭此大难，你又犯了弑君的大罪，他巴不得拿你去京城请赏，关王宝这个名字突兀至极，我能注意到，他肯定也注意到了。”
郑玉安直呼大意，招呼大家收拾东西准备逃跑。他上前与张灵儿面对面，纵有千言万语此时也是如鲠在喉，这一面，可能就是永别了。
张灵儿的眼中也带泪水，她与郑玉安青梅竹马，郑府遭此大难，身为差点要嫁过去的人，如何不难受？只是事与愿违，如今她的身份与立场，在郑玉安面前反而尴尬了起来。
二人伫立良久却久久不言，终于由张灵儿打破了沉默：“你要去蜀国？”
郑玉安楞了一下，他的去向一直没有透露，就连队伍中的某些人都在糊里糊涂的跟着，张灵儿是如何知道的？
张灵儿却说：“你年幼时便是如此，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置之死地而后生，不走寻常路，眼下又惹下弥天大祸，只有去蜀国才能周全这么一大帮人。”
郑玉安方才醒悟，自己的娘亲死得早，与郭露露相识又晚，严格来说，张灵儿是这世上最了解他的女人。
郑玉安说道:“我只是求自保罢了。”
张灵儿点点头：“我信，郑家造此大难，朝廷又残害忠良，你只能如此。没关系，我帮你解决粮食问题”
话音未落，钟小虎在墙上喊了一句：“小心箭！”刹那间，无数的箭羽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院中人跑得慢的当场射死，跑得快的则躲到了门板后面。
郑玉安反应迅速，他第一时间下意识是想将张灵儿与百灵鸟挡在身后，没想到张灵儿更快，先是把百灵鸟推到安全的地方，然后再想着回来抓郑玉安。
此刻也顾不上男女授受不亲了。
二人双手碰到的一刹那，似乎有电流在心头闪过，都犹豫了一下。紧接着，一支黑色箭矢伴着夜色飞来，穿过了张灵儿的小腹。
“既然选择了在刀尖上舔血，就切忌儿女情长，否则害人害己。”
这好像是卢保汉教郑玉安的话。郑玉安撕心裂肺的吼叫一声，抱着张灵儿躲到安全处，怒问钟小虎：“怎么不早说，你怎么不早说！”
钟小虎被箭羽射得抬不起头，辩解道：“公子，敌人在百步之外，都穿了夜行衣做伪装，今夜无月，我真的没看见。”
郑玉安的手死死安在张灵儿的小腹上，却不能阻止鲜血如泉水般涌出，眼看青梅竹马就要活不成了，郑玉安还要怒骂，却被张灵儿拦住了。
“不怨他，这都是命。”
郑玉安何尝不知道钟小虎是无辜的，他只是一腔怒火无处发泄，自从新帝有意识要清算郑家后，郑玉安感受到了深深的无力感。
张灵儿的嘴角被鲜血染红，见郑玉安哭泣的样子，自己突然开心了起来，她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见过郑玉安为自己担心的样子了。
于是，张灵儿在临死之前问了一句俏皮话：“郑玉安，你说，我好看，还是郭露露好看？”
郑玉安表情一滞，脑海里突然闪过当年二人在邺城两小无猜的画面。张灵儿总是问郑玉安谁家的姑娘好看，郑玉安总是说这个好看，那个好看，唯独不说张灵儿好看，故意气她。
时至今日，物是人非，郑玉安竟然回答不上来这个问题。
张灵儿看郑玉安的脸色，没想到自己生死关头竟然会因为郑玉安吃瘪而开心，便露出了释然的表情，说出了人生中最后一句话：“答应我，好好活着。”
怀中的身躯逐渐冰冷，郑玉安悲痛欲绝，作势就要冲出去与敌人拼命。郑玉华拉住他说：“二哥，这么多人都指望着你呢，先顾活人行不行。”
箭雨停了下来，只听门外响起了叶青铭的叫喊：“郑玉安，你还活着吗？”
郑玉安收拾心情，毫不客气的回了一句：“爷爷在此，叶青铭，我在邺城就该杀了你！”
叶青铭在门外大笑，有一种“你终于落在我手上了”的癫狂劲儿，骂说：“郑玉安，你不是很能射箭吗？我来做县令的第一天，就招募了几十个能百步穿杨的好汉，可见你那手弓箭也不是什么稀奇事，莽夫之勇罢了。”
“既然你这么说”郑玉安的眼神凌厉起来：“你敢不敢试试？”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我为什么要和一个只会做困兽之斗的人玩命呢？”
叶青铭说完，又一挥手，无数的箭羽再次射进院子，郑玉安只好将头埋起来。
钟小虎此时已经摸到了郑玉安跟前，说道：“公子，他们的箭总有射完的时候，到时候我带头冲出去，杀了姓叶的就有逃生的可能。”
郑玉安摇摇头苦笑说：“叶青铭急于围住我们，准备不充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下一轮就该用火箭了，烧也烧死我们。”
真实情况确实被郑玉安说中了，叶青铭正在加紧调拨火箭。他之所以先让弓箭手齐射，是因为怕郑玉安跑掉。
年幼时，叶青铭便随父亲四处奔波，随着叶绿城的官职越来越高，每到一处地方任职，当地的豪绅地主便上门巴结，巴结不到叶绿城，就用金钱美女巴结叶青铭。
叶青铭很享受这种巴结，他将父亲的贫寒的身世忘得一干二净，认为自己天生命贵，就该去使唤命贱的人。
直到来邺城，叶青铭见到郑家，才知道什么是天生命贵。
明明自己的父亲是邺城太守，是地方的土皇帝，见到郑家的那个老爷子却处处矮人一头；明明自己中了名士，四处递名帖想补京城空缺，却被郑家老三轻而易举的顶替了。
父亲说，他一把年纪，做到太守的位置上就算到头了。叶家想要更进一步，只有去京城做官才有出路。可惜郑府三个儿子，没有女儿，否则求上一门婚事就能离京城更近一点。
叶青铭听到这话如同刀割，从来都是别人巴结他们，怎么会有叶家巴结别人的那天？
从那以后，叶青铭便起了与郑家攀比的心思。郑府老大郑玉祥年纪较大，做事稳重，又深谙经商，叶青铭觉得没什么好比的，自己便与郑府的老二老三比较。
老三郑玉华常年不在家，叶青铭没赶上老二郑玉安志得意满的时候，只知道他武功被废，文不成武不就，整日流浪在烟花柳巷，废人一个。
叶青铭怎么都看不上这个富二代，甚至羞于与他比较，以至于叶府在给叶青铭说亲时，在得知张灵儿是与郑玉安青梅竹马，叶青铭都有种想要退婚的冲动。
能看上那种男人的女人，能有什么眼光？
直到有一天，二人狭路相逢。
郑玉安的身边原本有一个女仆，唤作巧儿。巧儿年龄不大，长得也不算出众，好像是北面逃荒来的乞丐，郑玉安不知发了什么善心，收留其做丫鬟。
这毛丫头做事毛毛躁躁，每每犯错总被郑玉安嘲笑，却不见过多责罚，因此叶绿城觉得这不过是郑玉安样得一个玩物，对郑玉安的眼光也更加鄙夷。
有一段时间，邺城的早茶铺子里最常见的就是这毛躁丫头。郑玉安常常宿醉，家里人又懒得管，巧儿便为自家少爷去买醒酒汤。
自从见过郑家的势力后，叶青铭便有了雇佣保镖的习惯。叶家常年拖家带口的东奔西走，少不了与这些镖师打交道，因此雇佣起来非常方便，但质量参差不齐。
所谓镖师，大多是江湖人讨饭最常见的行当，他们视人命为草芥，只要有钱赚，也很难去讲什么江湖道义与规矩。
叶青铭出手不算阔绰，他又没有什么仇家，仅仅是让镖师保护自己，这些江湖人干的日子长了自然觉得无趣。很快，保镖们便盯上了郑玉安。
从土匪绑票的角度来说，郑玉安无疑是最佳人选。他家里富可敌国，却偏偏对这个二儿子不待见，身边的安保力量更是薄弱；他虽然文不成武不就，却偏偏姓郑，一旦真出了什么意外，郑府不会不管。
无关良心，只关颜面。
保镖们受够了拿着叶青铭微薄的薪水过百无聊赖的日子，他们想干一票大的，然后远走高飞去快活。
叶青铭不是草包，早就看透了他们的心思，但叶青铭没有管。他想看看，郑府到底会不会管这个二儿子。
大不了全往保镖身上推，自己撇干净后再换一批镖师就是了。
叶青铭冷眼旁观，保镖们没有先向郑玉安下手，那个叫杨福的管家寸步不离，而且杨福是有真本事的人，打起来保镖不一定能拿下，还可能让郑玉安趁乱跑掉。
所以，他们挑了个软柿子，也就是郑玉安收养的巧儿。
巧儿姑娘可能是做乞丐的缘故，性情柔弱。她是邺城最大的地主家郑家的仆人，按理说身份要比常人高出三分，但她见谁都诚惶诚恐不敢得罪，就连路边的野狗都敢冲她吼两声。
保镖们看中了巧儿的懦弱性子，趁着买醒酒汤的功夫将她绑走，想要问出郑玉安都在什么时候与杨福分开。
没想到的是，懦弱的巧儿姑娘竟然执拗的可怕，任凭镖师们威逼利诱也只字不提。镖师们气不过，将巧儿姑娘身上的衣服扒光凌辱了她，巧儿姑娘哭着求饶，但哪怕是到死，她也没说出一个“郑”字。
叶青铭躲在黑暗中观察动静，当发现巧儿还是个完璧之身时，心中便有些慌。郑玉安，一定是有他的过人之处，否则这么懦弱的女子，怎会为了他押上性命。
叶青铭忘不了那个黄昏，自己带着镖师们打道回府，每个人都不说话，既是各怀鬼胎，又是心中有事。
又或者是，察觉到了空气里有一丝不对劲。
郑玉安在叶府门前等着，眼圈红肿，像是哭过一场。
他只一个人，和一把打猎用的硬弓。
叶青铭本能的感觉到危险，开始拼命向后躲。镖师们却抽出了武器，跃跃欲试，他们认识郑玉安，这是他们谋划绑架的对象，今天这难道不是送上门的财富？
叶青铭依稀记得，每当一个镖师高高跃起，便会有一声弓弦响动，然后镖师又狠狠地摔在地上。
叶青铭的回忆中，郑玉安的箭，是夺命的判官笔，替阎王点卯。
那些镖师本就不是什么武术大家，再加上傍晚天黑，郑玉安用的又是黑色的箭羽，没人能看清他的箭尖指向谁，只听一声声弓弦响，一条条人命随之而去。
偶尔有厉害的保镖冲到了前头，郑玉安的背后会出现一把刀，那是管家杨福的刀，一刀砍杀，干净利落，主仆二人配合极为默契。
终于，郑玉安杀光了保镖，来到叶青铭身前，恨恨地说：“我最恨畜生，巧儿才十六岁，我一直把她当妹妹，姓叶的，这事儿和你有没有关系？”
叶青铭当然不敢承认，把头摇得像拨浪鼓。郑玉安却没打算放过他，一把抓住叶青铭的下巴，说道：“不说实话，我就割断你的舌头，让你以后想说也说不出来！”
多亏杨福在一旁拦着，叶府听到动静后出来了大量的官兵，叶青铭才逃过一劫。事后，叶绿城没有再过问此事，十几条人命不了了之，而且命令叶青铭，再也不许雇佣保镖。
此后，叶青铭虽然娶了张灵儿，但对郑玉安始终高看一眼。果不其然，没过多久，郑玉安名震京师，成为了大魏炙手可热的飞将军。
然而如今这位飞将军，却要折损在自己手里了。叶青铭看着刚刚搬运来的火箭，眼里满是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