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相认
是陆翠微。
“陆表妹怎么没睡？明天要北上，还是早早歇下吧。”
“孤竹君，那本《百花谱》有问题，对吧？”
“你怎么知道……”
“我见孤竹君拿起册子时，神情很是伤感。”
“这么说，丽娘也知道了……”
“她还不知。刚才我送姐姐回房休息，她惦记着北上给杜老爷侍疾，再加上花神说百花仙子们可以重返仙界，不影响以后修行，所以姐姐并未太担心。”
韩子才放心了。
“陆表妹，你和丽娘一起出生入死，想必很了解她。”
“嗯。”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你是梅花仙子，你们花部的仙友都成了孤魂野鬼，等着你领他们回仙界，那，你是愿意去找他们，还是继续留在人间，先了结这一世的情缘纠葛？”
“我不明白。”
“那我换个说法，如果你是梅花仙子，你想得到外界的安稳，还是这里心悦的人？”
韩子才指着自己心口。
有那么一瞬间，翠微很想告诉他。
告诉他，在他还是孤竹君的时候，在自己还是一只鹿的时候，竹坞，拢翠湾，自己一见到他就会心跳如雷。
如果自己是梅花仙子，便已经得到了孤竹君的心。
那么，心悦的人，外界的安稳，便都得到了……
翠微正要开口，一阵夜风，送来花香。
韩子才轻轻嗅了嗅。
真美。
竹坞从无花香，可自从认识了梅花仙子，自己便与花香结缘，再也躲不开了……
月光下，他的脸干净而柔和，温润隽永，像一个美梦。
翠微不舍得碰碎了这片梦。
“孤竹君，姐姐说过，她已经亏欠你太多，此生只能继续亏欠。”
所以，如果可以选，她会放弃这一世的尘缘，和杜家的亲缘也好，和姓柳的情缘也好，都不及她在东胜神洲仙山上的仙友。
韩子才却听出了不一样的意思来：“这样说来，梅花仙子于我，只有亏欠，并无……其他？”
他脸上的失落，令人不忍。
“不。”翠微从怀里拿出一张花笺，“孤竹君，这是姐姐还魂之前，在三仙楼写下的。”
韩子才接过去，正要看看写的什么，一阵云遮月，花园黯淡下来，看不清了。
“是一阕词。我念给你听。”
“不爱人间柳，
似被前缘误。
花落花开自有时，
总赖东君主。
去也无从去，
住也如何住？
若得流霞醉满天，
《山香》为君舞。”
这词，翠微早已熟记心间，脱口而出。
韩子才却是第一次安安稳稳地确认，梅花仙子的心里，有孤竹君。
风过云收，月光又倾洒下来，花园里一片皎白，如银如雪。
韩子才脸上一片朗风霁月。
翠微再次心动。
韩子才拿出《百花谱》递给翠微。
翠微刚一触碰到册子，便觉得不尽伤感，忧心如焚。
“怎么会这样？”
“陆表妹，《百花谱》的事，告诉你也无妨，只是，你先不要告诉丽娘。这本册子，是百花大仙舍身弃魂，幻化而成，并且，再也不可能复活了。”
梅花仙子收完百花的孤魂野鬼，领着他们返回仙界的日子，便是这本定魂册完成使命，灰飞烟灭的日子……
“怎么会这样？”翠微喃喃自语。
眼泪涌出来都忘了擦。
韩子才的声音更是无比沉重：“百花化身的孤魂野鬼，如今散落在阴阳界，那里天不管地不拘，危险得很。丽娘要孤身领一百多个魂儿重登《百花谱》，怕是一点也不容易。”
“孤竹君？！姐姐怎么会孤身呢？你不陪她一起去吗？”
韩子才苦笑：“我也想……可是，我有更要紧的事。”
“什么事能比姐姐更要紧……”翠微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你和我们一起去，不好吗？”
翠微一着急，声音不由得哽咽起来。
韩子才有些意外。
翠微和丽娘一起还魂，如今一起住着，感情好，愿意放弃千金小姐的富丽生活，陪丽娘去阴阳界受苦，已经让他感到意外。
更意外的是，她为什么想让自己一起去呢？
韩子才认真打量着这张脸。
从岭南来到南安郡，路上有一个月的时间，他和陆千金原身同吃同路，已经习惯了陆千金身在闺阁、心在旷野的性子，现在的这个翠微，没什么建功立业的野心，似乎很安于眼前的生活，喜欢和丽娘一起。
这个半路跑来、占了陆表妹身体的魂儿，到底是哪儿来的？
“你到底是谁？”
“我……我是一只鹿。”
“鹿？”
“梅岭和竹坞之间的山野，有很多仙鹿。”
是了。
在竹坞修行的那1600多年，他确实听到过无数次呦呦鹿鸣。
只是，这些鹿鸣和风声一样，过耳便了。
他还从未想过，一声一声的鹿鸣背后，是一只一只鲜活可爱的生命，更是一个一个自由奔放的灵魂。
“你跟着梅花仙子做什么呢？”
“我……我是梅花鹿，听说梅岭的梅花很美，便折了一支，还……还……”
“还带到了竹坞。对吗？”
韩子才莞尔。
原来孤竹君和梅花仙子之间的媒人，是眼前的鹿仙子翠微。
“对。”
翠微松了口气。
真好。我和孤竹君，相认了呢！
韩子才的声音，带着无限温柔和耐心：“那么，鹿仙子表妹，送佛送到西，帮人帮到底。”
“什么？”
“你就替我陪着丽娘吧。当初是你介绍我们认识的，可不能把我们扔下啊。”
“孤竹君要去哪儿？真的不和我们一起去阴阳界吗？”
“我有更要紧的事，就不去了。”
韩子才再三叮嘱翠微，《百花谱》的秘密，尽量不让丽娘知道，就算瞒不住，拖得越久越好。
“我怕她知道了，承受不住。毕竟，事情是从她开始的。”
“好。”
“阴阳界，不是容易待的地方，我去求求十方阎罗，希望能尽量减少你们姊妹受的罪。”
“好。”
“妹妹，这一趟不是好走的，我不知道该拿什么回报你。”
“我……不要回报的。”
“要的，当然得要。等劫难完结，表哥送你一件亲手做的礼物，你一定会喜欢。”
“好。”
“那，《百花谱》你收好。我们再见了。”
“……”
翠微哽咽地说不出话来，哪怕是一个简单的“好”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