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折柳（二）
孤竹猫爬上园墙，一翦身，攀上了大柳树，抬手就给了柳树一爪子。
“喂，你怎么来了？我提醒过你吧，梅树不适合你，你得找柳树。”
“这都是上天的安排。”
什么？！
孤竹猫一惊，难道这一世，柳树也洞悉了天机？
“这话怎么讲？”先套套虚实。
“一开始，我在人家郭橐驼的园子外面，也长了几百年，人家拿我当仙柳待，谁知这王员外，为建这落梅园，要搜罗好花好木，替他探花问柳的就找上了我，连根带土，运来这汴梁城。你从前说过，树不长腿，我还想着没指望，谁知道就长了腿来了……”
呸，张腿就来，你也好意思。
“来就来吧，这园子还是个梅园，这不是上天的安排是什么？这满园梅树，可让我挑花了眼，选哪棵呢？”
哼，悉听尊便，别选梅花仙子就成。
“这边我还没选好，那刘妃就派人来烧园，差点把我燎秃噜了。幸亏有那识货的，连夜把我挖走，种那寺庙旁，给我压惊。”
“你现在……怎么又在这儿了？”
“后来我才知道，那庙是个新庙，管事的见王家落难，趁火打劫，把我挖走去给他当招牌，好冒充有年头的地方，旺旺香火。谁知没两天，他路过这园子，发现前儿才被砍了个七零八落的梅树，跟没事儿一样，又兴兴头头开了个满园。管事的怕有妖异，连夜又给我送回来了……”
柳树越是絮絮叨叨，孤竹猫心里越烦躁，不自觉就揪起柳条来。
“……猫兄你说对吧？”
“啥？”
“上天的安排啊！你看啊，我这几经磨难，也还是和梅树成了一家人，这不正是梅柳姻缘——哎！哎！你轻着点！一年大似一年的，这薅人头发的毛病也不改改！”
“你走不走？！”
“不走！这儿是我家！梅树是我媳妇！”
“那我就薅你！”
“你真管不住爪子的话，也拣那黄了的薅，别给我绿条薅了！”
“就薅绿的！你走不走？！”
“不走！”
……
梅花仙子推开园子大门，一眼望见满地柳条，七零八落，那猫攀住一把柳条，坠在上面来回摇摆，不禁觉得好笑。
“阿雪，你可算寻了个好耍处，打秋千就恁高兴——咦，你这是……在折柳枝？”
孤竹猫坠着柳条一起掉下来，梅花仙子忙接住了。
“一棵柳树罢了，你喜欢呢，就和它玩玩，不喜欢，别理就是了。平白折它做什么？”
就是就是。大柳树赞同地点头，万条垂下绿丝绦，在风里招摇着，分外惹眼。
孤竹猫悲伤地发现：虽然柳树掉了很多嫩条，虽然自己长了很多新毛，他还是没自己秃。
梅花仙子收拾好柳条，比了比，刚好可以给猫儿编一个柳条床。
她坐柳树下编床。
柳树见了不尽欢喜，原来仙女姐姐也在这园子里，越看越美。
“不许看！”孤竹猫冲大柳树龇牙。
“我和梅树，和仙女姐姐成了一家人，这都是上天的安排。”
“呸！张口就来！人家认你是一家人吗？我不一样，我是人家亲口承认的一家人。”
“果真？那猫兄和我就是一家人啊！”
“滚！你不是我们家的！”
孤竹猫想了个法子，一靠近柳树，就使劲打喷嚏，在别的地方则一点事都没。
才半天，梅花仙子就发现了。
“阿雪，你和这柳树是不是犯冲？”
孤竹猫点头。
“这样……我们把它移走好不好？”
孤竹猫拼命点头。
常言道，树挪死，人挪活。
这大仙柳已经被挪过三次，靠着二百年的修行才吊着一口气，这第四次挪树，委实支撑不住，竟然一命呜呼。
地府。
十殿阎王大堂。
梅花仙子正在向阎罗王辩白。
“禀阎君，小仙自从下凡，便未曾出园子，见到柳树那天是第一次出园子，实在不知那仙柳已经挪过三次，若是知道，绝不会去挪树，坏他性命。”
“事情已然发生，仙尊不必辩解了。你无意害命也害了命，总不能害了人家性命，一句无知，一个无心，就能免罪——那还要我这阴间律法做什么！”
“既如此，小仙情愿按阴律领罪。”梅花仙子不敢再辩。
“念你并非有意，且是初犯，就不必发送阴律司，本官直接判决。”
“是。”
“那仙柳已经投了人胎，如今是岭南一个小文官家里独子，姓柳名春卿，本官判你也投个人胎，托生在南安太守府，成了杜太守的千金杜丽娘小姐，也不辱没了你梅花仙子的身份。你快去吧。”
“这……如何算是惩罚呢？”
“前世你坏了他性命，下一世自然要还他，天道有常，不会忘记。仙尊且去。”
“小仙还有谜团未解。”
“天机不好泄露，仙尊无谓强知。再有，本官已经告知你太多，为了不泄露天机，就请仙尊屈驾，走奈何桥，饮孟婆汤。”
“谨遵台命。”
梅花仙子前脚刚走，看门小鬼又急火火嚷了进来：“爷！爷！那个不耍笑的后生又又来了！”
阎罗王五官扭作一团。
孤竹君很生气。
大柳树被挪走，他才高兴了一会儿，转眼不见了梅花仙子，他去找，没找到仙子，却找到了一棵死柳树，心说完了，仙子定是无意中坏了柳树性命。
虽然西王母说过，这笨仙柳在凡间修行有限，死了还能投个人胎，算便宜他，可十殿阎君会这样看吗？
害命是要赔的。
此刻，梅花仙子多半是被阎君请去地府了。
孤竹猫想也没想，当场投水。
无奈猫有九命，他反复投了十来次，才算死透。
等他恢复真身，匆匆来到阎王殿，还是晚了一步。
阎罗殿上，孤竹君得知梅花仙子已去投人胎，与阎罗王据理力争。
二位唇枪舌剑，谁也不让，吼声震得阎王殿大堂嗡嗡响，把门小鬼紧紧捂着耳朵，头疼。
三仙楼里。
三仙宝鉴前。
杜丽娘也头疼。
她把三仙宝鉴正面朝下扣好，呆呆看着青衣少女，满脸的不可思议：“就是说，我前世真个是梅花仙子？”
青衣少女平时靠司南就能打发走各路亡魂，通过三仙宝鉴查阅一个亡魂的前世，她这还是第一次，也被惊到了。
不过，最让她吃惊的是孤竹君。
孤竹君他……
少女有心问丽娘一句话，自觉不妥，于是默默端起刚才的茶水，递给丽娘。
茶水还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