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重开
刘妃让心腹接的差事，是让香雪海里梅开二度。
常言道，花无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这刘妃偏不：
我不再年轻可以，你花需要重开，哪怕是在这绿肥红瘦的春末，哪怕乱了节令、错了花时，也得给我开。
心腹们接到贵妃的令旨头皮发麻，却又不敢违抗，寻来香雪海的管事大人商量对策。
管事是个经年老人，饶他平日颇有些见识，也被刘妃这令旨难住了。
“倘若明日天亮，香雪海的梅花并未遵令盛开，又待如何？”
“禀官爷，只怕这满城梅树就要遭殃了。”
“此话怎讲？”
“嗐，这香雪海是官家所赐，刘娘娘自然不敢毁它分毫，别处的园子就难说，但凡园子里有梅树，只怕都要被火烧。”
“为何是火烧？”
“刘娘娘说了，你们这些香雪海之外的梅树，寒天不开暖天开，不是喜暖吗，给你们加把火，好好儿开开！”
心腹们捏着鼻子学娘娘说话，惟妙惟肖，说完却一脸愁容。
老管事沉吟片刻，说出一番道理：“要让这香雪海一夜之间绿叶尽落、繁花满枝，断不可能，此事非人力所能达到，不如求助上天吧。”
“如何求助？”
“这汴梁城里，出了名的园子有几十家，私人小园不下百家，各处花园自有花神庇佑。大户人家，街头巷尾，又各有家庙、土地庙，管事土地神也有若干。还有城里的城隍庙，也不能落下。至于城外，各处花农也供奉着自家花神，你们叫齐人手，多多参拜，把娘娘旨意上达天听，下达地府，或许孝感动天，天地神佛能念你们这场辛苦，发个神迹呢。”
心腹们半信半疑，却又实在没别的办法，只能试一试。
不到晌午，但凡能通知的各路人马，都得了他们的消息，城里城外四处忙着焚香祷告，直闹了个满城风雨，人仰马翻。
各处花神、土地得了祷告，都挤到城隍庙里诉苦。
城隍听了也头皮发麻，又不得办法，只能如实禀告上天。
百花仙子接到消息这天，刚从众仙处回来，才商定好迎驾事宜。
由她百花大仙的手下负责还席宴的歌舞表演与戏曲，她满心得意，兴头上，就没把侍女禀告的这条新闻放在心上。
百花仙子此举虽说失于大意，也有其道理。
在百花仙子看来，手里有些权势的人，性子未免骄纵些，发发狠劲，说说狠话，也是人之常情。
尤其是人间的帝王将相及其家眷，看待世间万物，可不就是举天下之力以供奉一人，万物都要听其所命，等到骄纵过了头，恨不能上天入地都归其所管。
百花仙子想着，到了明日，亲眼见到梅花不能重开，那人也就悻悻然，丢了愚念，做正事去了。
可这次，百花仙子失算了，她低估了一个女人的嫉妒心，和好胜心。
落梅园开园第三天，经过前两日的渲染，游人更多了，赏花观舞，不亦乐乎，丝毫未察觉到大祸将至。
那恃宠而骄的刘妃登上皇宫的听雪楼，望向香雪海，满目郁绿，点起了她心头积攒已久的怒火。
“传我旨令：落梅园名字不吉利，红萼娘子妖舞惑众，满园梅花更是清明才开、不合时宜。为澄清玉宇、昌明天子之都，即刻起，王家大小下狱，听候处分，游人遣散，不得入内，妖树施火刑，烧干毁净。”
心腹们接到令旨，各个在心里叫骂不绝，嘴上却不敢抗旨。
他们硬着头皮接下这差事，心里只想着早点了事，好赶去各处土地庙、城隍庙烧香祷告，忏悔前愆。
也就是在这时，西王母即将仙降东胜神洲，百花仙子率领手下花仙，准备迎驾。
听到侍女禀告有人要烧梅树，百花大仙不悦：“还闹脾气呢！这人气性也忒大，不去理他，谅他不敢。”
百花大仙赌那人不敢，梅花仙子却不肯赌。
她略犹豫片刻，不等分析利弊，凭着身为梅花仙子的本能，私自下凡了。
等她赶来，落梅园已然遭殃。
一开始，刘妃心腹们谨遵旨令，想要放火烧，可谁知，这些梅树受天地之气、持霜雪之操，最是冷冽不过，任烈火烧了一炷香的工夫，也没伤它们分毫。
心腹们眼看不能交差，只得找来一些樵夫，直把这满园梅树，当做了野树去砍柴。
梅花仙子私自下凡，在落梅园见到的，便是梅树被砍伐殆尽、满目疮痍的景象。
她拾起一片梅花，托在掌心看了许久，对天许下誓愿：
从今往后，这落梅园就是我梅花仙子的仙居洞府，我护佑此园梅树，如同护佑我梅岭那三千梅树，谁也不能再伤它们分毫。
她依次收拾好沁雪斋，供自己居住；
收拾好天香亭，供自己跳舞；
还收拾好听月轩，好在晴朗有月的日子，月下小酌，品尝新酿的梅花酒、梅子酒……
想到梅子酒，梅花仙子僵住了：孤竹君。
热心替我开解愁绪，假借送客带我散闷，还说得闲了要分辨梅子酒与竹叶青哪个更好的孤竹君，此刻又在做什么呢？
心里一阵惋惜。
他接到梅子酒那一刻眼底的雀跃，自己何尝看不出呢？
他捧着自己袖子猛嗅，发现太唐突时满脸的懊悔和羞涩，自己又何尝不懂呢？
只是彼时彼处，自己不敢去看，也不敢去懂……又想着来日方长，完了迎接王母仙降的差事，再去细细分辨个中情谊，未为迟也。
可谁知，有些人，一旦错过，就是一世。
梅花仙子晚风里站着，半晌不动，孤竹猫察觉到了，涎着脸挨过来，蹭蹭她的脚，求抱抱。
梅花仙子莞尔，敛好衣裙，蹲身抱起孤竹猫。
月色很美。
仙子也很美。
孤竹猫觉得，这一世可真圆满。
感谢把门小鬼，把自己托生成猫。
“阿雪，你有没有在心里记挂着一个……”梅花仙子抿唇，心里突突猛跳几下，含羞良久，才说出口，“一个朋友。一个很好的朋友。”
孤竹猫听着少女略颤抖的声音，感受着她突如其来的剧烈心跳，只觉得如雷轰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