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得意
姐姐丹青听了妹妹的遭际，再也掩不住心疼，失声痛哭起来。
丹朱反而不好意思，推姐姐一把：“不许你这样！我不可怜，我也有我的骄傲，我的得意，你这样一哭，把我当那庸碌之辈，岂不抹杀了我？”
骄傲？得意？
一个有才有貌、本应该走花路的少女，走上了一条泥泞不堪的路，一辈子过得灰头土脸，有什么好骄傲？又有什么可得意的？
丹青不解，翠微和柳梦梅也不解。
只有杜丽娘款款站起身，一手拉着丹青，一手拉着丹朱。
“丹青姐姐，你的妹妹丹朱，确实是一个值得家人为她骄傲的孩子。”杜丽娘眼里有亮光，“姐姐你怎么忘了，丹朱妹妹是个廉吏鬼！”
衙门里的小吏，一向是狠心、苛刻、卑鄙、贪腐的形象，他们吃不上皇粮，也领不到固定的工钱，只能靠欺下媚上、盘剥百姓过活。
即使一些人原本不是这样，进了衙门，每天和这类恶徒混在一起，也逐渐变了。
可丹朱，她至死都不改初心，没有被腐化，没有被污染，她死后能成为廉吏鬼，便是明证。
丹青眼里一喜！
再看那秤，又变成姐姐丹青这一端下沉，始终是妹妹欠着姐姐。
丹朱昂着头，泰然自若道：“偌大的家产都给她了，她如今让着我些儿，不是应该的吗？”
“是是，那就不称了，这人情账也算到头了。咱们取镜子来，看看究竟是谁陷害妹妹！”
丹青一边擦眼泪，一边点头，脸上掩不住的笑意。
妹妹见姐姐这样，心里早已感到愧疚，娘后来的日子，都是姐姐在照顾，自己实在欠家里太多。
“姐姐，你们先坐着，我去取镜子来。”
“你才来，歇一会儿，我去吧。”
“别呀姐姐，我已经欠了你，再让你帮我拿，欠的更多，我这辈子在你面前过意不去，下辈子还怎么翻身给你当姐姐？”
丹青被妹妹逗笑了。
几个人等了有一盏茶的功夫，丹朱才回来。不知是跟别的鬼争执过还是遇见了别的什么事，几个人都感觉出丹朱有心事。
“妹妹，快开始吧，镜子呢？”
丹朱似乎才回过神，恍惚了一下，连忙答道：“镜子在别的姐妹们那里，我没带来。姐姐，我已经看过了，不是什么大事，栽赃诬陷我收受贿赂的，是我从前处置过的一个人。如今真相大白，我也该回去复命了。”
丹青略感意外：“这么匆忙？”
丹朱莞尔一笑：“这辈子有几件不如意，早日投生了，重新来过，也好重新施展抱负。”
丹青恋恋不舍地点头：“话虽如此……妹妹，多留一刻钟吧，姐姐……姐姐想给你梳妆打扮。”
这下轮到丹朱感到意外了。
她从六岁读书上学至今，从不在意外表，更不常摆弄脂粉、首饰，在外人眼里，她的形象要么是个或是个俊小子，或是个假男人。
梳妆打扮，遥远得像是上上辈子的事……
看着镜子里的姐姐，温柔又有耐心地，替自己梳头，佩戴发簪，又给自己匀脸，修眉，那些钗钏簪环、胭脂水粉、丝带挑棒，一样一样拿起又放下，有的自己认得，有的不认得。
丹朱问问这个是什么，又问问那个怎么用，丹青一个一个慢慢教给她
丹朱眼里有泪意。
镜子里，丹青的手停了下来：“妹妹，不许哭，好不容易化的妆，哭花了又要重来呢！”
丹朱扁扁嘴，使劲点头。
丹青手里的拢翠烟换成了胭脂。
“妹妹，这是全套的梅花妆，只剩下最后一步，在额头上用胭脂点落梅。”
“嗯，但凭姐姐尊意。”
“你这妮子，还跟我客气。”丹青的嗓音染上一层氤氲雾气，她自己也察觉到了，忙深深呼吸吐纳，换了情绪。
妆画好了，丹青另拿起一面镜子，和梳妆镜对照着，给丹朱看她背后的发髻妆扮。
丹朱很满意。
姐姐给她梳着朝天髻，画着梅花妆，她褪去衙门小吏的男装，穿着姐姐的百迭裙、绣罗襦，和姐姐双双站在一起，第一次有了富家小娘子的派头。
丹朱冲丹青俏皮一笑：“姐姐，当年你若是肯给我画一个梅花妆，不用这么耗费功夫，只糊弄我，随便在我额头点几粒胭脂记，我们姊妹的命运都会和现在不一样呢。”
丹青这会儿也有些缓过来情绪，也和丹朱玩笑：“这一套繁琐的梳妆下来，我欠你的大约也可以还清了。”
丹朱一愣，随即笑了，她谢过杜丽娘她们，又跟众人福身告辞。
人走出老远，突然声音传回来：“姐姐，你还欠着我呢！下辈子记得来做我妹妹，我让你看看做人家亲姐姐到底该是什么样！”
丹青想教训她几句，却喉咙一酸，什么也说不出来。
再看大门外，丹朱一边大踏步往前走着，一边挥舞着胳膊跟大家道别，头也没回。
丹青噗嗤笑了：“还是个小子样儿！”
杜丽娘和翠微房里。
娇鸾给大家倒了茶水，忙不迭问道：“那廉吏鬼真是丹青姐姐的亲妹妹？怎么就走了呢？我还想等会儿和她玩……”
翠微正好给互助鬼送秤回来，接口道：“你这傻丫头，刚才只顾在这屋里淘气，我们在你丹青姐姐房里，算了半晌人情账，算得头晕眼花，你倒躲得清净！”
娇鸾一听更来劲了：“怎么样怎么样？丹青姐姐和丹朱姐姐谁欠谁？”
大家相视而笑：“扯平了！”
娇鸾不知怎的有点失望，翠微笑她看热闹不嫌事大。
娇鸾掰着指头道：“不是这个缘故，若她们扯平了，下辈子的缘分就浅，若是一个欠着另一个，有了羁绊，下辈子还要继续掰扯，那才好呢！”
说得大家纷纷点头。
丹青看着一团天真的娇鸾，又想起妹妹丹朱来，脸上的笑突然冻住。
“杜姐姐，我想起来一件事，想再借你的三仙宝鉴一用。”
杜丽娘感到不解：“账不都算清楚了吗，还看镜子做什么？”
丹青严肃起来：“杜姐姐，我妹妹丹朱自小光明磊落，读书又好，虽事业不顺心，她却自有她得意之处。”
“那又怎么——慢着，难道……”
“没错！姐姐也发现了吧？这么样一个光风霁月之人，又怎么会蓄意破坏我的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