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称量
众女鬼脸上嘴上笑话她，却都心有戚戚，若是轮到自己，只怕也会这么怂，怕被人笑话呢。
三仙宝鉴里徐徐荡开一个画面，原来，这女鬼生前竟是个堂堂男儿，自幼家计艰难，被卖入军籍，修筑城防工事。
去世那天，他正干着活儿，城墙突然倒下来。
临死前，他心里就念着，来世做个女儿身，再不要这么苦了……
大家都感到这境遇实在让人同情，好在现在转成女儿身，做了女鬼，下辈子定会如愿。
这女鬼心里着急，还要看来世的情形。
才刚看一会儿，她就急急扣下镜子，不让大家看了，脸上羞恼得不行。
原来，她如今做女鬼容貌尚可，投了胎，却因为上辈子吃苦这辈子吃甜，吃成了大胖丫头，再也没有如今的好容貌。
女鬼们纷纷安慰她，不要紧，到时候少喝两口孟婆汤，不要忘了今日的事，托生后少吃两口就好。
这女鬼有被安慰到，才转怒为喜。一时间，又有女鬼想看自己的前世……
正热闹着，丹青黯然走开，在旁边隔间里坐着吃茶，默默出神。
杜丽娘见了，抛开那些女鬼，也跟过来。
“丹青姐姐，你可是有什么心愿未了吗？”
丹青不语。
“你只管说给我，我是领魂人，专管帮女鬼引渡。”
丹青默想了一会儿，摇摇头：“只怕我的事，很难算清楚。”
杜丽娘给她鼓劲儿：“说来听听。”
“还是不说了，”丹青凄然一笑，“我的心事，是我的亲妹妹，打小儿一块长大，十多年间有来有往，也很难算清楚谁负了谁，就不算了吧。”
杜丽娘笑道：“若是要算人情账，只怕并不难。告诉你知道，外面那三仙宝鉴，是一个互助鬼带来的，这互助鬼有一样宝贝秤，能称算世间的人情，你帮我忙，我帮你忙，究竟谁帮谁多一些，都能算个清清楚楚。”
丹青感到新奇：“竟然有这种事？”
杜丽娘点头。
丹青默默想了想，还是摇头：“论道理，我是姐姐，她是妹妹，原本就该我让着她的。如今我这样斤斤计较，反而没意思。”
见杜丽娘不懂什么意思，丹青解释道：“杜姐姐你想，若是我帮她的多，我是姐姐，应该的，若是我帮她的少，就更惭愧了。横竖也是做长姊的不对，故而这人情账，倒是不算清楚的好！”
杜丽娘听了这话，知道丹青只是自己劝自己豁达、通透，心里还是堵着气。
若不让她发散开来，心里永远有个心结，过不去这个坎儿……
“丹青姐姐，这园子里这么多女鬼，我却单单打扰你，其中什么缘故你可知道？”
“这我哪儿知道去？”
“前世一百多位花仙子下凡，又成了女鬼，我和翠微，还有那柳秀才、老车夫，一行人专为引领她们重归仙途。丹青姐姐，你就是其中一位花仙子。”
“我？”
“不错。只是你在人世的经历，让你有了心魔，迷了心窍，不记得自己是花仙。如今，须得我们帮你解开心结，你才能记起仙尘。”
丹青不敢相信，自嘲道：“我呀，不过是一个富贵闲人，连一点人情账还要存在心里，计较不清楚，哪儿就能那样超凡脱俗，敢升仙了？”
杜丽娘耐心劝她：“所谓‘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前世困扰你过不去的大坎儿，等你回头看，不过是一粒微尘，连给你绊脚的威力都没有。丹青姐姐，你信我，前世你这样富丽，却困在人情账里，迟迟不能放下这些去投胎，这心结，定然能化解开的。”
丹青像是听进去了，低头不语，杜丽娘默默等着。
忽然，外间女鬼们一阵惊呼，又叽叽喳喳吵着笑着，不知道是哪个女鬼的前世今生引得她们这样热闹。
丹青抬头，看看外间，忽而有了主意：“杜姐姐，你说的我暂且信了——就是花仙那一篇话。如今，我也不争心结是什么，杜姐姐怎样说，我便怎样做。只是，我有个条件。”
杜丽娘忙问是什么。
丹青傲然道：“我自问没有对不起妹妹丹朱，我流连此间，不去投胎，纯然是一片爱护妹妹的歉疚之情。这份心意，既私密，且纯净，我不允许他人拿来取笑。”
杜丽娘严肃了神色，点头称是。
丹青见杜丽娘能体悟自己这份心，便继续说条件：“我和妹妹的前尘以往，以及将来，只可相关的人来看，其他人不许知道。”
杜丽娘想了想，答应了：“如今三仙宝鉴她们正热闹着，一时也拿不回来，夜里都睡下了，镜子闲了，我去找你，咱们一起看看如何？”
丹青允了。
杜丽娘又笑道：“既然这样，咱们快去找那互助鬼，还得留他一日，好借他的秤，算算你们姊妹的人情账呢！”
丹青感到意外，这互助鬼不是杜丽娘一伙儿的吗？
杜丽娘见她疑惑，简单解释了这鬼和这秤的因由，二人便去找互助鬼。
互助鬼住在破败的柴房里。
他本该送完镜子就走，可是连日赶路，他实在没精神立刻赶去地府，才想到先在这里休整一番，明日再走。
至于为什么住在柴房，他也自有一番道理：
若住正房或是厢房，便是借宿，便是受这园子主人帮忙，欠了人家，这秤可就又不平衡，不能好好投胎去，故而住废弃的柴房，两不相欠。
杜丽娘她们知道他牛心古怪，也不去劝，就任由他住柴房。
说是柴房，因为太破，加上风吹日晒野兔咬，如今只剩下四根朽坏的柱子，和大漏洞连着小漏洞的屋顶。
互助鬼本来在柴房一角躺着休息，见杜丽娘和丹青到来，连忙起身整顿衣裳、鬓发。
听完两个女鬼的来意，互助鬼手儿摆得像抽鸡脚风。
“恕我不能答应。今日帮了你，我的账又不平了，明儿还走不走呢！”
“你先别忙着回绝，我已经想好了对策。”杜丽娘笑道，拉过丹青来，“你把秤儿给她称量人情账，是帮她忙，她给你安排个更好的歇脚处，是帮你忙。你先称量试试，若这两个忙一样重，你也换个好房间，睡个安稳觉，这多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