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高粱河车神
光启元年，除夕，夜。
张郁领着五六条船向着常熟而去，身后的沙洲上，张郁所部驻扎的营地燃起熊熊大火。
张郁恼恨苏禾坏了他的好事，又不敢向广陵军发难，只能一把火烧了营地，不把粮草辎重留给广陵军。
静海码头，裹着厚厚大氅的顾瑜见到火起，振衣而起：“传令，登船。”
转身对着袁袭施礼道：“润州那边就拜托先生了。”
袁袭笑道：“节度使放心，我会尽力拖延的。”
不一会，三十多条船直奔江对岸而去，那里是常熟地界。
张郁所部三百多人登岸后，稍微休整一番，呼啸着冲向常熟城。
常熟城建在虞山脚下，此刻城里灯火璀璨，正在欢庆新年，守城的士兵们惫懒的倚在门楼上喝酒聊天。
张郁所部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直冲北门而来。
此时的常熟城墙还是土墙，高不足一丈，至于城门，严格来说是道结实点的木栅栏。
张郁带人撞在城门上，众人发了一声喊，一齐发力，居然直接推开了城门。
于是，整个常熟城遭了殃。
虞山上，顾瑜正俯视着常熟城，常熟城里不时有火光升起，一声声惨叫随风而来。
顾瑜铁青着脸，一言不发。
骁骑营统领徐博环顾左右，陆高不在，袁袭去了润州，便觉得自己应该担起智囊的角色。
凑近顾瑜问道：“节度使在想什么？说出来我帮节度使参谋参谋。”
顾瑜看着他清澈的眼神，并不觉得他能跟自己探讨“杀一人而活百人”这个哲理性难题，敷衍道：“我在想从这里跳下去，会不会死。”
徐博探出头打量了一番高度，不确定的说道：“应该会吧？要不我试试？”
顾瑜：“………………”
大年初一凌晨，张郁怀揣成就大业之决心，未在常熟城中多作停留，整点人马后便直驱常州。
顾瑜的探马远远的坠在后面，张郁没有绕路去江阴城，而是占了一个邻近常州的庄子过夜。
此时的润州城里，年迈的周宝强打精神正在接见袁袭。
周宝问左右：“什么重要的事需要我深夜来处理？”
左右心想，事情重不重要我不知道，但是他实在给的太多……
嘴里回道：“来的是广陵军行军司马袁袭，说有紧急军情，郡王可当面问他。”
周宝纳闷道：“广陵军又是什么？没听说过啊。”
左右心想，你倒是问袁袭啊，盯着我问干嘛？
无奈回道：“淮南道新成的军，来人就在眼前，郡王有事问他即可。”
周宝抬头看了一眼，哦，是个人啊？我还以为是棵盆栽呢……
“说吧，什么重要军情。”
袁袭恭敬答道：“回郡王，除夕夜镇海军戍沙洲牙将张郁醉后虐杀镇海慰军使周元贞，焚烧营地后逃往江面。张郁焚营时累及广陵军军营，时值节度使顾瑜顾节度使巡视沙洲，差点葬身火海。顾节度使亲率亲卫营追张郁而去，特遣我来告知郡王。”
一番长篇大论，听得周宝云里雾里，花了好长时间才理顺……
问左右道：“可有此事？”
左右回道：“确有此事，据慰军士兵回报，张郁醉酒后将小将军周元贞殴打致死，幸得广陵军掩护，他们才能逃了回来。”
周宝勃然大怒：“元贞是我最疼爱的侄孙，张郁好狗胆。来人，让丁从宝带上后楼都把他给我抓回来，我要千刀万剐了他。”
袁袭急忙道：“无需郡王兴师动众，我家节度使说了，最多三五日，必将擒获此獠献于郡王。”
周宝余怒未消：“好，若三五日后我见不到张郁，我就拿你家节度使的头来抵。”
袁袭心中暗诽，面上还是恭恭敬敬的答道：“袁某便留在润州，我家节度使如有失信，郡王可先斩我头。”
周宝挥了挥手道：“你下去吧，不管你们想搞什么鬼，掂量掂量自己能不能挡住我的后楼都。”
袁袭颔首施礼后，退下按照虞允文的嘱托，开始四处活动联络。
花开两枝，各表一边。
大年初二，张郁裹挟着数百名沿途劫掠而来的百姓，径直向常州城进发。
常州城东门守城校尉徐文武警觉性颇高，及时识破几名张郁所部的偷门意图并将其击杀。徐文武当机立断封闭城门，并派人速报常州刺史刘革，示警有贼来犯！
刘革匆匆赶到的时候，张郁已经驱赶着一些掳掠而来的百姓开始攻城，面对锋利的刀刃，百姓们无奈，只能赤手空拳向着东城门跑来。
徐文武正要下令放箭，刘革喝止了他：“休要放箭，快开城门放百姓们进来。”
徐文武都懵圈了，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刘刺史，我观察了一下，除了裹挟的百姓，贼寇不过两三百人，刺史应速调州兵出城剿寇。”
刘革怒道：“糊涂，贼寇裹挟着这么多百姓，若用兵，误伤了百姓怎么办？”
徐文武知道他迂腐，没想到竟到如此地步，一时无言以对。
张郁见城上不放箭，一声令下，张郁所部纷纷搭弓张弩，开始射杀跑向城门的百姓。
城上的刘革目眦尽裂，冲着张郁喊道：“百姓无辜，不要滥杀，你欲如何？”
张郁纵声大笑道：“我等亡命江湖，想求一安身之所。久闻刘刺史大名，知道刘刺史爱民如子，特来求刺史收留。”
说完，开始驱使第二波百姓攻城。
刘革心急如焚，急道：“不要再滥杀百姓，好，我这就开门迎你进城。”
城上众人纷纷劝阻，徐文武更是直言不讳道：“刺史为救城下几百名百姓，却要使阖城百姓遭殃吗？”
说话间，张郁已经开始射杀第二波百姓，城下无数哀嚎声响起，宛如鬼蜮。
刘革一拍城垛，跺脚道：“我意已决，尔等不必再劝，开城门投降。他们不过想找个地方容身，进城后不会为难百姓的。”
城上众人叹服，不免有些心灰意冷，遇到这种奇葩上官，且随他去吧……反正流水的刺史，铁打的州吏。你愿降就降吧，换个主子也好，没这么窝囊。
常州城的官吏将士散去大半，只留下少数几个人愿意随着刘革捧印出降。
徐文武带人拉开城门，给为数不多的几名亲信使了使眼色，众人会意，握紧手中长刀。
张郁正要驱使第三波百姓攻城，看到缓缓打开的城门，欣喜若狂，对着左右亲信道：“如何？我就说取常州易如反掌吧？咱们的好日子来了。”说罢，以手插腰，等着刘革前来。
刘革捧着州印来到张郁跟前，躬身下拜，双手将州印举过头顶：“我等愿降，还望将军能善待百姓。”
张郁接过州印打量一番，有些志得意满：“算你识相，走，随我进城吧。”
说话间，刘革身后的徐文武突然暴起，领着十余名亲信纷纷抽刀冲向张郁。张郁反应过来，抽刀迎敌，大喊道：“杀了他们。”
他身后的王猛见起了变故，急忙抽刀向前，冲着张郁的脖子狠狠的砍了下去。张郁正全神贯注的准备迎战徐文武等人，哪里会防备身后？直接被王猛一刀枭首，尸身犹自挺立，过了半晌才轰然倒地。
异变突生，在场众人皆有些茫然，呆立当场，不知所措。
王猛捡起张郁的首级，高举过头，大声说道：“奉广陵军节度使之命，诛杀叛贼张郁。顾节度使率兵顷刻可至，弃械者不杀！”
仿佛是回应他的说法，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响起，一匹黑色的河曲马一马当先，领着数百骑正疾驰而来。
徐文武反应过来，领着亲信奔向城门，关门已经来不及了，用人命挡吧，能挡一时算一时。
张郁的部下最为惊愕，王猛身为军司马，一直都是张郁最信任的人，没成想他在张郁最快乐的时候，给了他一刀……
众人发出一阵喊叫，有的开始冲向城门意图抢城，有的开始冲向王猛想替张郁报仇，更多的则四散而逃。
都晚了，骁骑营风驰电掣般的横冲过来，但凡是穿着镇海军军服的，举弩便射。
顾瑜带着亲卫没有管这些，他直冲城门而去。刘革好巧不巧的站在顾瑜的冲锋路线上，顾瑜吐了一口唾沫，也不减速，将刘革直接撞飞出去。落地后的刘革被随后而至的亲卫队轮流践踏，肠穿肚烂，死状惨不忍睹。
徐文武正领兵跟抢城的张郁部下战作一团，抬头看到气势汹汹，疾驰而来的顾瑜和他的亲卫队，急忙喝令手下众人向两侧分开，他是不怕死，但也不想白白送死……
至于张郁的部下因为背对顾瑜，只听得一阵轰隆隆的马蹄声，看到徐文武带人躲闪，还没来得及回头，就被一股大力直接撞飞出去，魂飞魄散。
说时迟，那时快，从王猛枭首张郁到顾瑜撞进城门也就短短几分钟的时间。
再看局势，张郁所部除了几个逃得比较快的，基本已经全军覆灭。就算那几个逃得快的也跑不了了，骁骑营的骑兵开始追击他们。
顾瑜下马，走向徐文武：“常州城还有你这般血性男儿，也不枉我筹谋这场。”
顾瑜的话有些托大，不过他知道历史上张郁陷常州，丁从宝再攻常州，常州城生灵涂炭，十不存一。
徐文武不知道这些啊，他只觉得眼前的人很装！紧了紧手中刀，又看了看全副黑色重铠的亲卫队，无奈之下，只能选择从心……
丢掉手中长刀，徐文武说道：“我乃常州城东门校尉，守门是我的职责所在，当不得将军的夸赞。”
顾瑜拾起他的长刀，庄重递过：“现今能忠于职守者，能有几人？我甚是欣赏你，现委你为常州府司马，日后需守护的便是整个常州城。”
看到过来汇报战况的徐博，又加了一句：“我看重你的还有一点，你是我认识的人里唯一一个姓徐，名字是三个字的人。”
徐博、徐文武：“？？？？”
常州城刺史府。
顾瑜坐在刺史位上，堂下原常州府的官吏分文武左右站定，忐忑不安的等着顾瑜开口说话。
“贼人张郁杀人后逃窜，焚我广陵军营垒，我率兵追击至此，恰逢张郁此贼攻城，刺史刘革被贼所害，常州不可无主，我便暂领刺史一职，待我报于镇海节度使后，再另行安排。”
顾瑜纵马撞死刘革可是好多人亲眼所见，不过现在形势压人，也没头铁的敢出来质疑他。你说刘革被贼所害就被贼所害吧，反正他活该……
顿了顿，顾瑜望向风尘仆仆赶来的海陵县令茅元忠，继续说道：“茅县令，你暂领长史一职，徐文武，你领司马一职。其他人原职不动，等候刺史府调整。”
见他没有大动干戈，众人松了口气，纷纷躬身领命。
“都下去吧，安抚百姓，镇压不法。谁要是尸位素餐，到时候不要怨我心狠手辣。”
待到众人散去，徐博带着王猛走了进来：“节度使，骁骑、鬼面、陷阵三营都已扎营完毕。常州四门也尽在掌握，侦骑也派了出去。”
指着王猛说道：“这货怎么处置？他居然暗穿软甲，我说怎么身中三箭都不死呢。”
顾瑜笑道：“我都说了手绑红布者不杀，你还射他三箭，按理来说，我是不是应该办你一个违抗军令之罪？”
徐博闻言立刻窜了出去：“我还有事，你们聊，你们聊……”
顾瑜走向王猛，施了一礼：“王兄不愧是张神剑的弟兄，事办得就是漂亮，顾某谢过。”
王猛不敢托大，急忙还礼道：“节度使谬赞，若不是节度使开解，只怕我还得跟着张郁蹉跎一段岁月呢，说不得还会为非作歹。”
顾瑜叹道：“浪子回头金不换，王猛已经死在常州城下，你换个名字从头来过吧。明日，你便用新身份带着张郁的人头去润州找袁袭，协助于他。”
王猛点头同意：“我正有此意，我之前失手伤了一个江湖兄弟，他名叫赵光义，我准备以后就用他的身份重新过活。”
赵光义？高粱河车神吗？
好，出来混，身份都是自己给的，你这身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