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不明真相 嫁祸矿山
我把话扯到了尾矿库那件事上来。
额日敦巴日瞅着阿来夫问:“你是咋想的,往矿山脸上泼脏水。”
阿来夫说:“有人的影子窜到我脚下了,想磨蹭几个钱。”
高拥华问:“拽布遮挡脸?直说要钱好啦。你吃面条要剔牙,满碗是肉,还瞅着锅里的,贪心不烂。”
那是我报到后两个月的事,现在也是心惊肉跳的。那年的雨量出奇的大,整个草场水汪汪的,牛羊踏出了深浅不等的蹄子窝。山包的水都流到尾矿库里,库内水位超出标尺最高警戒线,库内的水不得不从溢洪道排到阿来夫的牧场里。要不然尾矿库就要溃坝了,下游的几万亩草场会被尾砂覆盖,打开溢洪道放水是迫不得已的。第一天死掉30只羊,第二天第三天又死了26只。阿来夫和巴雅尔在积满水的洼地上,把白底黑字的伸冤横幅牢牢的插好。长长的白布条上清楚公正的写满了“乱排污水、毒死牛羊、国法难容”12个大黑子,黑字的正上方写着蒙文。岱钦用手机录下了这一切,浸泡在水中横七竖八躺着的死羊,特意拉近镜头清楚逼真,连羊嘴角的白沫都十分清楚。巴雅尔穿着蒙族袍站在岱钦的一边,左手指着横幅,右手指挥着拍摄的方向,貌似一个导演。
阿来夫的头紧靠着岱钦帽子,瞅着摄像机上的画面,喊道:“好,好!太清楚了,慢点别急,图像有点抖动……看矿山这回有啥话说。”
岱钦把帽檐向左转动了一下,换了一个角度,对阿来夫说:“去前面水深的地方跪下,找一个大羯子抱着,哭上几声,没泪干哭也成,脸上要有点悲伤的成分。”
阿来夫的靴子里灌满了水,走起路来呼啦呼啦响,湿透了的长袍的下摆,下垂着和膝盖以下的裤腿儿粘连在一起,丧失了以前的飘扬状态。应着声:“放心吧,演砸了,能拿到钱嘛。”
巴雅尔把前后经过说了一遍,让阿来夫复述了一遍,觉得差不多了才放心走了。有了底气的阿来夫像淘气的孩子一样,三天两头骑着马往矿山上跑。环保办公室主任鲁刚口干舌燥解释:“……没下这场暴雨前,尾矿库里的水青蓝蓝的,水面上有许多水鸟,环保检测的人员还用手机拍下了照片。水鸟儿浮在水面上,比检测数据还要准,水有毒,早就毒死了。这是没有污染的最好证明。”
阿来夫根本听不进去,只相信羊是被尾矿库里的水毒死的,让水浸泡着。他指着U盘说:“不是要看照片吗?我也有呀。好好看准了,关键是我的羊,躺在水浸泡着。不相信照片,羊没挪动地方,一直躺在水里,不亏理儿过去看呀,赔钱吧!”
鲁刚把检测报告推到他眼前:“羊是死在尾矿库大坝下面,有什么理由认定是尾矿库的水,毒死羊的。一口一个赔字,凭什么啊。”
“尾矿库的水是毒水,毒死了羊呀,赖账不赔钱。”
“你这人脑子有病呀。有人会陪你钱,不是矿山。”鲁刚坚硬地告诉他。
下午阿来夫把马拴在办公楼前不锈钢旗杆上,水泥地面上排满了黑色的“蛋糕”。旗杆被马拉得摇摇晃晃,保安试图把马牵到门外的树上,阿来夫的脖子上蹦出了青筋,说:“干嘛呀,矿山欠我的钱,拉断了,还要找钱给我。旗杆值不了几个钱。”
保安甩开他的手,说:“与我有关联吗?拉断了旗杆,要罚我的钱啊。要不你给我钱,要不乖乖出去。门外有树,拴不住你的马?”
他瞅着保安是个硬茬。缰绳握在手里,在大院里溜达,把马拴在东头的双杠上,扭头从后门进了办公楼。
额日敦巴日在我办公室里点头和摇头,表现出无奈的神情。瞅着我说:“看到了吧,不是我护犊子。咋说都不收头,自己认准的理儿,十头牛八匹马也拉不回来。”
我感觉到额日敦巴日的态度有了新的变化。上个月尾矿库筑坝,铲车要跑路,施工人员撤掉了牧场之间的铁丝网围栏,阿来夫丢了2只羊。第二天他到铁蛋的羊群中辨认“耳记”,没找到自己的羊。他听说是工程队的人员偷吃的,高拥华没理会他疑神疑鬼的样子。认死理的他找到了嘎查长,硬说羊从豁口里跑出去了,和铁蛋的羊混了群,用车把羊拉走,和其他嘎查的人换了羊,让嘎查长到铁蛋的群里拽回2只大羯羊来。别说是2只大羯子,就是2只羔子,无凭无据的,咋去啊?
“他去找呼和巴日副旗长了?”我犹豫了一下,心想你额日敦巴日该不会是吓唬我吧。堂堂的一个副旗长,一个牧民想见就能见到?我在内地工作了多年,一个矿长见一个副县长,都要提前一天预约,有时见到了,门外还有一个班的人在排队等着,只能长话短说。额日敦巴日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很认真地说:“牧区和内地不大一样。这里的人口少,企业也不多,80%的是蒙族,没那么多讲究,牧民拿着套马杆想去找旗长就去了。局长以上的干部只有3人是汉族,剩下的全是蒙族。从小在牧区长大,毡房里的生活经历又相同,很容易沟通,话能说到一块儿。牧区的牧民三两年来不了旗里一趟,心里只有天牧场和牛羊。旗长在他们心中没牛羊重要。嘎查这个草籽大小的官儿,就更不用说了。
我问:“铁蛋不是呼和巴日的亲戚吗?结果呢?”
“苏木长不清不白被臭骂了一顿。”
“因为他和铁蛋是亲戚?是亲三分向,是草就热炕。”
“也许是吧,捡回的牛粪就热炕。没办法呀!官大一级压死人,治不了灰狼治绵羊呗。”
额日敦巴日在替俄日敦达来打抱不平,又说:“要不,我先给苏木打个电话,接受上次的教训,免得再挨批挨顿……顺便去阿来夫家安抚安抚他。”
阿来夫是一根筋到底的人,钻进牛角尖里拽不出来。更何况羊是死在矿尾矿库下面水泡子里,手里捏着个U盘,死羊头不怕开水烫。俄日敦达来拿起电话担心地对我说:“舅舅呀,要有思想准备,明后天环保和动物检疫的上一趟山看情况……我给嘎查打个电话,让额日敦巴日喊上阿来夫一块去矿山,免得他生疑心。”
“动物检疫来了更好。屋漏偏逢连夜雨啊,这事……我就不信矿山能成了替罪羊。”
未接到俄日敦达来的电话前,我已经让鲁刚把去年及今年的化验报告原件整理好,并简要写了个情况,做好了让阿来夫在现实面前低头承认错误的准备。
阿来夫从兜里拿出U盘,捏在手里说:“尾矿库里的水毒死了羊,录像在这里面呐。”俄日敦达来伸手过去,他装进了兜里说,“在你手里不放心,丢了U盘就是丢了钱。”
动物检疫的人说:“要看羊的血液有啥成分,不是你说的那样。”
“啥是成分呀。U盘里有证据,丢了咋办啊,你们是……”阿来夫瞅着问。
鲁刚说:“动物检疫的,抽几管血回去,看血夜里的成分含量。”
阿来夫摇着头,闹不机密又问了一遍:“啥是成分?又多了成分含量,这两个是一码事嘛。”
雨基本停了下来,偶尔下一点点的毛毛细雨。我陪俄日敦达来和其他几个人到尾矿库大坝上转了转。尾矿库东侧的溢洪道已经不向草场流水了,下游草场的积水能淹没脚脖子,像一个人工湖,白晃晃的一片。看到白晃晃的水面,我有些纳闷:选矿工艺参数平稳,入选品位相对稳定,药剂用量基本没有变化……退一万步即便外排废水中铅锌元素含量超标,让这么多的雨水冲刷稀释,基本上就是零了,怎么能毒死羊啊。环保局的巴彦德勒黑科长问:“尾矿库下游观测井的砷、镉、铅、锌等元素化验的数据是多少。”
鲁刚随手把月度和季度化验报告复印件递了过去,说:“巴科,你看看报告单,在国控标准内,不超。”
巴彦德勒黑手指一行一行摸着数字,鲁刚在一侧解释着:按照年度环境监测计划要求,委托了旗环境监测站对选矿末端废水口、尾矿库上游的观测井、尾矿库下游的对照井及周边牧户的压水井的水质检测4次。每月对选矿废水总排放口和观测井重金属检测一次,砷、镉、铅、汞、总铬等检测结果达到了国家《铅锌工业污染物排放标准》。阿来夫60米深饮水井和巴雅尔39米深水井,饮用水质均达到国家《生活饮用水卫生标准》。巴彦德勒黑看完了报告,对俄日敦达来和额日敦巴日说:“这就奇怪了,有点闹不机密了。这几项重金属指标都合格,达到了国家允许的外排标准。来的路上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一只水鸟与一头接近100斤重的大羯羊的体重相差悬殊,没下雨前,库内的水没毒死水鸟儿……经几十万倍的雨水稀释后,反而能毒死体重超过水鸟450多倍的羊。”
额日敦巴日急切地问:“问题能出在哪?眼前这片水,让人闹不机密了。”
我的疑虑一直没被打消,额日敦巴日一句不经意的话提醒了我:尾矿库里的水没问题,落下的雨水更没有问题,那一定是有问题的水,流进了尾矿库下面的洼地里。除此之外,很难找到别的理由替换我的推断。站在尾矿库大坝向西望去,有大量的雨水顺着山包缓缓淌入阿来夫的牧场。一个一个的水泡泡上有一层薄薄的油状物,白色的气泡里裹浮着细小黑色的颗粒,在太阳光的照射下,格外的显眼和清楚。
跟在后面的阿来夫加快了脚步,扯着额日敦巴日的胳膊:“看到了!水是从水库的方向流来的。”
苏木长也笑着说:“巴科长的疑虑找到答案了,闹机密了。矿山是替煤化工背了黑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