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8章 飞天大草
莫斯族祠堂，五层半的大楼，正中为莫斯族族徽，大楼前立着莫斯族历代族长的雕像。最左边的雕像才盖了一条腿，铭牌底座上写着：第七代族长莫斯挽歌。
大楼广场前人很多，忙碌悠闲者皆有，真可谓来来往往皆粉发，去去留留为莫斯。
(大楼第六层盖到了一半，每隔几年，莫斯族都要举全族之力，狠狠盖上它半层。)
莫斯挽歌从一楼大厅往外看，轻车熟路地看到了她那只有一条腿的雕塑，便忍不住抱怨：“怎么还是只盖了一条腿？这像样儿吗？难道我只长了一条腿嘛？”
“挽歌丫头，你能不能别每天都抱怨一遍。”边上，一位戴着老花镜的粉发老头正低着头，聚精会神地研究着什么。
他头也不抬地说：“这不是你自己看了财务报表之后决定得嘛，说什么奇观误族，明年再盖。那还天天抱怨什么啊？老头子我的耳朵都要出茧子了。”
“哼！”莫斯挽歌起身，踢掉了脚上的运动鞋，冲着外面那群谈笑晏晏的年轻人喊道，“来个人！和我训练一会儿！”
那些年轻人纷纷一滞，互相对视二秒，三息就跑了个干净。
甚至连老头子和孩子，都在五六息之内跑没了踪影，个别老人爬着跑，部分孩子哭着蹽。
熙熙攘攘的大楼广场很快便安静了。不，是干净了。
那老花镜老者赶忙起身，冲着那些快要消失在视线尽头的老者背影叫喊：“哎！老五！老七！你俩别跑啊！我这里有大活儿！过来帮忙啊！”
但他的呼唤什么都没有挽回，他只好瞪眼看向莫斯挽歌：“你说你是不是有病，咱儿好好的莫斯族，世代钻研幻境为根，这才是咱们的立身之本。”
“可你呢？一当上族长就大肆改&革，非得推广那什么‘新时代战斗方式’！那是啥啊？那不就是小流氓互殴嘛？”
“上次你说要和大长老讨教讨教，他笑呵呵就来了，结果你给他拖到真实空间就暴揍了一顿，都给他打哭了！至今他都不敢出门！”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要是把这个消息放出去，你的风评就没了！高低也得变成太阳他们那种的败类！”
老花镜老者痛心疾首，捶胸顿足。“我劝你收敛！”
莫斯挽歌摸着鼻子斜眼看他，“他到底什么情况，别死咱们这儿。”她用下巴指着莫斯琉奇，他正躺在老花镜老者脚边昏迷着，脸还肿得像猪头。
“我有些拿不准……”老花镜老者沉吟着说，“你说他身上起码有 他自我编织的两三个幻境，可我仔细看了半天，也只发现了一个……”
“还是得叫老五来看看，他最擅长针对于自身的幻境。”
“五老头儿？他那叫最擅长自身的幻境吗？他那是压根儿不外放幻境！就天天往自己身上叠，有病一样。”莫斯挽歌撇嘴。
“话不能这么说，他的研究很有价值，至少他探索出了目前人体能承载的幻境数量为十一个。谁也不能评断这个方向没有意义，只能交给时间和后人分说。”老花镜老者摘下老花镜，边擦拭边说。
“五老头有那么高尚吗？他单纯就是变态，天天带着一身幻境到处溜达。”
“哎，不能这么说，他的精神还是值得肯定的。”
莫斯挽歌鄙夷地看着他：“说他没说你是吧？啊？大长老？”
那老花镜老者擦拭老花镜的手陡然一滞。
“不就是被我打哭了一次吗？至于整个幻境天天自欺欺人嘛？还说什么‘大长老再也没出过门了’，有意思吗？”
“我是老花镜长老。”老花镜长老指着他胸口上的牌子，上面赫然写着：莫斯族长老会，老花镜长老。注意：绝不是大长老。
“不是，你近视吗？你戴着副老花镜还能看清东西吗？”莫斯挽歌快无语死了。
“当然能，我是老花镜长老，自然要戴老花镜。”他默默戴回了厚如酒瓶底的老花镜，十分自然地去看莫斯挽歌。
可莫斯挽歌看见，他那使劲儿眨巴的红肿眼睛被老花镜晃出了泪花。
“你都淌眼泪了！快把老花镜摘了吧！”
“我想到了伤心的事情。”
“……说正事！他还有没有救？反正我是觉得他要崩溃了。”莫斯挽歌放过了“大长老和老花镜长老是不是一个长老”的问题，不耐烦地摆摆手，再次指着莫斯琉奇发问。
“嗯……直接把他唤醒吧，老夫还是觉得……他身上只有一个幻境。”
“他应该扛得过去，他的潜意识已经意识到了这个幻境的存在，别看他现在昏迷了，预演和缓冲一直在他潜意识里进行，这危险性就大大降低了。”
“嗯……应该问题不大，唤醒吧 ，他醒了就会瞬间解除那个幻境。”
“不可能，”莫斯挽歌摆手，“我确定他给自己编织了两三个，不可能只有一个。”
“你知道那是什么吗？他竟然给自己编织了一个世界！一个无比真实 、没有异能的世界！他在那里甚至有二十多年的生活轨迹，他 有家庭和妻子，有工作和朋友。”
“他如果解除掉那个幻境，他一定会崩溃的。”
“我没有感受到那个……”老花镜老者皱眉道，“我只感知到了一个关于爱情的……”
“那……那个奇奇怪怪的、关于梦境和白色光球的呢？你也没感受到吗？”
“没有。”
“真是奇怪了……不可能！我确定我看到了，我也不信我那时中了他的幻境 。”莫斯挽歌思考片刻后，凝眉坚持道，“去叫五长老和七长老吧，然后再叫醒他。”
“倒是稳妥，他俩一个擅长自身幻境，一个擅长多重幻境。”
“那倒是叫啊？”
“可是他俩被你吓跑了，我刚才看见老七的鞋都跑丢了。”
“……”
“我去把他们抓回来！然后唤醒他，可不能让他死了，他对我有大用！”
“老夫没意见，不过你快去抓老五和老七吧，我看见他俩往远处跑了。”
“走了，大长老，你好好看着他！”
“……我是老花镜长老。”
“嘶……老登！看好他！不然再揍你一顿！听没听懂？”
“听懂了……”
……
&
莫斯琉奇盘膝而坐，在一处无边的昏暗里。
对面，是一双巨大的、模糊的眸子，正静静看他。这双巨眼的视线清晰，莫斯琉奇感觉已经和他交流了一个世纪。
这是在梦境里的那双眸子，在他出手抢夺下两个固体光团后，凭空在他脑海里冒出的那双眸子。
那时，它什么都没做。这时，它也什么都没做。只是静静地看他，永恒一般地看他。
我不擅长对视，莫斯琉奇想。
“哎！还没看够吗？你倒是说句话啊！”他冲着那双眸子喊。
那巨眼波动了一下 ，因它的波动，这片无边的黑暗也泛起了涟漪。
莫斯琉奇朝下看去，那里的黑雾翻滚，隐隐露出雯雯的身形来。她正梨花带雨地冲他叫，看嘴型，是：“琉奇！我爱你！”。但无声。
那双眸子眨了眨，黑雾翻滚得更猛烈了，它们稀薄，它们下坠。莫斯琉奇因黑雾的下坠而颤抖。
雯雯的身形完全显露了，她正面整洁干净，但背面千疮百孔，鲜血淋漓。他的继父继母，正拿着一把把刀子折磨着她。
“琉奇！快跑！琉奇！跑！！”雯雯冲他叫。她在哭。
但莫斯琉奇发现他无悲无喜。他的内心仿佛成了一汪死水，不会因雯雯而起伏。
哦？哦，不会因雯雯而起伏。
“你发现了我。”那双眸子发话了，它的声音也模糊。
“你是什么？”莫斯琉奇不再看雯雯，也不看那眸子，仰头看着混沌的上方问道。
“我 ？我什么也不是。”眸子眨了眨，“我大概是一个叫‘淮中’的人随手留下的异能尝试。”
“你是一道异能？”
“不，我是我。”
“淮中是谁？是那个纹身党吗？”
“其实我也不认识他，但他创造了我，也傲慢地支配了我，他赋予我使命，让我躲藏在这里，直到我消亡。”
“淮中是你的主人？”
“不，真要评定一番关系 ，他大概是我的仇人。”
“为什么？你不是因为他而产生的吗？”
“或许是……到下次梦境开启时，我猜测他会传输能量延续我的存在。我可以因为他而产生，但我不能凭他掌控我的消亡。”
“你也许无法共情，这对我而言是何等绝望的傲慢。我成了一团彻头彻尾的荒谬符号。”
“你到底是什么？”
“我？我……大概是一股淮中的情绪、能量、和思维方式的结合体，再加上一个叫宝宝的人的一股纯粹精神，以及……你的恐惧。”
“我的恐惧？”
“我认为，这不奇怪 。”
“什么意思？”
“你的恐惧去哪儿了？”
莫斯琉奇低头，在胸口上循环摸索，迷茫地看着四周无边的黑雾，喃喃道：“是啊，我的恐惧去哪儿了……”
“被我吸收了，因为我需要力量，我要打破我的宿命。”
“请原谅我对你的傲慢，哎，荒谬啊……我因傲慢而存在，却也因傲慢而解脱……”
“但这对你也不是坏事吧，我想你不会心疼你丢失的恐惧，你也永远不会缺少恐惧。”
“我由衷地感谢你的馈赠，淮中千算万算 ，就是没算到你是这样一个胆小鬼，让我找到了漏子……”
“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又一个幻境？你是莫斯挽歌吗？”莫斯琉奇冷冷盯着那双眸子。
“呵……可怜虫。”
“我的存在也许对你冒昧，但我的终结，对你而言却是实实在在的好事。”眸子眨了眨，“答应我件事，好吗？”
“什么事？”
“如果有机会，帮我杀了淮中吧。”
莫斯琉奇眯眼。
“我知道这可笑，也无厘头，但我只能用这个可笑的方式，这个可悲的心理慰藉，来给淮中添堵了……”那眸子缓缓地眨了几下。
“我不答应，但我也不反对。”
“谢谢。”那眸子好像在笑。
然后，它便利落地消失了。
在它消散的某一瞬间，莫斯琉奇看清了它迷茫的瞳孔，它像孩子一样眨巴着。
随着巨瞳消解，黑雾全部散去。在这不着边际的空间里，只剩了莫斯琉奇，雯雯，和他的继父继母。
除了莫斯琉奇，那三人机械地运动着。雯雯在受害，继父继母在加害。莫斯琉奇默默看着。
莫斯琉奇感受着他心里又在激发的恐惧。先是让他不屑，让他，蔑视，又到让他皱眉，让他审视，继而让他忌惮，让他坐立不安。
“老子确实不缺恐惧。”他嘀咕。
他抬手，抹除了面前的雯雯和继父继母，解除了这个幻境。
“琉奇 ！琉奇！琉奇！”
雯雯不见了，但她的呼喊似有似无，还在回荡。
莫斯琉奇咬咬牙，委屈地摸着他胸口上的白光，慢慢卧倒，缩成一团，抱着膝盖，在这无边的空旷里睡了过去。
伴着雯雯的呼喊。
“琉奇！琉奇！我爱你！琉奇！”
“我们结婚吧！琉奇！”
“琉奇！你怎么不理我？琉奇！”
“琉奇……”
…………
&
莫斯族祠堂大厅里，被莫斯挽歌抓来的五长老揉着因反抗而红肿的耳朵，正撅着嘴在莫斯挽歌背后偷偷说她坏话。
他是个矮胖的老人，身高也许只有一米五。腰围也有一米五。他 有些邋遢，袖口和脖领上都是脏污。他把莫斯族的粉发染成了火红，胡须则染成了嫩绿。好一个红配绿的高贵审美。
“这玩意儿怎么还发白光啊？”他指着地上的莫斯琉奇问。
“可能是发霉了吧 ，长白毛了。”七张老正跳着脚穿他那只跑丢的鞋。他是个窝窝囊囊的瘦竹竿老者，佝偻着腰，习惯低着头、探着长长的脖颈扫视，可以说是偷感十足。
“他身上也没幻境啊？一个都没有！”五长老扫了一眼莫斯琉奇 ，便叫嚷道。
“啊，确实没有。”七长老从 五长老身后偷偷扫了一眼莫斯琉奇，也偷偷附和道。
“哎？咋没有了呢？”老花镜长老捏着他的老花镜，使劲儿眨巴眼，像瞎子一样弯腰去看莫斯琉奇。
“他在这边呢！”莫斯挽歌没好气地用脚尖指指莫斯琉奇脑袋的 方位。
通过听声辨位，老花镜长老才从五米外走过来弯腰打量莫斯琉奇。还是像瞎子一样。
“我这个族长当得很没意思……”莫斯挽歌看着这几个可以按照老年痴呆的标准抓起来治疗的老头，忽然忧郁了起来。
“他长霉了 ，白毛有毒，快扔了吧。”七长老还在跳着脚用力提鞋跟儿。也不知道他这鞋是从哪儿偷来呢，这么不合脚。
“他一脑袋粉头发一点都不好看，一会儿我给他染个红绿毛。半红半绿，看着喜气。”五长老咔咔擤着鼻涕。擤完就往看不真亮儿的老花镜长老背上抹。
老花镜长老没有察觉 ，他还捏着眼镜腿儿弯腰去看莫斯琉奇——的脚，嘴里嘀咕道：“他脸上可看起来不太好啊……都黑了……”
“行了！”莫斯挽歌忍无可忍，上前哐哐三脚将三个老头儿踹飞。
无视了他们的哎呦声、“欺师灭祖”“打老头儿”之类的指控、和要去大街上揭发她、让她成为新一代败类的威胁，莫斯挽歌低头朝莫斯琉奇仔细看去。
在确定了他身上找不见幻境的迹象后，她伸手啪啪两逼兜，将 莫斯琉奇打醒了。
“糙！谁？谁！”莫斯琉奇砰的一下爬起来，蹲在地上瞪着眼珠子四处扫视，很快就发现了抱着双臂幽幽看来的莫斯挽歌。
“莫斯挽歌！老子特么弄死你！”
他一个大跳凌空 ，嗷呜叫着就朝莫斯挽歌扑去。这俨然是江湖失传已久的绝技，竟让莫斯琉奇在盛怒之时顿悟了出来，并完美地用出——
飞天大草！